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居录(重生)/五十弦——绮里眠
时间:2019-11-10 09:19:28

  顾瑟有些恍然,不由道:“我竟一夜都没有醒。”
  闻藤道:“姑娘如今睡的香甜,这是好事。若是吵醒了您,才叫我们担心呢。”
  顾瑟微微地笑。
  她初归梦的那一阵子,夜里迟迟地睡不着,便是入睡了,也十分的浅眠,稍有些风吹草动就易惊醒。
  那时候总有着许多许多的事,藏在她心里沉甸甸的。
  几年过去,她却也可以一梦终宵,即使外头风雨正疾、竟无所感了。
  她趿了床边的木屐,走到窗前去。
  夜雨到天明前就歇止了,沉褐的地面、零落的花瓣和湿绿的叶子证明它曾经经过。
  空气中浮动着雨后泥土微腥的清香。
  顾瑟不由得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胸臆间都激荡起清透的风。
  她转过身来,笑道:“用过了早饭,我们去踏青吧!听说雨后十分的适合钓鱼,我还没有试过呢!”
  岁已看着她明媚的笑颜,抿起唇笑道:“好啊!咱们这里不远就有条山溪,正从庄子中间穿过去的,这时节鱼虾肥美……我去叫人准备钓竿和香饵好了!”
  她出了门,迎面就碰上了常姑姑。
  常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问道:“娘娘怎么说,可还要出门去不要?”
  岁已笑道:“下了雨,昨儿的说法就不做数了,姑娘今日要钓鱼去,就在庄子里头。”
  常氏就吁了口气,拿手拍了拍胸脯。
  岁已问道:“究竟是怎么说话,如何忽然就要我阻着姑娘不要出门呢?”
  常氏道:“说是外头来了些不妥当的人,已经通报了殿下处置,我们只要守好门户,护好了娘娘就是了,余下的都不必管。”
  岁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您就放心吧!我和妹妹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姑娘的!”
  ※
  顾璟带着几名身手了得、善于追踪的好手护院,一路循着前面的人留下的痕迹走,脸上的表情愈加沉凝。
  他在一棵大树下站住了脚步,从怀中取出地图来,再次确认了一遍方位。
  旁边的护卫低声道:“郎君,这里人迹忽然多了倍余,恐怕是同另外的人会合了。”
  他面上有些忧色,道:“如今看来他们所带的兵刃只怕不少,若是万一还有弩箭,那就不是我们能应付的了。”
  顾璟神色冷峻。
  那护卫喃喃地道:“但是有些奇怪!”
  对上顾璟询问的眼眸,那护卫又说不出什么来,结结巴巴地道:“小的只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似的……”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希索的声音。
  那护卫就看到顾璟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到了他身后去。
  有个神情凝肃的玄甲男子手中端着柄寒光闪烁的短弩,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对上顾璟的目光,冷淡地抬了抬眼。
  顾璟唇角微微一挑,忽地微一矮身——
  那男子手中弩机一晃,顾璟背在身后的手先打出两个手势,合身向前,抬腿、屈膝撞了出去,来人探手来格的时候,少年已从靴筒中顺出一柄短刃,顺势转身,空气中激起一霎薄而雪亮的微光。
  二人交手的短短片刻里,已经有一枚殷红的火花在高空中爆裂开来。
  护卫们反应过来以后,很快就将来人制服在地上。
  顾璟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细细地打量着他。
  那人神色冷淡,即使是被缚着压在地上,也只是偏过了头,既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开口求饶。
  就有人低声道:“郎君,此人身手十分了得。”
  顾璟没有说话,神色间有些莫测。
  树林中传来一阵整齐而沉稳的脚步声。
  顾璟微微绷紧了身子。
  就看到十余名与先前这名男子一般装束的玄甲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为首的男子面相十分年轻,脸上带着些笑意,高声道:“想不到顾家还有同伙送上门来。小郎君,我看你也不像是亡命江湖之徒,何必与这些人同流合污?若是愿意与我们走一趟,好好地说几句话,我家主人也不是不能网开一面。”
  顾璟向后微仰,脊背抵在了树干上。
  身边的护卫将地上的俘虏提了起来,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顾璟掌中的短刃就压到了他的脖颈间。
  那为首的青年男子目光在那片雪亮的刀锋上转了一圈,缓缓收敛了笑意,道:“若是小郎君执意抗拒到底,那我们也只好得罪了!”
