他们落在了城墙上,只是,宁越的脚还没踩到实地,楚襄又是一跃,直接从靠城里的一边冲到了城外的一边,跟着纵身跳下。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宁越在突然的失重中不自觉地圈紧了他的腰,瘦削紧实,让人安心。楚襄的身体抖了一下,更用力地抱紧了她,他在克制着亲吻她的冲动。
下坠的过程似乎长得没有止境,但其实只是短短一瞬,宁越的脚突然触到了地面,立刻推开了他。
楚襄没有勉强,他背转身回望着安静地隐藏在黑暗中的京城,这是他的父母为之操劳奔波,甚至付出生命的地方,这是他被皇帝抢走了的家,这座巍峨的城,终有一天他会回来。
城外的草木中隐藏着接应的军队,宁越看见最前面站着宁氏和孟侍郎,楚襄竟是早就筹划好了,连她的家人也都有了安全的去处。
只是,假如他不是她要等的那个人……该怎么办?
天亮时,南安王妃失踪的消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正在大发雷霆,外面却又传来了新的战报,失踪多年的皇长孙联手南安王,反了。
招贴撒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帖子上写的明白,十六年前皇帝阴谋篡位,买通东宫属官诬陷太子谋逆,太子被先皇禁足后遭到皇帝刺杀,尸体还被伪装成自杀的模样。重伤的太子妃在东宫死士的护卫下带着皇长孙逃出宫中,但终因伤势过重很快死去,皇长孙则被南安王夫妇收留,以沁阳郡主楚襄的身份留在京城,而南安王真正的女儿则被送回王妃的娘家养育。而这次南安王也并非暴病,而是被皇帝派人行刺,因为皇帝害怕他重掌兵权后难以管束。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京城中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见面时说的都是这桩惊天奇事。
相比之下,孟侍郎一家失踪的事情反而没有那么显眼,唯有孟素知道后失落地大哭了一场,在宁家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瘦了一大圈,这里真是个可怕的地方,没有亲人的温暖关爱,有的只是毫无理由的打骂,她盼着孟家能接她回去,可现在孟家人都走了,她该怎么办?
咣当一声,闺房的门被踢开,喝的醉醺醺的宁震闯了进来,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素妹妹,你坑的我好苦啊!”
他的手劲很大,孟素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哭着说道:“哥哥,我也是无辜的。”
“哼,你们都无辜,那我找谁说理去?”宁震咬牙切齿地说。
“这都是母亲做的呀!”孟素哭得更伤心了。
以卫茹的罪过原本是会被休的,但顾虑到世子不能有个被休弃的亲娘,所以她被送去宁家的家庙悔过,可是她不在家,更加没人护着孟素,孟素挨打挨骂的时候想起来,渐渐有了恨。
宁震摸着孟素的脸,醉意渐浓:“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索性成亲算了……”
宁震跌跌撞撞地走了,孟素放声大哭。她想起当初宁越向她诉苦说在家挨打挨骂时,她总觉得是因为宁越不够懂事乖巧的缘故,可如今她陷在这个牢笼里了,才知道根本由不得自己。
皇太孙的出现像点起了一把燎原的火,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有许多前太子和南安王的旧部纷纷起兵响应,皇帝能够掌控的疆域急速缩小,而皇太孙一边,在南安王的指挥下大军很快平定南境叛乱,跟着收拢了旧部,休整后从南向北,杀向京师。
宁越一家留在了南边,远离战火硝烟,如果不是时常有战报传来,宁越简直以为战争从来没发生过,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这一晚,她梦见了前世,还有那个人。
那一年她刚刚转学认识他,一向冷漠的他为她出手,与几个小混混狠狠打了一架,被混混们捅了一刀。鲜血从他胳膊上汹涌流出,他冷漠地看了一眼,拔下匕首捅向了动手的混混。
画面突然变换,他的脸变成了楚襄的脸,只是胳膊上依旧有那个伤口,血流了一地。
宁越叫着他的名字惊醒,额上冷汗涔涔。
那件事前世的她并不知道,她只记得他有几周没来上课,之后传来消息,他因为打架斗殴,保送资格被取消。
宁越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缓缓流下。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开始守护她。
相同的伤口,楚襄,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人。这一世,换她来守护他。
宁越飞快起身穿好了衣服,天还没亮时,她穿上男装,拜别了宁氏夫妇和南安王妃,跟随卫队出发去找楚襄。
一路上既有楚襄控制的城池,也有皇帝控制的城池,时常需要半夜里赶路,但宁越不觉得辛苦,她归心似箭,只盼着早日见到他。
这晚经过的是皇帝控制的地方,宁越和卫队在城外山上歇宿,半梦半醒之间,隐约觉得眼前红光一片。
睁开眼时,山下已经燃起了无数火把,竟是城中的官兵得了消息,出城搜山。
卫队将她护在中间撤退,火光越来越近,万分紧急之中,山的背面突然亮起另一片火光,她听见了楚襄久违的声音:“宁越!”
