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居录(重生)/五十弦——绮里眠
时间:2019-11-10 09:19:28

  顾崇亲自考察过儿郎的人品学识,十分的满意。
  顾笙却跪在樵荫堂上,以绞了头发做姑子相胁,不愿意订亲、嫁人。
  那些话叫钟老夫人这个隔辈做祖母的听了, 都觉得有些灰心。
  第二天早上长媳云弗来给她请安的时候,眼睛周围都是厚粉也盖不住的红肿。
  她叹了口气,道:“你说这好端端的小娘子, 从小到大我也是一般地待她,咱们家的规矩,就是拿到外头去,也是人人都赞的。到笙姐儿这里,小时候还在我这里养过几个月,怎么竟成了这个样子。”
  陈嬷嬷知道她是想起了这些事,不由噤了声。
  “前几年看她,只是糊涂些,总归还晓得事情轻重、是非。这几年外头看着还是那个样儿,里头竟连莞姐儿这样从前淘气的也不如起来。”
  “她都十七、八岁了。”
  “咱们家也不是养不起姑奶奶。”
  “可是那也要姑奶奶自己立得住、撑得起,咱们给的银钱人手才有用处。”
  “笙姐儿呢?只管说自己不愿意嫁人,可我一问她往后想怎么办,她又一点子章程都没有。”
  “这样没有主见,还指望她真的自己立起来过一辈子么?”
  “拖不下去,迟早是要嫁人的。可是和她年岁相当的,谁会等着她回过头来选?到了那个时候,还有什么样的好人留给她?”
  钟老夫人这样淡淡地说着,面上就有些疲惫。
  陈嬷嬷却不由湿了眼眶。
  老夫人面上看着不显,为儿孙计也是尽心竭力。
  她勉力劝慰道:“一棵草,一滴露!您看咱们四姑娘,东宫都二十二岁了,这么些年京里沸沸扬扬的,又是凌氏女,又是选妃,谁能想到他是等着四姑娘等了这么多年呢?”
  “二姑娘当年嫁到勋贵家里去,您也担心的不得了,怕姐儿清流出身,和勋贵人家吃不到一个盘子里,又怕姐儿性高,姑爷武勇,婚后多磋磨……您现在看看,姐儿孩子都生了两、三个,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姑爷也请封了世子……”
  “可见咱们家的姐儿们,都有自己的缘法!”
  钟老夫人就又半阖上了眼,微微地叹息。
  她道:“九章在外头这么些年,也有了许多自己的心思了,他给女儿选的夫家,想来也是不错的。”
  她嫁给顾崇,今年已有四十年了。
  夫妻和睦,不仅是相敬如宾。
  顾崇早年尚有两位通房,成亲之后,有一个被处置了,另一个寿限不长,前些年已经过世了。
  顾家三子一女,都是老夫人所出。
  手心手背都是血肉。
  可她最心疼的还是长子九识。
  不为别的,就为庆和四年顾九识伤的那一回腿。
  做母亲的心里的敏感,是任谁怎么掩饰,都迟早能看得穿的。
  顾九识伤了腿,断绝了仕途。
  顾九枚资质平庸,怎么也叫她丈夫看不上眼。
  所以连个正经进士功名都还没有考到手的顾九章就被顾崇寄托了新的希望,以秀才的身份外放到律州做官,转眼就给自己的长女、二娘子顾晴与律州镇守长阳侯府上定了姻亲。
  后来顾九识伤愈归朝,顾九章却在律州任上考了锁厅试,得了个进士的出身,从此仕途通达……
  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安民之心的顾九识,却因为家族的利益、朝堂的平衡,被拘在帝都里,做了十年的承平待诏。
  可是偏偏顾九章也是她的儿子。
  钟老夫人的心都被撕成了一片一片。
  可是这些话,即使是最体己的陈嬷嬷,钟老夫人也藏得死死的,一个字都没有透过。
  陈嬷嬷只是敏锐地感觉到老夫人的心情有些不虞,以为她是许多年没有见过幺子而生出牵挂和怨怼,不由笑道:“您也竟不必牵挂,依我看今年过年可要热闹了!”
  “三爷上回的信里头就说今年想要谋回京中,老爷若是肯安排,想来都不用到过年的时候,您就能看见三爷了,哎呦,旬哥儿今年都五岁了吧,您还没有见过,可要好好地亲近亲近……”
  她絮絮地说了许多。
  钟老夫人不知是被她哪一句话触动了柔肠,心绪慢慢地平复下来,就道:“偏你这一张嘴会说话。”
  陈嬷嬷就笑了笑。
  钟老夫人道:“罢了,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管那么多,倒惹人的厌烦,横竖不求到我眼前,我也只当个聋子、瞎子罢了。将来等我要死了,还不是要一个一个地回来,到我床头等着我分体己给他们?”
