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居录(重生)/五十弦——绮里眠
时间:2019-11-10 09:19:28

  闻藤和顾瑟房中的几个二等、三等丫鬟进了门。
  她看见夙延川在炕边坐着,顾瑟倚在他怀中沉睡,不免吃了一惊,立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奴婢叩见殿下。”
  夙延川点了点头。
  闻藤是被归骑的人接了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顾瑟生病的消息,此刻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她试了试被里,就和闻音带着小丫头们换了被褥。
  夙延川多看了她一眼,把怀里的小姑娘轻手轻脚地放进了被子里。
  又叮嘱道:“有什么事,务要速速来报我。”
  才出去了。
  柳鸣羽也跟着离开了。
  闻音悄悄地缓了口气。
  闻藤不免道:“怎么怕成了这样。”
  闻音道:“殿下气势实在怕人得很,也不知道咱们姑娘怎么胆子这样的大……话又说回来,殿下待我们姑娘是太好了些,让人心里头都有些发慌。”
  闻藤就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这张嘴,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惹出祸事来。这些话也是你说得的。”
  闻音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闻藤查看了一回顾瑟的情形,见她睡的香甜,才起身收拾自己带来的小包裹。
  闻音见她从包中取出一枚厚厚的信封放在了顾瑟的妆案上,奇道:“这是怎么?”
  闻藤道:“是谢道长给姑娘寄了信来,送到了府里,我想着不知信中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索性带了来。”
  炕上的顾瑟忽然发出低低的一声嘤咛。
  两个人都围到了顾瑟身边去照料,谁也没有再去管那封信。
  ※
  云弗进了杏藻园的大门,走上杏花夹道,看着满眼的花树,心中就有些感慨。
  顾家的几位女主人中,老夫人钟氏擅于莳弄花草,也喜欢把院子布置得花木成荫,所以樵荫堂一年四季都有些新鲜的颜色。
  云弗自己喜欢山石,彤霞院里布置了数枚清奇嶙峋的湖石,兼有书画大家顾九识的布局,假山流水,自有一番峥嵘气象。
  二夫人蒋氏门第略低些,刚嫁过来时行事有些畏缩,只管学着老夫人和妯娌的模样。但北地湖石难得,蒋氏后来就只在院中堆起花来,好在顾府花房得力,不谈做成景致,倒也热热闹闹。
  顾笙从十岁就从彤霞院里搬出来,独居杏藻园,这也是顾家的规矩,院子里的妆点,也都由小主子自己做主。
  这些年过去,这个女儿除了颜色像她,脾气、秉性、喜好,竟和她没有半点的相似了。
  院子里的丫头就机灵地高声通禀。
  顾笙在房中看信。
  听着云弗进来的动静,一面迅速地把纸、封都收了起来,一面站起身来迎出去。
  她笑盈盈地道:“母亲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快步走上去搀了云弗的手臂。
  云弗笑道:“因着你昨儿说要的东西,刚收拾了库房一样一样地翻齐了,还不快说点好听的哄哄我呢。”
  顾笙就蜜甜地抱着云弗的手摇了摇,道:“母亲待我一向这样的好,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更好听了。”
  母女两个一壁说着,一壁就进了屋。
  顾笙把云弗安置在临窗的胡床远离妆台的那一头,自己在对面坐了,丫鬟就端了茶上来。
  是清甜淡雅、气味宁和的安羡银针。
  顾笙就不动声色地看了上茶的丫鬟一眼。
  那丫鬟手就一抖,两盏热茶都浇在了身上。
  她慌忙跪在地上,叩首道:“是奴婢手滑,请夫人赎罪。”
  这是顾笙身边的一等丫鬟绿云,常在左右服侍,在云弗印象中是个稳重人。
  云弗没有深想,只当是一时不经意的,笑了笑道:“看把你吓的,可烫着没有?下去收拾收拾吧。”
  顾笙道:“母亲为人宽和,你们这些小蹄子就在这里混闹。还不换了茶来。”
  绿云连连地谢恩,捡了碎瓷片出去了。
  云弗就对顾笙道:“你做了一个院的主子,总要立起威来,不能一味地宽和,不然下头的人就是没有那个心,也要被纵大了心思。”
  顾笙低头应是。
  云弗忽地皱了皱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
  顾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云弗疑惑地道:“什么味道?”