宁越热泪盈眶。
很快,一身甲胄的楚襄出现在陡峭的山道上,迎着无边的杀声向她奔来,火把的红光照亮了他的脸,他黑了瘦了,上唇有了些微微的髭须,他长成了男人,真正的男人,她要找的男人。
宁越流着泪向他跑去,楚襄来得更快,瞬间已到了眼前,蹲下身抱起了她,放声大笑。
“我很想你……”楚襄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叹息一般说道。
就在此时,宁越看见了一支箭,从楚襄的身后射来,冲着他的后心。宁越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日万,hoho,大概明天这个故事能完结~
第39章
几个月的征战培养了楚襄敏锐的触觉,在电光石火的一刻他猛地搂紧宁越, 带着她一起滚倒在地, 又用身体挡住她。
那支箭擦着他的胳膊飞走,扎在了不远处的土地上。
“让我看看!”
宁越努力想要站起身来检查他的伤势,却被楚襄抱紧了, 他生了髭须的脸轻轻蹭着她的, 声音温柔:“别动, 让我再抱一会儿。”
但宁越还是推开了他, 急急解下了他的衣袖,因为有甲胄护着的关系,只受了一点皮肉伤,但她仍旧一阵后怕,心惊肉跳。
侍卫已经揪出了放箭的人,是皇帝的卧底。
“好好审,问出有用的消息之前不要让他死。”楚襄抱起宁越翻身上马,临行前吩咐道。
杀声再度在身后响起, 是楚襄的部下和城中的官军在交战, 但是宁越很快就听不见了,风声灌满了双耳, 骏马载着他们奔驰在夜里,天上的月光和地上的火光相互映照,中间是她和他,只有她和他。
楚襄在一处草坡下勒住了马,自己先跳下, 跟着伸手抱下宁越。流云遮住了明月,带来短暂的黑暗,楚襄趁机抱紧了她,叹息般地说:“九十七天了,九十七天没见,想我吗?”
他冰凉的唇随即吻上她的红唇,迅速变得灼热。
他的髭须蹭着她娇嫩的肌肤,带来一阵异样的情动,宁越伸手搂紧了他,缠绵地回应。
这个吻从生涩变得热烈,直到他们都在彼此的动作中彻底感知了对方的爱意,难舍难分。
“很快了,你等我,到时候我们成亲。”楚襄微微喘息着,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他要用最隆重的仪式迎娶她,他要给她无上的荣光和尊崇,只要有他在,她永远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再不会受一丁点儿委屈。
宁越紧紧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心中一片安定。她找了他这么久,原来他一直在她身边。有他,真好。
两年后,楚襄带领大军攻下京师,将逃跑未遂的皇帝堵在了内宫门口。
皇帝勉强维持着镇定,急急地说:“我是皇帝,也是你的三叔,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会被万世唾骂……”
话音未落,楚襄的剑已经刺进了他的心脏。
“我从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楚襄看着他慢慢放大的瞳孔,淡淡说道。
他害死了他的父母,十六年前他就下定了决心,这仇恨只能血债血偿。
登基大典很快准备起来,与登基同样隆重的,是封后大典。
宁越跟着楚襄,来到了初见时的松林,双双跪在那座青砖坟墓前。
“这里面葬的是我母亲。”楚襄看向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宁越点头。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先太子妃葬在这里,那一天是她的忌日,所以南安王妃才会来祭拜。只是,原文中的皇太孙那次并没有出现,也许是因为她的到来,所以一切都改变了?
宁越握紧了楚襄的手,如果每一世都能在一起,那么她几世的奔波筹算,也就有了意义。
五天后,楚襄登基为帝,翌日迎娶皇后宁越。帝后年貌相当,都是同样的华美雍容,两人携手并肩站在奉天殿时,看上去犹如天神降临,在场的百官无不匍匐在地,高呼万岁。
这一夜,皇宫的红烛彻夜不灭,把暗夜照亮得如同白昼。
沉重的皇后礼服一件件被解下,很快,宁越身上只剩下一件绣着红莲的丝绢小衣,楚襄的呼吸都停了一拍,他定定神,修长的手指伸向衣带,就在此时,他看见她的红唇微微翘了起来。
她在笑,然而这笑容中带着几分揶揄。
楚襄压抑着汹涌的欲望,喑哑着声音问她:“怎么?”
“我一直很好奇,”宁越笑得狡黠,“那年进宫你拉着我一起沐浴的时候,胸那里是怎么做假的?”
“你!”楚襄的脸上出现一团可疑的红色,他带着几分羞恼说道,“你偏记得这些!”
