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居录(重生)/五十弦——绮里眠
时间:2019-11-10 09:19:28

  她在他面前一向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一定是看出了、听出了什么。
  可是这种话要她怎么说出口……
  她闷闷地低下了头,像是忽然发现茶盏上有什么新的天地似的。
  她越是这样,夙延川越发觉事情的严重。
  他耐心地等着。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隔了许久,顾瑟才低低地道:“殿下,如果我的姐姐做错了事……”
  果然是因为顾家的大娘子。
  夙延川想起几年前,在三司使白永年家的水榭里,她开解他的时候,就举了她姐姐的例子。
  小姑娘很看重家人。
  他这几年一直关注着小姑娘身边的事,她的父亲顾九识又站上了他的战车。他对她的家人的了解,比她想的更多。
  他敛了眉目,听她接下去的话。
  顾瑟却没有再说下去。
  夙延川看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沉默地垂着头,顷刻之间,有水珠扑簌簌地滴落在手上、腕上。
  夙延川心头大痛,想也不想地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去。
  他俯下身来,单手将顾瑟的手拢在了掌心,一只手轻柔地抚去她眼角的泪珠。
  他柔声道:“瑟瑟,你听我说!”
  顾瑟泪眼朦胧地仰头看他。
  眼神那样的彷徨又信赖。
  夙延川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孟浪地将小姑娘拥进怀里。
  他声音低沉,用了十分的温柔,道:“瑟瑟,你是你,你姐姐是你姐姐。你姐姐比你年长好几岁,她应该有她自己的判断能力,无论她做出什么事,都不是你的错!”
  顾瑟喃喃地道:“她是顾家的女儿。旁人不会想顾家的大娘子如何,二娘子如何,他们只会说,你看顾家的姑娘,竟能做出这种事来,可见……”
  上辈子,不就是这样吗!
  顾笙做的错事,填了自己一条性命进去,一死了之,却把顾家的声誉、顾家女的名声全毁了。
  “她恨我们!”
  顾瑟黯然地偏过了头。
  “如果不是她今天说出了口,我都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她是这样看父亲、看我的……她觉得父亲偏爱我,她觉得顾家长房的荣光都与她无关……”
  “父亲给我们一模一样的礼物,她转头就放在一边。只此一个的透烧琉璃美人觚,父亲给了她,被莞姐儿眼热故意打碎了,她也没有一点点表示。”
  “她起了热,母亲几天几夜陪在她床边,眼睛都眍了,她醒了第一句话却要找二婶婶。”
  “人心都是肉长的。”
  “她怎么能这样的狠心?”
  这些话,小姑娘对谁都无法说出口。
  丫鬟再贴心终究是侍人,有主仆之别。
  钟老夫人、云弗听到这样的话,只会愈加伤心。
  夙延川怜惜地抚着她的发顶,心里刀绞一样地疼,他柔声道:“瑟瑟,你信不信我?”
 
 
第44章 
  ※
  顾瑟下意识地点头。
  夙延川就合拢了手, 将她一双手扣在掌心里, 他高大的身形在她面前单膝蹲了下去, 仰头看着她。
  这个姿势让顾瑟有些慌乱,她道:“殿下,您快起来……您怎么能在我面前这样的低头……”
  夙延川手臂微微用力,压住了长裙下她无措地不知道如何安置的双腿, 柔声道:“有许多事,也许你不能、或者不愿处置。这是人之常情!”
  “但我想让你都可以交给我。”
  他声音温柔轻快,但也果决,道:“我来为你解决。”
  “瑟瑟,有些话在开原我就该对你说。”
  他看着女孩儿染上红晕的面庞,声音低沉又温和,带着点点的笑意:“还请瑟瑟原谅我, 那天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我心悦你, 我想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做我一生的归处。”
  他忽然说这样的话, 让顾瑟全忘了方才的苦恼和辗转,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夙延川也看着她,目光专注又深邃,柔声道:“瑟瑟, 你是最聪慧不过的女孩儿,你该清楚,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失败, 会不会死。”
  他说“死”的态度坦然又洒脱,却让顾瑟红了眼睛。
  她道:“殿下不会的。”
  那张平明关染血的战报又浮上她的眼前。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比方才还要凶、还要急。
  她喃喃地道:“殿下,您会长命百岁的!”
