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起居录(重生)/五十弦——绮里眠
时间:2019-11-10 09:19:28

  事虽隐秘,逃不过白太后的眼睛。虽然太后怠于插手、听之任之,但前世就深得太后看重的顾瑟,自然也跟着知道得一清二楚。
  蒋氏听了这话,头上果然细细密密地冒出汗来。
  殊为隐秘的一桩事被顾瑟这样轻描淡写地揭了出来,她一时腿都有些发抖,摸不清楚都被人知道了什么,稳着声音道:“瑟姐儿,这可是杀头的大事,你不要这样的胡言乱语……”
  “是不是胡言乱语,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顾瑟看着蒋氏故作镇定的模样,不由得嗤笑。
  她偏了偏头,向身边的侍女道:“给我搜。”
  蒋氏面色大变,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我看谁敢!我是朝廷命官之妻,是你的长辈,不要说你如今还不是太子妃,便是你已经做了太子妃,也不能这样的嚣张跋扈、仗势欺人,那京兆府门口的登闻鼓,也不是摆设!”
  顾瑟道:“你错了。”
  “我原本也是很讲道理的。”她眉眼都淡淡的,瞥过去的一眼甚至带了一点倦意和不耐:“连你勾着笙姐儿疏远生母亲近你,我都没有说什么。笙姐儿闹着不嫁人,你当着我的面,敢不敢说不是你挑唆的?”
  蒋氏一时无言。
  “我忍你很久了,二婶婶。”顾瑟在院中的靠椅上坐了下来,低头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头也不抬地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冉氏手中的刀,不该把主意打到璟哥儿身上去。”
  有几名健壮的仆妇手中提着小包袱进了门,低声地回话。
  蒋氏吃不准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一面带人拦着顾瑟的从人要进入正厅的脚步,两边一时僵持下来。
  那几人说完了话,顾瑟忽然撩起眼睫看了过来,道:“二婶,你如今让我的人去查,和迟些教祖母的人去查,都是一样的,何必这样拖得一时算一时?”
  她手中捏了一卷小小的纸,面目森然,语气悦耳又冰冷。
  隔了小半个庭院,蒋氏看不到纸上写了什么,但小纸卷的样式她却十分熟稔——她眼前顷刻间一黑。
  “夫人,夫人!”
  蒋氏忽然昏厥过去,她身边的侍女都慌了神,一叠声地围在了她的身边。
  顾瑟侧了侧头,就有稍懂医理的婆子上前去查看蒋氏的状况。
  其他人没有了阻拦和顾忌,很快地进了屋,井然有序地搜索起来。
  蒋氏悠悠醒转来的时候,石桌上已经放了不少让她十分眼熟的物件。
  正在垂着头翻看的顾瑟似乎笑了笑,丢开了手,道:“二婶醒的刚刚好,也免得说我处置的不明不白。”
  她指了指满桌的东西,问道:“这里头哪一样,是二婶看着眼生、不大认得了的?”
  蒋氏咬紧了牙,道:“瑟姐儿,就不怕你老夫人知道你这样的放肆……”
  顾瑟道:“那就是我的事了。”
  她微微敛眉,道:“请二夫人到厢房安置,贴身地服侍好了,不要委屈了二夫人。”
  ※
  顾九枚下了衙回到府中,就发现二房门可罗雀,只有两、三个未梳头的小丫头在穿堂门口守着,见到他进门,慌慌张张地见礼:“二爷。”
  顾九枚皱眉道:“夫人呢?”
  小丫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见顾九枚面上有些怒意,才有个稍胆大些的,怯怯地道:“夫人被四娘子拿了,如今在西院里。”
  “什么?”
  顾九枚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到重新确认了一次,才有些恼怒、有些不可置信地甩袖往樵荫堂去寻钟老夫人。
  他在门口就压不住心里头的怒火,高声地道:“母亲,您看看四姐儿如今被您娇惯成了什么样子,今日连她婶婶都敢关起来,明日是不是就轮到我了?!”
  一面说着,一面大步跨进门来。
  钟老夫人和顾瑟的目光一起投向了他。
  两个人面色都不大好看,让顾九枚下意识地缩了缩脚,断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怒道:“放肆!四姐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叔父!”
  顾瑟静静地看了他一眼,起身道:“请二叔福安。”
  钟老夫人目光微微一动,在顾瑟重新坐下来的时候,拍了拍她的手。
  顾瑟今日雷厉风行、令行禁止,说抄查了东三院就抄查了,而且瞒得死死的,在她亲自过来樵荫堂之前,钟老夫人竟然真的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钟老夫人原本还有些担忧她挣开了礼法的约束,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从此又过于张扬不羁,见她此刻仍然愿意给顾九枚这份尊重和体面,心中不免稍显宽慰。
  孙女有了这样的成长,连蒋氏那些见不得光的谋划都不能让她的心情更恶劣。
  她淡淡地道:“你也不必这样气恼了。有些事,你听听你媳妇自己怎么说,只怕比问我们都快些!”