  陈嬷嬷就“啐啐”两声,道:“老夫人,您这康健的身子,只怕等老奴们都化成骨头了,您还太太平平地活着,看着少爷、姑娘们生了儿子、孙子,孙子又生了孙子呢!”
  钟老夫人笑着道:“活到那个岁数,我等着人家背地里骂我‘老不死的妖怪婆子’呢!”
  她道:“你去给我拿了纸笔来,我要给识哥儿写封信。”
  说了这么多,到底放不下四姑娘的亲事。
  也难怪老夫人放不下,这样的纯孝懂事,又几年里都不在跟前,如今婚事又这样的特殊……到底是和旁的姑娘不同些。
  陈嬷嬷心里感慨着,去搬了小桌案和笔墨纸砚,一面心底里对池棠馆的事更多了几分看重。
  ※
  齐元达递了帖子进府来。
  门房不识得他,听他自承来访四姑娘,本有些迟疑,但看他又取出了顾九识的名刺,就恭恭敬敬地将他请到了垂花门内的耳房里,又叫人去传信。
  齐元达坐在靠窗的圈椅里,目光一扫,就看到院角停着一辆十分面善的乌篷马车。
  那车乌油的篷子,看上去十分的简素,但车辕厚重,轮毂坚实,役马高大健壮,目光温润。
  这样的车和马匹,平常的人家是豢养不起的。但也是因为用料贵重又足实,即使负重跑上一、两千里,也不需要中途调整、保养。
  他看着眼熟,却是因为在开原的时候,每个月,顾家的宅子里都会停上一、两回一模一样的马车。
  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就看到他的小东主、顾小娘子身边的大丫鬟和一个面貌严肃的嬷嬷一起,带着人从车上卸了许多东西,走廊侧的甬道,低调地往内院搬运进去了。
  齐元达心底里转着念头。
  顾瑟回京的时候,曾把他请过去,当面询问过一回他以后的打算。
  他与顾瑟结缘的最初,是他的幼孙受人构陷,被关进了开原府的大牢里。
  开原是龙兴之地,也因此,宗室与土官势力坐大,他的幺孙得罪了当地的豪族,虽然只是进了大牢,但竟也不必想,一条命已经算是断送了大半了。
  他一生跌宕,老妻、子、女,俱都先他一步离去,身边已经只有这一个小孙子,是他余生之慰。
  出了事以后,他的天都黑了。
  他跪在大牢的门口,向那些人服了软,折了腰,可是竟像是一场笑话,没有人肯放过他。
  是顾瑟的马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那小姑娘挑起了窗帘,温柔和气地问他:“可是齐公广济先生当面?我有一惑,存心久矣,不知先生可否为我稍解?”
  他以西席的名义,做了顾瑟的幕僚。
  顾九识果然重审冤狱,他的孙子不但全须全尾地被放了出来,还因祸得福,得到顾氏的荐书,得以前去凌州著名的云氏退思书院求学,眼见得日有进益……
  他心里对顾氏父女的感激,难以用言语表述。
  后来几年里,跟在顾瑟的身边,受她的驱使,做了许多事,心中那种感激,就慢慢地变成了敬畏。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此女绝非池中之物,只憾是个女儿身,不得封侯拜相,竟称得上可惜了。
  所以在顾瑟问他,是想要跟着她的父亲、新任刺史顾九识去往梁州,谋个正经的官身,还是跟着她回京中,继续为她做事的时候。
  他想也没想,就决定跟着顾瑟回京。
  良臣择主而栖。
  顾九识固然前途无量,但他本身就是天下名士,身边什么样的幕僚、属官没有。
  顾瑟就不同。
  这个女孩儿,注定不会泯然众人。
  但她至少在未出嫁前,很多事都不能亲自去做,京中又比开原更复杂、限制更多,她在开原是主官之女,在京中却只是清流女儿,两下里相较,正是事情更多、局限也更多的尴尬时节。
  顾瑟不是寡恩之主,他又有这些年的情分。
  为顾瑟解了这几年的燃眉之忧,顾瑟又岂会薄待了他!
 
 
第46章 
  ※
  齐元达心里转着念头, 稳稳地坐在那里。
  没过多久, 那个方才带人运送东西的丫鬟就走了进来, 歉意地对他微笑:“齐先生!劳您在这里候了这许久,实在是失礼。姑娘听见您来了,十分的高兴,请您往书房里去说话。”
  齐元达彬彬有礼地站起了身, 道:“闻藤姑娘,劳烦了。”
  闻藤行了个礼,就引着他向内去。
  因为顾瑟常常跟着顾九识读书、交游,顾九识就在自己书房的厢房里,为她辟了一处独立的小书房。
  顾瑟挽着整整齐齐的双鬟,穿了件水红色的绫子衫,月白的挑线裙, 站在书房的大案后面写着字。
  看见齐元达进来,笑着道了声“坐”, 就放了笔,在窗下的青花大盆里盥了手。
  她用的是上造的瓷青纸, 金墨书写,一笔细腻的簪花小楷,骨肉匀停、温存灵动,齐元达眼睛一落上去, 就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字”。
  他道:“府上有尊长崇释道?”