  顾璟忽地微微一笑。
  他容貌俊美,这样一笑之间,就有些与他方才的凌厉气质反差鲜明的温柔。
  他手中的短刃轻轻地滑动,激起那人生理性的、难以抑制的战栗。
  他身体绷得像一张弓似的,面上表情却与声音一样温和,缓缓地道:“不如就请你家主人到这里来,我也不是不能同他、好好地说几句话。”
 
 
第61章 
  ※
  顾璟语气和缓地说着话, 一双眼却在人群外逡巡。
  他的护卫得了他的指令, 放出烟花之后就潜了出去, 接应驰援的人马。
  云卓虽然为人跳脱,但应下的托付一向践行不违——人一直没有到,顾璟敛了敛眉。
  那为首的玄甲青年面色却有些难看。
  他张口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就有人低声道:“李炎。”
  声音微微沉哑。
  顾璟就看到那玄甲男子神情忽然恭敬起来, 侧过了身让了一步。
  就有个穿着黑金广袖的年轻男子从人墙之后缓缓走了过来。
  他眼底有一点几不可见的青色,像是一夜没有休息,但神情沉稳又笃定,又使他全然不显得疲惫。
  顾璟对上他的目光,只觉得那一双狭长的眼睛里藏着雾气似的,让人看不清虚实。
  他心中微微一凛,几乎是顷刻之间就生出一种戒惧之心——他甚至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只是像遇到了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对手,因而生出天然的警兆似的, 让他竖起了不存在的耳朵和尾巴,亮出了自己锐利的爪牙。
  那年轻男子看了他片刻, 微微地笑了笑。
  他道:“能察细微,能辨不测。阿璟,你很出色。”
  带着嘶哑的声音也十分的温和。
  他口中说着话,没有理会场中所有人的反应, 径直走上前来。
  顾璟确信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的男人,但他用了一种很亲切的口吻唤他的名字“阿璟”,仿佛他们应该十分熟识似的。
  少年握着刀的手一紧, 锐利的刃口在俘虏的颈上迫出一道血印。
  那年轻男子却像是没有看到似的,抬起手来握住了他的腕——他来势并不快,但顾璟却就生生地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捏在他的腕上,稍一用力,指尖翻转,那刀就斜斜地飞了出去,卟地一声扎进了地里。
  顾璟却抬了抬手,阻止了护卫们靠过来的动作,与他对视了片刻,忽地翘起了嘴角,道:“太子殿下,恕臣失礼了。”
  夙延川看着少年与乃姊酷似的眉目,看似恭顺实则不驯的眼神,微微有些失笑。
  他微一沉吟,温声道:“你姐姐十分的牵挂你,经常向我提起你们从前的琐事,说你十分的聪慧,今日一见才知道果然如是。”
  他神情十分的诚恳,道:“我也是前几日收到的消息,昨天夜里才排查到此,你甫一回京就能察觉、追踪到这里来,就是瑟瑟知道了,也会十分欣慰的!”
  少年听他说起顾瑟思念自己,果然面色就好了些许,微微转过头去压了压眉,沉声道:“看起来殿下已经解决了这件事,就不要告诉给姐姐知道了!”
  夙延川无声地笑了笑,道了声“好”。
  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就缓了下来,无论是顾璟的护卫还是归骑都松了口气,李炎带着人扶了被顾璟俘虏的同僚下去。
  夙延川这才问道:“我方才遇到了你的同伴,才知道你们的身份。此刻他在我庄中做客,阿璟,你是先去接上他,还是先去见你姐姐?”
  他和顾璟都心知肚明,所谓的“遇到”和“做客”,不过是撞在了归骑的手里,被截下了而已,如今知道两边原来是自己人,才说的宛转些粉饰太平。
  顾璟看了他一眼。
  夙延川在江南华族之中,绝不是一个以行事温和、为人谦善著称的太子。
  但从今日照面以来,他就一直表现得亲近又和煦。
  少年停顿了片刻,从善如流地道:“如此说来,还要偏劳殿下了。”
  夙延川看出了少年的归心似箭,微微地笑了一笑,转头吩咐道:“为顾郎君备马。”
  ※
  垂柳长长的枝条依着吹拂的微风,鸥鸟展开灰白的翅膀斜斜地掠过水面。
  静静的水潭边上忽地起了一阵笑语声。
  有个就顿足不依道:“好肥的一条鱼,险险就要上钩了,偏叫你们惊了去。”
  顾笙把她拉进了怀里,一面笑,一面安抚地道:“五妹妹,五妹妹,且换了我来,必定还你一条更大的。”
  顾苒却握着顾瑟的小臂,声音压得低低的,急促地道:“动了动了,浮子动了。”
  顾笙侧头就瞥见了这边,扬声笑盈盈地道:“阿苦,给我瞧瞧你是不是又喂了鱼!”