  那微微有些甜腻的香味突然就被花香冲散了。
  换了个丫鬟端了新的茶盘走上来。
  这回却不是银针,是蔷薇香片了,浓郁的花香从帘外就飘了满室,顾笙笑道:“母亲是说这个吗,我上回看见一本花茶谱子,照着沤了些,可惜多半都做坏了,只成了这一点子,母亲快尝一尝。”
  云弗就笑着低头慢慢地喝了一口,赞了声好。
  顾笙十分欢愉似的,忙道:“母亲若是喜欢,就把剩下的都孝敬给母亲。”
  她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只当是我一点心意罢了。”
  云弗笑道:“罢了罢了,倒是你手艺学成了,给我做个百、八十斤,我也好出去炫耀一番,不然这样一点子,喝不到的只当是我胡吹。”
  就把方才闻到的那极细微的一点奇怪的香味抛到了脑后。
  顾笙松了口气,哄着云弗说了一回话,送了她出门。
  绿云在屋中收拾着云弗留下的匣子。
  顾笙进了屋,就看了她一眼,道:“母亲鼻子灵得很,今日险些就露了痕迹,好在你还没有蠢笨到家。”
  绿云笑嘻嘻地哄着她道:“奴婢是个愚笨人,不过是被姑娘天天点拨着,才有了些长进罢了。”
  顾笙也只是这样一说,没有要同她生气的意思,从妆匣最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两个纸包来。
  两个纸包一包里是从香饼上剪下来的一角,一包里是些研碎了的散香粉,顾笙依次嗅了嗅,又对她招招手,道:“把母亲送来的香材给我拿来。”
  绿云看她又开始重新研磨、调制,一面为她打着下手,一面道:“姑娘,这个香闻上去腻腻的,殿下真的会喜欢吗?”
  顾笙不以为意地道:“二婶婶不会骗我的。”
  绿云就呶了呶嘴,道:“二夫人性情倒是极好。”
  她看着顾笙调制了一回,因为气味有些不对,又倒了重制,不由叹了口气,道:“唉,若是能给夫人知道就好了,夫人一向都很懂这些。”
  顾笙喝道:“乱说什么。”
  绿云不敢说话了。
  顾笙就瞥了她一眼,道:“敢到母亲面前去满口胡沁,就把你配出去。”
  绿云脸色有些发白。
  她知道顾笙太多秘密了。
  如果顾笙打算放她出去,一定会提前做些什么的。
  她慌乱地跪了下来,砰砰地磕头,道:“姑娘,奴婢一时鬼迷了心窍,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只想好好服侍姑娘,将来一辈子跟着姑娘,姑娘饶过奴婢吧。”
  顾笙淡淡地道:“我晓得你一向忠心。”说着,随手褪下腕上一支绞丝的足金镯子,道:“方才被热茶烫了一回,伤着皮肉没有?下去记得叫郎中好好地看一看。”
  绿云被呵斥了几句,却得了赏赐,心里那点不平又水过无痕了,一面谢了恩典,一面心里头盘算着别的事。
  杏藻园的上屋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宁谧气氛。
 
 
第36章 
  ※
  也许是这一回复发的高热烧尽了病灶, 等热度渐渐退了以后, 顾瑟就没有再烧起来了。
  到了下午, 人也清醒过来。
  闻藤和闻音几乎是喜极而泣。
  顾瑟微微地笑,温声道:“这是怎么了,好像我病得不得了了一样。”
  闻音连忙扭头向着地上啐了一口,道:“童言无忌, 童言无忌。姑娘怎么能说自己这样的话。”
  顾瑟瞧着她们又吓又累的样子,不由也有些迟疑,问道:“我真的病了很久?”
  闻音道:“姑娘病了也不过两天,只是一直睡着,又高热,叫也叫不醒,太子殿下都吓得要命。”
  她忍不住道:“上午姑娘热得烫人, 药也喂不进去,是殿下亲自一口一口喂的您, 姑娘可要好好地谢谢殿下。”
  她这样一说,顾瑟忽然就有了些印象。
  昏睡中浑浑噩噩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她以为是她做了梦,梦见上阳宫含光殿的长日,她从病中醒来,看到床边夙延川沉默而笃定的侧影。
  她忽然沉默了。
  闻藤以为她还不舒服, 忙道:“姑娘才刚醒呢,不如仍旧闭着眼歇息一会,也别叫风再吹着了。”
  堂屋外的夙延川停下了脚步。
  李炎不明所以地轻声问道:“殿下不进去吗?”
  夙延川敛眉。
  小姑娘醒了。
  这个时候他再贸然地闯进屋去, 就显得太过失礼了。
  她长大了!
  从初见的时候那么小的一个,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他想起小姑娘软软的一团偎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从前那些娇娇的千金小姐们,平地打着磕绊往他怀里摔的时候,他只觉得不耐,心里平淡得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可是抱着顾瑟的时候,女孩子纤秾合度的身姿,那么娇小,那么柔软,又那么轻盈……
  让他舍不得放开手。
  顾九识冷淡又坚定的神色浮在他眼前。
  顾瑟明年就要及笄了。
  他不是顾家想要的佳婿。
  再过一、两年,她就会嫁给一个少年郎君,为另一个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屋子里传来顾瑟温柔的声音:“父亲出门去了吗?这个时辰了,殿下午间有没有用过膳?”