  ※
  被锁在樵荫堂后罩房里的蒋氏看到顾九枚进门的时候,眼中亮起了希冀的光。
  而那希冀在看到随后进门的顾瑟的时候,又重新暗了下去。
  她被扣在这里,已经经过了两轮的讯问。
  顾瑟身边那两个年纪小小、来历不明的婢女,就像是森罗王帐前的恶鬼似的,有她想象不出来的恶毒手段和言辞圈套,她也怎么都想不明白,顾瑟是怎么从惠青和绿云的房间里搜出那么多本来早就不该存在的东西,让她顾此失彼,有口难言。
  岁已和岁阑向顾瑟见了礼,拿了厚厚的一叠口供交到她手里,就垂着手站到了她的身后,模样乖巧而无害。
  顾瑟随意地翻了翻,头也不抬地道:“二叔不是有很多话想要问?问我倒不如问问二婶。您只管说就是了。”
  蒋氏已经哀哀地道:“老爷,老爷,我没有暗害瑟姐儿和璟哥儿,这都是惠青那贱人的自作主张,您相信我啊老爷。”
  顾瑟就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蒋氏瑟缩了一下,她手上上了铁索,余下并没有约束,但那锁头太过沉重,蒋氏又是个养在內帏的妇人,戴着那锁链就足以让她只能坐在原地稍稍地挪动。
  顾九枚见她手腕上已经磨出了些血印,不由得心痛地道:“瑟姐儿,还不快给你婶婶解开。”
  顾瑟凉凉地道:“她如今到了您面前还敢这样的满口谎话,不知道以后到了刑部的大牢里要怎么过。”
  “什么?你还要把你婶婶送进刑部大牢?”顾九枚跳了起来,道:“这可是你的长辈,你的婶母!亲亲相隐,乃师大燕律中的铁例,你这无知小娘子,做事竟敢这样肆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顾瑟微微一笑,道:“我身列八议,刑不加身。我有何惧?”
  顾九枚一时哑然。
  顾瑟目光移到蒋氏身上,扬了扬手中的供纸,淡淡地道:“二婶婶若是把你做出来的事都坦白地当着二叔的面说一说,我也不是不能通融一二,把这件事关在家中解决。”
  蒋氏方才听她说要将事情捅到刑部去,已经吓破了胆,这时候再看顾九枚并不能压得她低头,心头的一股气都散尽了,瘫坐在地上,喃喃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受了贵妃娘娘的蒙蔽……”
 
 
第73章 
  ※
  “当日贵妃娘娘见过了笙姐儿, 心里就喜爱的紧, 时常派人来府里请她入宫去顽。笙姐儿心里头不安, 又怕打搅了大嫂,便时常向我述说。”蒋氏哀哀地看了顾瑟,道:“瑟姐儿,我心里头当真是把笙姐儿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的。”
  “当作亲生女儿一样, 就送给她青楼姐儿用的熏香?”顾瑟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忽而微微笑了起来,道:“二婶你可知道天道轮回是什么滋味?”
  “不,不!”蒋氏嘶声道:“瑟姐儿,莞姐儿也是你的姐妹,你不能这样的对她……”
  顾瑟讥诮地看了她一眼,重新垂下了眼去, 淡淡地道:“我还不至于这样的下作。”
  蒋氏眼中流下泪来,连听到顾瑟明着说她“下作”都浑不在意了, 喃喃地道:“我也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那香是从哪里来的, 惠青带了回府里来,说是秦王爷喜爱这种香,她是贵妃娘娘身边的旧人,连我都要听她的摆布……她就把那香给了笙姐儿, 秦王爷果然就开始回她的信……笙姐儿心里很高兴……我……”
  “当年是贵妃娘娘说,她看中了笙姐儿,想要她做自己的儿媳妇。我才把她带进宫去的。”她说的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前后矛盾了:“后来秦王爷就了藩, 贵妃娘娘还是没有提起亲事来,我心里就觉得不好,可是笙姐儿心里已经认定了王爷,再不能回转了。”
  “我也劝过,可我又不是亲娘,我能劝到什么地步呢。”她靠在楹柱上,低着头,哽咽着,自顾自地说话:“后来您就回来了,您一回来,就被太后娘娘点做了太子妃。一门哪里能出两位皇子正妃呢,我心里知道笙姐儿是没有指望的了!”