  她的每一颗眼泪都像刀子似的扎在夙延川心里。
  少女睁着水雾朦胧的眼睛望着他,那一向会说话的眼神里,痛苦像是浓雾一样吞噬着他。
  好像她真的见到他死在她面前似的那么哀伤,那么绝望。
  他抬起手来,一时之间找不到帕子,就用衣袖去擦拭她的面颊。
  宽大的玄色大袖边缘用金线绣着暗纹,擦在少女娇嫩的肌肤上,泛起了微微的一片红。
  夙延川停下了手。
  他一生自负,所有体会过的心痛、怜惜和患得患失,都是这个女孩儿给的。
  他轻声道:“好,我不会死。”
  他微微仰着头看她。
  他从六岁上被册为太子,只跪过太后、天子和皇后,世人见到他都俯首,他从来俯视众生。
  他如今把这个小姑娘亲手托在在比自己还高的位置上,问她:“瑟瑟,我在这里正式地征询你的想法,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他看着她,声音低哑又轻柔,像是安抚,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认真,道:“我答应你,我不会死,我长命百岁,你做我的妻子,做我的太子妃,以后做我的皇后,做未来皇帝的母亲。”
  “好不好?”
  他感觉到掌心里,小姑娘柔软的手指紧张地蜷缩了起来。
  顾瑟抿起了嘴,眼泪渐渐地止住了,却一时之间都没有说出话来。
  上辈子,她被一封懿旨点进了东宫。
  没有人问她想不想嫁,她是带着胞姐的罪孽进宫的继妃,连希望都看不见,未来的路是一片漆黑。
  她连忠心的、体己的人手都不愿意带进宫去。
  她的命运,她姊妹的命运,她全族的命运……
  都在帝后和太子的一念之间。
  在那样的情形下,夙延川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迁怒过她,他庇护她、教导她,带着她成为合格的太子妃、上位者,最后也信任她、托付她。
  如果不是后来那些年的阅历和锻炼,即使她重来一次,也只能徒劳地看着事情的发展,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吧?
  这一次,她改变了这么多。
  她慢慢地发现,事在变,人却还是当初的那些人。
  她怎么会不相信夙延川呢?
  这一次他们相识那样早,他却依然待她那么好……
  她怔怔地看着他,轻声道:“殿下的婚事是天下人的大事。您除了太子妃、皇后,以后还会有更多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像是被堵在了心里,既难以启齿,也无法释怀。
  那时的凌画约,纵然只是个挂名的良娣,也让她郁郁了许多年,连这一回从头相逢,都十分失礼地冷落了人家。
  可世人夫妻忠贞的少,都说男子贪色,她也不忍心让夙延川失望。
  她只想抱着对夙延川的爱,远远地离开他、离开京城,就这么过上一辈子。
  顾瑟一时有些黯然,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垂了下去。
  她是在怕他纳妃!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似的,一下子就闪过夙延川的脑海。
  她沉默的时候他没有失望,在这个时候,他心里像是张起了被风鼓满的帆,说不出的愉悦和自得。
  他最怕的就是小姑娘年纪还小,懵懂不识得情爱。
  他怕小姑娘会傻乎乎的,学着时人的例则,做了个大度雍容的正妻。
  他柔声道:“瑟瑟,我若是想要,天下之大,满朝文武,东宫早就住不开了。”
  小姑娘的眼神像小鹿似的,有些不安、有些娇怯地看着他。
  他想起她对着别的人、别的事的时候,那指挥若定、运筹帷幄的气度,萧疏轩举、凛然生威的姿仪。
  夙延川心里软成了一汪水。
  他面容峻刻,眼型狭长,本该是极有威慑力和距离感的俊美,但这样仰着头,常常蕴着深沉雾色的眼睛里一片坦坦荡荡的温情和爱护,就显出几分反差似的委屈来。
  他笑着道:“瑟瑟,你信不信我?”
  这句话,他刚刚就问过一遍。
  顾瑟应得毫不迟疑。
  这一回,顾瑟依然没有一点犹豫地道:“我当然相信殿下呀。”
  话音未落,玉一样的小脸蓦然就染了透红。
  夙延川眼中已经涌上了笑意。
  顾瑟别过了脸去,忽然没头没尾地道:“我回京的时候,路上遇到了许多小娘子。”
  夙延川“嗯”了一声,有些没听懂似地依旧只是注视着她。
  顾瑟就敛了眉,低声道:“听说太后娘娘要在万寿宴上为殿下选妃。”
  她话音未落,夙延川就轻咳了一声。
  顾瑟窘得眼睛要滴出水来,却把头转了回来,固执地望着他。
  他笑着看她,那一点戏谑也变成了心疼,捏了捏她的手,道:“傻丫头。”
  “我从开原回来以后,就对太后娘娘说,我要娶亲了。我说我喜欢了一个又娇气又懂事的小姑娘,我认识她很久了,她好得让我放不开,想了很久,还是想娶她为妻。”
  “太后就问我,是不是那年经常给我剥松子的小姑娘?”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柔声问道:“你给太后剥了多少松子,让她这样地忘不了你?嗯?”
