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居录(重生)/五十弦——绮里眠
时间:2019-11-10 09:19:28

  她道:“如今府里一直没有回信,极可能是出了什么别的变故,可能我父亲也出事了!”
  ——顾九识这几天里的安排,本来是要应杜先贽的邀约,去与开原府的豪绅、乡老们聚一聚,彼此拿出个共赈时灾的章程来。
  顾瑟微微地沉吟。
  不知道府城里的情形,她身边如今只有四个心腹,若是城中大势不再,他们此去就是送鱼入网。
  但不进城,顾九识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彼此的消息割裂开,也绝不是定计。
  她按着马缰,举目四顾,竟罕见地生出一丝茫然的心绪来。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大路上,忽然再次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侍卫们把她围在了中间,脸上都露出有些紧张的神色。
  有人忽然道:“这是军中的马!”
  “这个声音,是蹄铁抓地的声音,而且蹄声这样的整齐,绝不是寻常的军伍。”那个侍卫面上有些苦涩,他对顾瑟道:“姑娘,我们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如果他们是来找我们的,那您就先走,找个农家暂时躲一躲……”
  他抬起头来,看着顾瑟。
  顾瑟却遥遥地望着那一行黑色的洪流,眼中露出难以抑制的愕然,和他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
 
 
第28章 
  ※
  顾瑟轻声道:“这当然不是寻常的军伍。”
  她忽然策马向前。
  跟在身后的侍卫追了上来, 焦急地道:“姑娘!若是惊动了他们, 您的安危如何保证?”
  顾瑟回过头来。
  侍卫看见她目光明亮而微微带着笑容的脸。
  她策马疾奔, 一边从腰间的束带里抽出一只当时鬼使神差地塞进去、从未想过会派上用场的小玩意。
  清唳的哨音响了起来,三声长、一声短。隔了片刻,又响了一遍。高高的天空里,雄鹰忽然振起翅膀, 向下盘旋飞掠。
  李炎几乎是下意识地高举起了手中的马鞭,喝道:“列阵!”
  奔驰的马群毫无滞碍地停了下来,三百归骑以伍为单位,在几息之内就搭好了接战的姿态。
  而后李炎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夙延川的方向——
  太子并没有吹响令哨。
  太子蓦地回过了头。
  黄尘古道,浩浩长风。
  满身尘埃的少女摘下了口中的哨子,遥遥地望着他的方向,面上露出一个似悲似喜的笑容。
  ※
  闻音再见到顾瑟的时候, 人还站在门口,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顾瑟微微地笑着看她, 道:“这是怎么了,可受了伤没有?”
  闻音没有受伤。
  越惊吾知道她是顾瑟看重的近侍, 特地点了高昌护着她。乱战之中,她被护得尚算周全,但满地的血水和厮杀的场面,依然让闻音战栗难以自止。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冷意。
  闻音回过头, 就看见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踏进了门。
  他穿着黑色的软甲,身形如长枪一般挺直,眉目峻刻而眼神酷烈, 只在她身上一掠,就让她几乎站不稳身体。
  闻音知道这个男子。
  那个时候,越惊吾已经杀红了眼。
  而这个男子带着人抵达战场的时候,只是在他后颈上轻轻一格,就把人制服了,丢给身后的甲士,说:“看好他。”
  ——无论是那个从尸山血海里抽刀的小越郎君,还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都让闻音心生觳觫。
  她深深地垂下了头。
  夙延川的目光只在她身上一扫而过。
  他身材高大,踏进门的时候甚至要低下头才能不撞到农户看上去并不逼仄的门楣,而他进了屋,整个屋子里就顿时张满了一种无形的气场。夕阳的余晖艰难地渗进厚厚的窗纸,堂屋里一时竟有些晦暗。
  顾瑟在他进门的时候,就站起了身。
  距离他们上一次面对面地相见,已经过去四年。
  她从一个小矮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夙延川也在这四年里,变得更高大、更强悍、更内敛。
  四年前还能在他身上偶尔看到的,那种削薄肩脊和青涩眉宇带来的少年气已经全然消失。
  如今再度站在她面前的夙延川,已经无限接近于顾瑟的梦里,那个成熟而强势的男人的形象了。
  她有片刻的失神。
  夙延川也在看着她。
  他的猜想果然没有错。
  这个女孩儿在远离京城的开原府,也像一朵花儿一样,静悄悄地绽放了。
  她就像很多年以前太后养过的一盆兰草。
