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七年了,姑娘渐渐长大,他们就越发不想让姑娘回到京城。
只是知晓了薛氏一门被抄家灭族,父母亲人如此悲惨地死去。身为薛氏遗孤,又岂能无动于衷?他们只劝过两次,见姑娘不听,也就不再相劝。
如今就算顾大人将证据毁去,可能留下他们性命,他们自然感激不尽。自当即刻带着姑娘远离京城,去别处过平静的日子,日后他们也算有人养老送终了。
顾诚玉摊开书信之后,首先便看了落款处。当看到署名正是梁致瑞,上头还有他的私印之时,顾诚玉顿时心下一沉。
忍住心中的不安和激动,他看起了心中的内容。
“圣上已派遣留守在京城和护城府、开延府的军队前往边关接应战事,共计七十万大军,今日便已出发。期间日夜行军,预计在两个月后便能到达。其中还派有一名主帅周伯仲,副帅两名施跃文和卫庚。
周伯仲乃是周氏一族嫡支,其祖上几辈均是战功赫赫,谋略非凡之人。此人擅使长枪……”
顾诚玉越看越是心惊,他之前在翰林院翻阅书史之时,便读过这方面的文献和记载。
大衍五十一年二月,边关战事一触即发。因之前大兴屡犯边境,那些大兴的**和将士对边关的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大衍的底限。
大衍对对方如此恶劣行径忍无可忍,只得举兵前往,誓要给大兴一个惨痛的教训。
彼时边关已驻扎六十万精兵,只要号角一响,双方便要交战。而后皇上为保万无一失,又调集了三处留守的大军前往,此次战役共派遣了一百三十万大军,对上大兴的五十万大军,简直是稳操胜算。
更何况皇上还派了周伯仲前往,说起周伯仲此人,那可真是骁勇善战之辈,行军布阵不在话下。
周伯仲当年已是五十多,但依旧老当益壮,之前更是战功佼佼,屡建奇功。
不管是皇上,还是他本人,估计都认为此战定能让那些大兴的贼子输得屁滚尿流。
谁想,原本胜券在握的战役却出了岔子。
周伯仲率领将士前往边关,快要抵达之时,在路上就遇到了伏击,周伯仲因此肩部中了一箭。
若只是中箭,倒也无碍,只需修养几日,便能入战场杀敌。却不想那箭矢上涂了毒药,当时大夫为周伯仲解毒之时,周伯仲便伤了不少元气。
而另外两队派遣去边关的人马自然不会例外,因副帅卫庚疏忽大意,被伏击之时毫无防备,导致将士死伤达到六万之多。卫庚更是没能逃过一劫,还未赴沙场,便死在了半路上。
出师未捷身先死,存活下来的周伯仲和施跃文立刻将消息传递回京城,并继续赶往边关。
剩下的六十四万大军赶赴边关之时,战事已起,正是两军交战之时。因路上耽搁了时日,大衍失去了先机。
守卫边关的虎威将军任修光早与敌军将领战了两场,已是精疲力竭。
对方派出了英勇善战的将军萨尔曼,此人在边关声名赫赫。其武艺不在任修光之下,且为人阴损,擅使阴谋诡计,任修光应付得颇为吃力。终于在第三场失手被对方砍伤,正巧伤在了大腿处。
任修光被伤,周伯仲亦是旧伤未愈,施跃文只得硬着头皮上。
可施跃文擅长布阵和出谋划策,武艺上比起任修光还有不如。结果可想而知,等被身边的将士拼死救回来之时,已然重伤。
周伯仲无奈,虽然余毒未清,却也只能披挂上阵。
大衍失了先机,防备不足,更没机会全面部署,才被大兴有了可乘之机,屡屡战败。
等战报传来京城之时,皇上震怒,周伯仲竟然败与敌军将领萨尔曼和罗布桑之手。甚至周伯仲还被这二人当场斩杀,首级被挂在了对方的城楼处,以此来示威。
至此,大衍军心散乱,士气已落。之后又有将领匆忙上去连战两场,两场皆输。
第1011章 端倪
这怎能叫皇上不怒?原本是手到擒来的胜利,最后却变成了耻辱的战败。
那军队在前往边关的路上,为何会被人伏击?肯定是朝堂之内有人走漏了风声。
当时参与议事的,除了六部的尚书、内阁首辅,另还有两名翰林院草拟诏书的官员。
谁是朝廷的细作,需要排查的人数并不多。至于为何会查出是薛皓祯父子,而薛皓祯手中所谓的罪证又为何没有呈给圣上,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史书上并没有详细的记载,顾诚玉也只是在杂书中找到了只字片语。不过都是胡乱猜测,并不能作准。
有说是当年薛氏风头太盛,隐晦地指出是上位者的忌惮。又有说是薛皓祯挡了某位官员的路,为的是将其从高位上跌落,好自己上位。
当年接替薛皓祯的人正是老师梁致瑞,所以那本书隐含之意便是如此。
顾诚玉翻阅了不少关于薛氏被灭族一案的史籍,大多都是野史,其中缘由不一而足,众说纷纭。
然而,现在顾诚玉手上这封信,其中内容正与那场战役有关。并且当中还出了个妙计,大衍的将士在路上被伏击,这便是信中提到的建议。
并且其中还指出了伏击的最佳地点,另附上舆图一份。顾诚玉看了一眼,便发现舆图上指出的地方,乃是一处险地。
此地便是周伯仲带领军队前行的必经之路,峡谷两边山峰陡峭,前方还有大河拦截,若要过此路,还需绕道行走。
周伯仲遇到伏击,能从此处而过,三面有伏击,前面亦是河流。只死伤两万士兵,已经算是周伯仲的能耐了。
这封信件中的内容与他在书史上看到的大致相同,顾诚玉仔细分辨了其中的字体,眉头紧紧皱起。
老师的字迹他自是认得的,这字迹确实是老师所书,而最后的落款和私章,亦没有任何能质疑之处,然而顾诚玉却在其中看到了一点端倪。
据薛皓祯在另一封信中所言,这封信是他想方设法截获的,那这封信应该是没能送出去的。薛皓祯不可能将此信重新撰写一份,再交由大兴。
那为何之后事态发展却与信中所言一般无二?难道这封信曾经被送出去过不成?这是一大疑点!