  顾瑟大窘。
  她喃喃地道:“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喜欢,我闲着也是闲着……”
  夙延川就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在掌心摊平了,又交叉着握进手里,道:“你这样的傻气,以后可怎么办?这样一双写字的手,却连自己都不知道爱惜。你当太后真的缺你这一口松子吃呢,她不过是看你可爱,故意地欺负、欺负你,你对她撒个娇儿,只怕她都能把我召进宫去剥给你吃……”
  笑着叹了口气。
  顾瑟满脸通红地垂下头去。
  夙延川又温声细语地哄她。
  他们这样一个坐着、一个半蹲着地说了半天的话,外头的嬷嬷、丫鬟寂寂地守了半日,这时终于又发出些声响来。
  顾瑟惊醒过来,焦急地轻声道:“殿下,您快起来。”
  他是一国储贰,怎么能被仆妇看到他这样失于尊重的姿态。
  虽然知道能被钟老夫人派到这里的仆妇都有分寸,不会窥视屋中的情形,她还是有些不安。
  夙延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知道再留下去,顾家的老夫人就要心中不快了。
  他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却又俯下身,温热的薄唇在少女额上蜻蜓点水般一触而离。
  他温声道:“你才回京来,想必也有许多小朋友要见,这些时日就好好地玩一玩。你姐姐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
  顾瑟唇角微微抿起。
  虽然怎么也不可能不去担心,但听到夙延川说这样的话,她心中就安定了许多。
  她柔声应好,也跟着站起了身。
  夙延川就摸了摸她的发鬟,又低笑道:“说不定太后什么时候就请你进宫去。这一回可别给她剥松子了。”
  他含着笑意出去了。
  顾瑟回到池棠馆的时候还有些羞恼。
  闻藤和闻音要上来服侍的时候,都被她摒退了下去。
  她坐在妆台前,水精妆镜里的女孩子也回视着她。
  双眼含水、颊上飞红,像朵风轻雨暖、开到极盛的海棠花儿似的。
  这是生气的模样吗?
  难怪陈嬷嬷服侍她回房的时候,那眼神怪怪的……
  她咬着唇角,哗地又把镜奁盖了回去。
  ※
  回到樵荫堂上房的陈嬷嬷神情却十分的欢喜。
  她已经有几年没有动手做些活了,却把丫头都挥退了,亲自拿着美人锤,给靠在榻上的钟老夫人捶腿,一面小声地道:“瑟姐儿真是好福气。您这回也可以放心了!”
  钟老夫人眼睛微微地阖着,闻言就半冷不冷地轻哼了两声。
  陈嬷嬷知道她这是还有之前的气,就忍不住说着好话:“您啊,就这个狷介的脾气。那可是东宫,是东宫身边的大总管,哪里是低过头的人,在这里能有这个态度,已经是有心中的有心了。”
  她这时比起下午的谨慎和忐忑,就多了几份笃定。
  钟老夫人察觉了这点变化,睁开眼看了过来,道:“怎么回事?”
 
 
第45章 
  ※
  陈嬷嬷知道钟老夫人的意思。
  她手里捏着美人锤, 不紧不慢地为钟老夫人敲腿, 一面笑盈盈地道:“若不是我就在外头侍候着,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这样的用心。”
  她在窗下侍奉,既是为了方便服侍,也是防着屋中出事,太子当然也清楚, 她就曾几回对上太子深沉又凌厉的视线。
  但太子默许了她的存在。
  她也没有刻意地窥视、探听主子相处的情形,这时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地说给了钟老夫人听。
  钟老夫人听着,就长长地吁了口气。
  顾家这一代姊妹五个。
  居长的顾笙昔年求娶者众。扬州桑氏嫡房的七爷与顾崇同朝为官,就曾经想要为侄孙做媒,求顾氏的嫡长女。
  桑氏素有“百代声名,维扬维桑”之誉,是士林中一等一的望族。桑家子允文允武, 说亲的这一位子弟也是少年出挑,中举之后跟着老师游学几年, 既有文才,也通庶务, 只等下一科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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