  在无边锦绣,万丈红尘里,它生得倔强又灵秀,一样都是被精心地供养着,它偏要生得比别的花儿都多一番恣意,让人一眼就看得到它。
  而后来太后把它放在了太液池边上的山石隙里,隔了六、七个月,再去看它,它嶙峋又桀骜地支着剑一样的叶子,在支离的枝顶上,竟然开出了细碎的花儿。
  而人只要被它一霎入了眼,就再难看得到别的花。
  夙延川微微敛目。
  他道:“怎么……”
  顾瑟也开口道:“殿下……”
  异口同声的两句话,两个人都住了口,目光在空中一碰。
  顾瑟道:“殿下请说。”
  夙延川道:“你说吧。”
  又是同时开口的两句话。
  顾瑟垂下了眼。
  夙延川揉了揉额角。
  他声音温和,道:“顾大人那里,我已经使斥候入城探查,你不必担忧。惊吾没有大碍,受了一点伤,柳鸣羽在给他看诊。”
  他知道顾瑟最挂念的就是这两件事。
  不然也不会刚一见面,他都没来得及把她安顿下来,就被催着去救人。
  所以他从战场回来,连衣裳都没有换,就先进来见她,也是为了给她带个消息,让她能够安心。
  顾瑟接收到了他未宣之于口的用心。
  她抿唇道:“那就好。”
  她确是吁了一口气,注意到他灰黄的尘土和暗紫的血迹披了满身,温声道:“刀兵无眼,殿下可有受伤?还是叫柳太医先位殿下看一看才是。”
  夙延川不大在意地道:“我没有事。”
  他抬起眼看了顾瑟一眼,道:“你也是真的大胆,只带着这么一点人,就敢在城外到处乱走。”
  语气有些重。
  顾瑟抿了抿唇。
  她眉目低垂,从夙延川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扑朔的眼睫,掩着白皙而缺少血色的脸颊。
  她受了许多惊吓。
  他心里有这样的明悟,但就随着她的无言生出些说不出的躁郁。
  他抬起手把掌中的马鞭丢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而顾瑟已经在不长的静默之后柔声道:“殿下教训的是。臣女往后一定会多加注意。”
  她这样的温顺,让夙延川心里的郁气说不上来地消散了,心头翻涌而上的歉疚和疼惜。
  ——她原本也只是一个娇娇的,和所有名门淑女一样金尊玉贵地养着,凡事都有大人撑着,只需要考虑裙子够不够鲜亮、妆容是不是时新的小姑娘。
  这旱灾也罢,这蝗祸也罢,原本都不是她这样幼嫩的肩膀该承担的责任。
  他心里就沉沉地叹了一声。
  他的沉默反而让顾瑟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杏子眼清凌凌地看着他。
  夙延川对上她的眼睛,就有些无奈。
  他动了动嘴角,想说的话在嘴边打了个滚,最后却只是道:“下次遇到这样的事,只管教惊吾去向折冲都尉要些人来。”
  开原府的折冲都尉冯异,是庆和帝的心腹。
  越惊吾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从他手中要出兵来,还是用作保护顾瑟这样的用途。
  夙延川心里自然也清楚。
  他说这样的话,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冯异挪一挪位置,换一个听得懂越惊吾说话的人来了。
  顾瑟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那些之前不知在何处滋生的,支离细小的委屈,都在这样一句听来平淡不带语气的的话里烟消云散了。
  她轻声道:“臣女家中常有书信催促归家,想来在开原也不会停留多久了。至于家父那里,开原府自然有府尹杜大人做主。”
  夙延川眼眸沉沉地看着她,听着她柔声细语地道:“冯大人深体上意,劳苦功高,臣女这里不过都是些小事,就不必多加打扰了。”
  开原是大燕朝龙兴之地,自古又是兵家要冲,与帝都相为佐辅,因此主官人选一直十分敏感。
  如今的文武主事,府尹杜先贽、少尹顾九识、都尉冯异,都是庆和皇帝的亲信之臣。
  夙延川要对这个位置动手,反应最激烈的也一定是庆和帝本人。
  而最高兴、最乐见其成的,则只会是那个被封在易州数年不得翻身的皇二子、秦王夙延庚。
  为一桩小事而亲痛仇快,似乎不该是夙延川该做的决定。
  顾瑟说话的时候,水一样的目光就落在他脸上。
  ——他一直很保护她,是一种近乎不计后果的、本能一样的反应。
  无论是在梦里的五年,还是从相逢至今,真真切切的相处里。
  所以,顾瑟不能确定他是真的有其他安排,还是只是这一刻忽然做出的决定。她总要劝阻。
  夙延川听得懂她话语间的深意,也听得懂她的拒绝和劝谏。
  顾瑟抿着唇,眉目间有些严肃的样子,但她目光如水,容色温软,落在夙延川眼中,只是觉得可怜又可爱。
  他道:“你无须在意,便是因为他这几年劳苦功高,才正该论功行赏。”
  顾瑟却心头一跳。
  夙延川语气温和,十分的轻描淡写,然而话说到后面,却隐约有些肃杀凌厉之气,让她心中生出些不祥之感。
  ——太子这个样子说话的时候,越是温和,越是要有人见血。
  她张了张口,夙延川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反而问她道:“你可知道这一回来刺杀你的是谁的人?”