“怪不得你要留胡子,”宁越伸出手指在他的髭须上轻轻蹭着,指尖上传来一阵阵微微的痒,像她此时的心情,“没胡子的时候真是雌雄难辨,我跟你挨得那么近都没发现。”
楚襄按倒她,灼热的呼吸吹在她脸上:“是雌是雄,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想了她那么久,多少个无眠的夜里辗转反侧,多少次亲吻拥抱时的克制忍耐,如今,她终于是他的了。
绣着红莲的小衣抛在了地上,宁越像一个溺水的人,被他的激情牵引着起起伏伏,不知第几次晕迷,又不知第几次被他弄醒,在迷乱中她恍惚地想,以后再不能揭他的短了,他其他的长处,真是长得可怕……
皇帝大婚第二天,罢早朝,第三天,罢早朝。
于是举国皆知,宁皇后独得帝心,恩宠无两。
只是几个月后,见到后宫中仍旧只有宁皇后一个,许多人坐不住了。
追随楚襄起兵的新贵中有不少找到南安王,推荐自家年轻美貌的女儿,入京后投降的前朝旧臣更是想尽一切办法想把女儿塞进后宫,觉得唯有这样才能成为新皇的心腹,在新朝廷里站稳脚跟。
也有许多命妇带着正当年的女儿进宫朝见宁越,一边奉承她,一边向她介绍历代皇后如何大度贤惠,如何主动为皇帝充实后宫,让皇家早日开枝散叶。
宁越从谏如流,立刻让人把楚襄请了过来。
楚襄挨着她坐下,长臂一舒圈住了她的肩膀:“皇后叫朕来有什么事?”
宁越笑吟吟地,指了指周遭无数偷偷打量楚襄的如花少女:“这些都是京中的闺秀,她们的家族希望她们为君主分忧。”
“哦?”楚襄动作轻柔地为她拢了鬓边的散发,“忠心一片,值得嘉奖。”
命妇们都是一喜,跟着却听见皇帝淡漠的声音:“军中有不少将官忙于战事,尚未成亲,朕即刻为尔等与众将赐婚,也是尔等为国分忧的功劳。”
众人目瞪口呆,然而很快,未婚将官的名册被送来,按着年纪、职位排列后,楚襄很快把他们和殿中闺秀们配成了几对。
“事不宜迟,立刻准备起来,三日后成亲。”楚襄说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更是国家大事,尔等不得怠慢。”
命妇们不敢反驳,只是暗自叫苦,她们的女儿都是用心教养了用于联姻的,无论才艺、手腕还是相貌都是上等,嫁给这些新发迹的将官实在亏本。她们眼巴巴地看着宁越,满心盼望她能跳出来贤惠一把,替皇帝把人收下,但宁越仍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男子勇猛,女子美貌,果然都是佳偶,陛下这个月老做得实在高明。”
“皇后觉得好,那就肯定是好。”楚襄微笑着看她,脸上一片温柔。
在场的闺秀们更加沮丧了,皇帝的确英俊,的确多情,可那是皇后一个人的英俊多情,她们谁也别想捞着。
消息传来,军中一片欢腾,许多年轻的将官都是普通人家出身,能娶到名门闺秀在之前是不敢想的事,顿时大喊皇恩浩荡。而那些赔了女儿的世家又是不满又是气愤,万万没想到那个总是笑得云淡风轻的皇后竟然这么狡猾,着实不好对付,怪道能把皇帝吃得死死的。
于是后面几天,劝谏皇帝充实后宫的声音更多了,众人憋足了劲,都想率先攻下这座难关,为自家的荣华富贵打牢根基。
安定伯府也在蠢蠢欲动。这次楚襄起事时他们错误估计了形势,直到大军围住京城后才决定投靠新皇,因此没捞到任何功劳,百年世家的地位摇摇欲坠,正是急需送女儿入宫,巩固家族地位的时候。安定伯私下联络了许多跟他境况差不多的家族,准备一起向皇帝进谏。
这天,宁越接到了宁氏的传信,孟素请求见她。
宁越在皇后寝殿接见了孟素。
苍白憔悴的孟素看着殿上容光焕发的宁越,只觉得恍如隔世。曾经她是这样仰望她的,但如今,她却成了她脚下卑微的沙子。
“殿下。”孟素垂下眼皮,低低地开了口,“我是来向您出首安定伯的。”
孟素偷偷搜集了安定伯与其他世家联络,密谋逼迫皇帝纳妃嫔的证据,也告发了安定伯在伪帝覆灭后仍旧和伪帝的臣子秘密来往,试图脚踏两只船的行径。很快,安定伯府被夺爵抄家,从府中搜出大量证据,京城中不少世家也都受到牵连,勋贵圈重新洗牌,提拔上来的都是楚襄的心腹。
闹得沸沸扬扬的劝谏纳妃之事此后再没人敢提起,明眼人都知道,安定伯府之所以倒这么大霉,跟伪朝有关联是其次,主要是竟敢挑头逼皇帝纳妃,皇帝这次下重手,那是在杀鸡儆猴。
孟素的要求很简单,她要自立女户,与宁家脱离一切关系,宁家人从此不得再骚扰她。在宁家这两年受到的折磨,已经让当年骄傲单纯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冷静理智的女子。
宁越答应了,她喜欢这种拎得清的人,除了允准她自立门户以外,宁越还赐给她宅子和田庄仆从,足够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孟素临走时去家庙探望卫茹,卫茹苦苦哀求和她一起走,但被她拒绝了,孟素淡淡地说道:“以后我会供应你的吃穿用度,但你永远别想出来。”
她的一生因为卫茹而走上了大起大落的轨迹,虽然这是卫茹对她的母爱,但这种爱太可怕,她再也不想触碰。
立夏这天,百官赐假休沐,楚襄从早晨起就没离开过寝宫半步,一直缠着宁越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