  夙延川心中刀绞一般。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催促着,蛊惑他现在就进屋去,不顾一切地抱住他心里的姑娘,这个永远温柔专注地看着他的女孩儿,只要他开口,她一定不会拒绝他——
  他转身就走。
  从四、五岁就开始每天扎一个时辰马步的脚下,在这一刻甚至有些踉跄。
  太子来过又忽然离去,屋子里的人一无所觉。
  闻藤笑吟吟地道:“好叫姑娘得知,如今老府尹杜大人告病,府衙的事务都是咱们家老爷独领,头一件事就是大力灭蝗,听说齐先生已经带着州学里的书生到各县去,人人都说老爷宅心仁厚,又有担当……”
  她就盈盈地向顾瑟屈膝:“恭喜姑娘,想来咱们老爷这一回是大大的有功,就是不能回京,只怕也要右迁了呢!”
  顾九识如今是从四品的开原府少尹。
  他今年不过三十六岁。
  顾瑟想到他来开原以后,虽然每日操劳,但疲惫中永远光辉熠熠的眼睛。
  那时为了家族的布局而放弃了自己的抱负,空负名士之名,顶着“天子近臣”这样一个亦褒亦贬的身份,囿于帝都方寸之地的顾九识。
  午夜梦回,他也会对影无言吗。
  顾瑟不得而知。
  但她亦为如今的顾九识欢喜。
  她笑道:“且不忙说这些,你却和我说说,杜大人告病是怎么一回事?”
  闻藤亦不明白其中的委曲,只是说着自己的见闻:“奴婢是今天来的路上听了一耳朵,还听说是杜大人已向帝都发了致仕折子,通判杨大人也下了大狱,怕是要不好呢。”
  顾瑟咦了一声,道:“竟然这样的快?何况纵然是杜大人自请告老,也不该这样传出风声来。”
  闻藤道:“奴婢也不大懂得这些道理,不过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事,大家都很关心杜老大人的身体,听说乡老已经在准备杜大人还乡时的万民伞了!”
  这事情透着些诡异,好像背后有只手在推着一般。
  亲民官若是真的被治下乡民亲近崇敬,传出要迁职的消息以后,百姓多半只会小心翼翼地打听,悄声地商量着要去拦人,怎么会大张旗鼓地做起送行用的万民伞来?
  这岂不是明摆着催人走?
  不管怎么样,杜先贽怕是骑虎难下了!
  顾瑟抿了抿嘴角,到底微微一翘。
  她又问道:“我方才听你说,杨通判下了狱?”
  闻藤道:“是太子殿下亲自下的旨意!听说单是从阳曲的杨家祖宅里,就查抄出私钱十余万贯,甲胄近百具,还有伪造的盐引、茶引,诸多违禁僭越之物……不单是杨通判,还有许多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豪吏,还有刘家、李家的当家人……牵瓜扯蔓一般带了一长串出来,只怕开原的大牢十年也没有这样热闹过!”
  私钱、私兵、假盐茶引。
  真是胆大包天。
  顾瑟都不由有些后怕。
  说的难听一些,杨家不过是荥阳大长公主豢养的一条狗。
  家犬吠得响不响亮,全要看主子给的底气。
  荥阳大长公主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
  顾瑟竭力地回想那时的朝局。
  荥阳是英宗、世宗皇帝的姊妹,在当时诸公主中排行最末,是穆宗皇帝的老来幺女,因此备受宠爱。
  她与当时还是太子的英宗感情极睦,相较之下,同其他皇子、公主们都有些淡薄,也包括当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英宗同母弟、后来的世宗皇帝。
  英宗短折,世宗即位之后,荥阳圣眷大不如前,公主府行事也一改旧日张扬,变得低调起来。
  当时的白皇后对这位小姑并不十分客气。
  后来世宗驾崩,当今继位,也许是因为皇室同辈多半都已经故去,剩下的寥寥无几,也许是白太后年齿渐高,行事比从前多了几分温和,总之,荥阳大长公主似乎重新获得了在皇室的尊重地位,至少在外命妇朝见的时候,可以站在所有贵妇人的最前面,率众向太后行礼了。
  但总体而言,这位大长公主在朝局中并没有显出什么身手。
  顾瑟会对她印象这样清晰,是因为两件事。
  一是她的嫡孙秦利贞,身为恩荫子弟,罕有地考中了天授三十六年的二甲进士,名次还不十分靠后,一时在勋贵圈子里传为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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