  顾瑟微一沉吟,慢慢道:“大概是易州的那一位罢。”
  她之前已经沐浴更衣过,原本随身带着的东西就都收在了一处,她从匣子里翻了翻,果然找出那封越家二叔写给越惊吾的信笺来。
  她道:“这封信用的纸不大对劲,我也是由此生出的猜测……”
  夙延川微微点了点头,接过信略略地翻了翻,就道:“越止戈这一回也被擒下了,他随身带了一点东西,若不是惊吾机灵,这一次大约要折在里面。”
  他言辞清淡,像是刻意地不想顾瑟关注,但顾瑟已经敏锐地问道:“所以越止戈此来,并不只是受秦王的支使,而是有备而来,一心要对惊吾下手?”
  夙延川敛眉。
  这些骨肉相残、至亲阋墙的事,说来或许淡然,听者总要唏嘘。
  他本不愿让顾瑟知晓。
  他微微地斟酌了片刻,正要开口,门口忽地传来砰的一声响动。
 
 
第29章 
  ※
  夙延川喝道:“是谁?”
  ——说这句话的时候, 他心里头竟然有些微的、松了口气一样的感觉。
  门口就有个同样披甲的高大身影闪进来, 身后还跟着守在门口的闻音, 跪在地上请罪:“惊扰殿下,罪该万死。”
  是在战场上善后收拾的李炎,刚刚回来复命,听说太子在这里, 想也没想地赶了过来,和迎上来要拦他的闻音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处。
  夙延川轻斥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李炎摸了摸头,又给闻音赔罪:“是末将冒失,伤着姑娘,十分对不住。”
  闻音心里头还在怦怦直跳着。
  她一直守在门口,就是因为怕进来什么人撞见了顾瑟和夙延川独处, 于名声有碍。
  这时见来的是夙延川的部下,方才稍稍安了心。
  她屈膝还了一礼, 道:“将军折煞奴婢了。”
  顾瑟已经将目光转了过来,温声道:“可伤着哪里没有?”
  闻音道:“奴婢没什么事, 姑娘太挂念了。”
  顾瑟微微点了点头。她不欲留在这里听李炎同夙延川回话,便道:“殿下有事,臣女先告退了。”
  夙延川却道:“你只管在这里歇着,什么都不必操心。晚些时候我们就回城去。”
  一面向李炎招了招手, 带着他出去了。
  两个人的背影都消失在了门外,闻音才小小地嘶了一声。
  她道:“姑娘,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顾瑟闻言亦摇了摇头。
  她心中有些猜测, 但却不合说出口。
  闻音她看顾瑟神情间有些怔怔的,想了想,问道:“姑娘要不要小睡一刻?这一日实在是太辛苦了。”
  顾瑟回过神来,却道:“罢了,这里睡也睡不安稳的。”
  她道:“你去……”要说“拿了我笔墨来”,想起这里是郊野农家,才住了口,转道:“我们去看一看小越。”
  夙延川言辞间太过语焉不详,她到底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才放的下心。
  ※
  顾瑟过来的时候,夙延川、越惊吾和柳鸣羽都在屋里。
  天近黄昏,室内的气氛有些沉凝。
  夙延川抬眼就看到了门口的顾瑟,微昏的光线里,她像是颗莹莹的夜明珠似的,明媚又柔和。
  他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顾瑟不意他也在这里,想到分别的时候他叮嘱她“只管歇着,什么都不必操心”,就抿了抿唇,有些赧然地走了进来。
  夙延川就对她身后的闻音吩咐道:“给你姑娘端个凳子来,再去要个椅袱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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