  顾瑟就微微地嘟了嘴。
  顾苒已经扶着她的手把竿收了上来,一面笑道:“这一回一定有,再不能看迟的。”
  话音还没有落,众人就都看到了那收到了半空中的,空空如也的钩子。
  钩尖上的一点寒光还在随着线轻轻地摆动,挂在上面的饵料却同吃饵的鱼一起不见了踪影。
  众人都笑了起来。
  从顾瑟坐到这里,还一条都没有钓上来。
  顾苒连自己的竿都丢在一旁来帮她。
  顾瑟笑着“哎”了一声,就把钓竿塞进了顾苒的手里,就拍了拍手,道:“我今日就信一回命,叫三姐姐替我报仇。”
  连顾莞的唇角都露出一点浅浅的笑意来。
  众人笑闹过一回,仍旧歇了声响,垂钓的人重新抛下了钩子。
  顾瑟抽了身,就闲闲地倚在了后头的美人靠上。
  丫鬟往案上换上了新的茶水和瓜果。
  夜雨朝霁,潭边石径上落红点点,路边苔痕薄绿,柳阴渐移,漏下斑驳碎金。
  水面上吹来微腥而清冷的风。
  顾瑟有些惬意地微微阖上了眼睛。
  岁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悄声唤了句“姑娘”,在她耳畔低声回报道:“殿下带着个少年郎君来了,说是您的胞弟……”
  少女惊喜地抬起了头。
  ※
  厚重的青石台阶从广场上耸起,沿高台的石壁左右蜿蜒而上,凡三折、计一百九十九级。
  内侍在石阶下就停住了脚步,另换了个等在阶前的葛衣道士在前方引路,带着一列身披苍袍、手执玉板的道士鱼贯向上走去。
  谢守拙挺直了腰,走在队列的最末尾。
  少年的意气与方外的爽阔糅杂于他一身,在一众蓄须而仙风道骨的中、老年里,俊秀而萧肃,像棵小白杨似的,格外的显眼。
  那引路道士打量了他四、五回。
  谢守拙只当作没有看到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他身后,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
  巍巍升龙台,峨峨问仙殿。
  一踏上百尺高的升龙台,浩荡的天风刹那间席卷而来,鼓荡的襟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峨峨高耸的庑殿顶镶入青天与白云之间,明金色的琉璃瓦反射着日光,刺得人眼目生出痛意。
  天风吹过檐下的铁马,发出清脆而悠远的声响。
  袅袅如仙云的烟气从大开的朱红色殿门中流淌而出。
  队列中忽然传来低而嘈杂的声响,排在中间的一个道士大约是因为难以承受这煌煌不可逼视的天威,忽然昏厥过去,引发了一小阵骚动。
  但那声响也很快就平息了,那道士像是个破旧的麻袋似的,被戍卫在殿前的金吾卫利落地拖了下去。
  风在高台上盘旋呼啸,谢守拙垂着头恭谨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金吾卫上前来,重新搜查了他的衣衫里外有没有藏着凶器,连髻上的簪子都没有放过,仔细地查过一遍之后,才示意他可以过去了。
  赤着脚的宫娥柔软的足底走在地上丝毫没有声响,手中提着青玉雕成的莲花宫灯,引他从侧门进入殿中。
  重重叠叠的青色积雪纱帐幔随着穿堂的风飞舞翻卷。
  广阔而深邃的大殿中央,立着一尊高大、厚重的青铜丹鼎,流水似的白烟从上方的鼎口涌动,又沿着鼎壁倾泻而下。
  大燕朝的帝君就盘膝坐在铜鼎前方的蒲团上,微微合着眼,面上的神色在垂落的轻纱遮掩下难以窥视和揣摩。
  谢守拙微微屏息。
  引路的宫人像忽然出现时一样悄然地退了下去。
  他伏下身去,感受到庆和帝的平和而淡漠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数代以来,燕朝君王对佛道的态度一向亲而不狎,皇帝本人表现出对宗教的信仰,是从世宗天授皇帝开始的。
  庆和帝年轻时也曾态度淡薄。
  但自从庆和七年,羌人险些再度叩关而入之后,皇帝就开始逐渐地亲信起道士来。
  这种亲近,在庆和十八年之后变得尤为鲜明。
  十八年秋,皇帝不顾中书令的一力劝阻,征发民夫十万,在宫内筑百尺高台,亲为拟名“升龙”,又于台上起大殿,为日常听经、悟道之所,其形制之轩伟富丽,直逼皇宫主殿太极殿。
  ——当时的中书令,还是谢守拙的祖父谢正英在位。
  谢正英致仕之后,中书令之位就此空悬。
  庆和十三年,谢守拙连夺壶州小三元,九月北上千里,拜入还真观观主、北地道门大能度玄上师门下。
  庆和十八年,谢正英劝阻皇帝不成之后,亲自到还真观中见了谢守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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