  顾九枚已经听傻了眼,愣愣地听着她说话。
  “可是谁也没想到,贵妃娘娘心里实在是爱极了笙姐儿,就想出了别的法子,想要暗暗地杀了您和璟哥儿,这样笙姐儿就又可以嫁给秦王爷了,我,我一个做娘的心,一心的想要笙姐儿好,鬼迷了心窍……”
  “冉氏若真要给笙姐儿铺路,杀我一人就够了。”顾瑟微微冷笑,俯视着她,淡淡地道:“事到如今你还满口胡言。冉氏杀我,不过是因为那一日我折了她的脸面,她不敢迁怒太后,在心里恨毒了我。而你得了消息,想趁机同时杀我姐弟,难道不是因为璟哥儿聪慧过人,将大堂兄照得愚鲁不堪,你在心中,忌惮他许多年了?”
  “瑟姐儿,你怎么能这样血口喷人,我同大哥、同你和璟哥儿又有什么冤仇。”蒋氏流着泪抬起头来,看着顾瑟,道:“我不过是被贵妃娘娘和惠青那贱人所胁迫……笙、笙姐儿?!”
  她望着门口的方向,有些凄厉地变了声音。
  顾瑟回过头去,就看到顾笙半依半靠在门扉上,暑天里她披了一件羽纱的斗篷,面色苍白,脸颊瘦削,一双眼怔怔愣愣地落在蒋氏的身上。
  顾瑟微微一叹。
  她原本无意以这样的方式让顾笙知道真相。
  看顾笙这个样子,想必听到的内容也不算少,不如就听下去,长痛不如短痛。
  顾瑟亲自搬了个胡凳到顾笙身后,又吩咐岁已道:“看顾好了大姑娘。”
  顾笙却推开了顾瑟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到了蒋氏面前,嘴唇微微颤抖着,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是我心里先认定了王爷,不是你几次三番地告诉我,王爷心里认定了我,一定要娶我,只是因为陛下心中未定,不好开口?”
  蒋氏目光微微闪烁,像见了鬼似的,避开了顾笙怔愣的视线,偏开了头,嗫喏道:“笙姐儿,儿女姻缘都是命……”
  顾笙伸出手去对着她指了指,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忽而整个人一晃,身子就委顿了下来。
  ※
  云弗的身体还没有好转,蒋氏的事还没有了结,一转眼就又倒了一个。
  钟老夫人急的嘴上都是燎泡。
  顾瑟握着雪白纤巧的并刀,不紧不慢地削了一只新上的水梨递给她:“帝都暑热,您也该多清清火才好。”
  她姿态镇定,教身边的人也跟着沉下心来,钟老夫人不由得叹了口气,道:“笙姐儿那里,还要你多开解开解才是。你这个姐姐,心里头是个认死理的,轻易难回转来,我怕她想不开,走了顶头路。”
  想到岁已的回报,顾瑟目光一深。
  她顿了一顿,柔声道:“我会的。”
  钟老夫人心里头微微觉得有些异样,但那异样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听到顾瑟提起另一件她关心的事:“蒋氏做了这些事,已是证据确凿无疑了。但她到底是大堂兄、五妹妹的生母,同二叔又感情亲厚。若是报到京兆府、三司去,未免伤了至亲的心。”
  顾瑟微微地低着头,钟老夫人看见她半垂的眼睫和微微暗淡的表情,那一点异样早就消隐下去,她握了顾瑟的手,几乎要垂下泪来:“孩子,你是知道我的心。你爹如今仕途通达,正是要往上走的时候,你又要嫁到东宫去,这样的事撕破出去,于你们哪里有一点的好处。倒不如报了暴疾,过个三、二年,事情也就过去了……”
  原来如此。
  上辈子的蒋氏也是暴疾而死。
  没有她参与的上辈子里,是父亲最后查到了真相,让蒋氏为阿璟抵了命吗?
  顾瑟心中余痛犹然,她偎进了钟老夫人怀里,喃喃地道:“孙女多谢祖母了!”
  钟老夫人就拍了拍她的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
  夜暗星疏,蛩鸣落落。
  打更人从府外院墙下过,梆子响了五声,惊起了枝上的夜鹊。
  花园墙下的黑影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受惊似的四处望了一圈,才重新蹲下身来。
  片刻的工夫,有另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摸了过来。
  先前的那个就低声道:“你怎么才到?”
  黎明前天光暗淡,她看到后来人有些惶恐的面色,道:“姑娘,我们真的要走吗。老夫人不会饶过奴婢家里人的……”
  顾笙淡淡地道:“那你就去告诉老夫人好了,再告诉夫人,告诉瑟姐儿……”
  “不必她来告诉了。”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冷静的女声。
  顾瑟提了一盏羊角宫灯,沿着花木扶疏的甬道独自行来。夜里微凉,她披了件薄罗外衫,袖底发梢都沾了星点的露水,顾笙站起身来,静静地望着她,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有些肆意而孤勇的顾瑟了。
  她淡淡地道:“看来这些日子我做了什么你全都知道。”
  侍女红笺受了极大的惊吓,觳觫着跪在地上,一叠声地叫着“四姑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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