  顾瑟含笑摇摇头,道:“是另一位长辈。”
  她没有细说,齐元达也知机地没有追问, 而是道:“姑娘,我今日听到了一个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府上的安排。”
  他神情端正,但有些犹豫,似乎再三考量,顾瑟便也肃了容色,静声道:“愿闻其详。”
  齐元达微微斟酌了片刻,道:“在律州岱兴为司马,姓顾表字雅言的,是不是府上的三爷?”
  雅言是顾九章的表字。
  顾瑟颔首道:“不错。”
  齐元达面上就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他只是短暂的迟疑,随即便道:“那姑娘可知,顾三爷前些年纳过一位良家妾?”
  顾瑟笑道:“此事我也知晓,听闻是三婶婶主动为三叔所纳。”
  她到底是闺阁女儿,对这个话题只是点到即止,又笑着问道:“齐先生今日怎么关心起后宅之事?不像您的行事。”
  齐元达坦然道:“为姑娘效命,什么事于姑娘要有干碍,都少不得关心一二。”
  顾瑟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被顾瑟打趣了一句,原本不大好开口的话题反而容易说了出来,齐元达就道:“姑娘,三爷房中这位妾室,极有可能是戴永胜戴公的侄女!”
  他口中的戴公戴永胜,是庆和帝宫中的大太监。
  庆和帝身边四个大内监,戴永胜因为去势入宫之前是读书人家出身,为庆和帝所喜,常在上书房行走,地位颇为微妙。
  顾瑟不意他会带来这样一个消息。
  她微微抿起了唇,注视着齐元达。
  齐元达道:“我有一位故友,如今在岱兴樵居。收到消息之后,我就寄信与他,请他帮我在乡中打探此事……戴公的兄弟姊妹都已经不在,这位侄女如今已经是戴公五服内唯一的血亲在世,其父过世之后,随着母亲辗转改嫁,后来依附母亲与如今的继父过活……”
  因此才会被许给官品并不高的顾九章做妾。
  顾瑟点了点头。
  齐元达抚了抚颌下短须,道:“姑娘智计广博,想来也知道戴公在义子坏了事以后,一直在寻找乡中的亲眷。”
  顾瑟道:“这也是有几年的事了。”
  默认了齐元达的说法。
  齐元达就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算算时间,那个时候,这位小娘子正在开原府,帮着她父亲顾德昭收拢府城庶务。
  这样本有几分隐秘、又不大上得台面的太监家事,连消息不那么灵通的京官都多有不知道的。
  没想到她也一清二楚。
  这不单单是看邸报、关注朝政就可以获知的讯息。
  齐元达本来就猜测有人在京中与她密通有无,如今更只是揣测这个人究竟是谁了而已。
  他收敛心思,沉声道:“这些年灾患频仍,人口流佚,她们母女又依附再嫁之夫,因此戴公派出去的人前些日子才找到了这位如夫人!”
  顾瑟沉静地“嗯”了一声,知道事情恐怕不单单是一位妾室的出身,她问道:“这位戴娘子如今已为我三叔生下儿子,听闻还记在了三婶名下。我三婶也是名门出身,更不会妻妾不分、与内监女平起平坐。所以如今又是如何?”
  齐元达苦笑道:“姑娘。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是如何。”
  “但顾三爷将要调回京城的消息,已经递到了吏部!”
  顾瑟微微敛眉。
  她道:“可知道是戴公从中自作的主张,还是我三叔自己的主意?”
  齐元达摇头道:“这些隐秘之事,要探查清楚还要些时日。但无论如何,府上是清望士族,若是传出结交内宦,这……”
  顾瑟垂眸道:“我三叔行事一向谋定后动,此事以我之见,绝不是他的手笔。若是他要做成这件事,就是等到他已经顺顺利利地回了京,世人都不见得听闻内里的缘由……”
  不然他也不会在十多年里,替代了惊才绝艳的长兄顾九识,成为顾家这一代被家族一力成全的子弟了!
  齐元达听她这样说,面色也有些凝重。
  若不是顾九章本人行事不密,那就要考量别人推波助澜的可能。
  他皱起了眉。
  顾瑟道:“这件事不能就这样放任,还要托付给先生了!我另外为先生借些人手,届时也可以放心地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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