且之后薛皓祯为何没有及时将这封信呈给皇上?此信可挽救诸位将士性命,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将他呈给皇上吗?
即便当时皇上已经准备对薛氏下手,那薛皓祯就更应该呈上,以此来做薛氏的保命符,更能即可以证清白。
顾诚玉微阖双目,思忖良久,觉得有两点可能。
一是薛皓祯认定不管此信有没有交出,皇上都不会改变对薛氏处罚。
二是有人暗中监视他,而他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了。
若是第一点,那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可若是第二点,顾诚玉也觉得可能不大。
听说薛氏被抄家灭族当日,薛皓祯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病假,并未上朝。
当日薛皓祯之子薛世谦还在翰林院任职,此人当日就在翰林院被拿获。
只是事情真有这般凑巧?薛皓祯当日为何没有上朝,果真是病了吗?
顾诚玉看了看桌上的几封书信和名单,若薛皓祯早已猜到薛氏的结局,肯定会留有后手。
这后手怎可能仅仅是这几封书信和名单?顾诚玉看着桌上的名单,忽而一笑。
柳素儿见顾诚玉原本面色凝重,可之后却突然神情一松,最后竟轻笑一声,仿似已不将这些罪证放在心上一般,她不禁万般疑惑。
顾诚玉将桌上的罪证一股脑儿收起,随后竟然放进了自己的衣袖之中。
既是这般,这罪证必然不能让柳素儿另投他人。
谭妈妈和秦叔见状,不由上前扯过柳素儿,一副有将其护在身后的架势。
顾诚玉见谭妈妈等人如临大敌,只混不在意。随后他莞尔一笑,也并不言语。
“顾大人,不知您看过之后作何感想?”柳素儿虽感念谭妈妈二人对她的恩德,却也不愿就此退缩。
“感想?”顾诚玉撇过头,略微沉思片刻。
“有时候眼见未必属实!”他施施然走到桌前坐下,此时倒是拿过桌上的茶碗,将碗中已然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
“顾大人所言,是说祖父的罪证未必是真?难道祖父还会冤枉了这些人不成?更何况其中还有佐证,可不是祖父信口雌黄!”
听闻顾诚玉否认自家祖父搜集来的罪证,柳素儿有些气愤。
更何况顾诚玉刚才还将罪证给藏了去,现在又是这般说法,难道真的打算毁灭证据不成?
在她看来,顾诚玉只是不想承认罢了!可顾诚玉以为她没有留后手吗?难道她真的会这般愚蠢?
顾诚玉淡淡一笑,“姑娘切勿激动,这份证据暂且交由本官保管。姑娘之前没有找其他官员说过此事吧?否则你如今还在不在世都是两说,更别谈为薛氏翻案了。”
柳素儿不禁一震,她不是愚钝之人,此事只需细细一想,就能理出个大概来。
若是她拿着罪证去找京城其他官员,那些官员会不会为她做主都是两说。说不得还会将罪证给扣下,毕竟谁知道她找的那些官员会不会已经暗中与大兴勾结呢?
再者,即便那官员对此事不欲沾手,即便将罪证还给了她,可也不保证对方不走漏了风声。
届时,她一个弱女子,又毫无根基,怎能抵挡得住那些个豺狼虎豹?
这般一想,柳素儿不禁后背吓出了冷汗。
那依照顾诚玉的意思,应该是不会杀自己了。只是,此事若就此作罢,她实在心有不甘。
“顾大人也不要危言耸听,小女有几肺腑之言,还请顾大人听进一二。”
顾诚玉挑眉,点头应下。
“如小女相信祖父一般,大人肯定也是相信您的老师的。谭妈妈之前在京城待了二十多年,自然听过梁大人的事迹。当时朝中无人不说梁大人为人正直,一身浩然正气,并耻与和贪官污吏为伍。这样一位心系百姓、心系江山社稷的好官,怎会做下如此有损名节之事?”
柳素儿直视顾诚玉,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决然和坚定。
第1012章 逃犯
不等顾诚玉开口,她接着又道:“如此,还请顾大人查明真相,洗刷薛氏冤屈,并还梁大人清白!”
“姑娘倒是好口才!”顾诚玉双眼中精光闪烁,但面上却不动声色,让柳素儿有些拿不准了。
照之前他们查到的消息,这顾大人比她还小上一岁。可是对方却像在官场浸yin许久的老人,让人探不清虚实。
顾诚玉起身,一把拉开了门栓,抬脚就跨了出去。
柳素儿不由一惊,“顾大人?”
顾诚玉头也未回,“你只在此处待着便是,有事本官自会派人来寻你!”
望着拿到纤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柳素儿不禁狠狠松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
她知道,顾诚玉这便是答应了的。
等候在院中的张扬等人见顾诚玉出了屋子,连忙恭敬地候在一旁。
张扬眼角偷瞄了顾诚玉一眼,又看向坐上地上,泫然欲泣的柳素儿,不由神情有些古怪。
“大人,小人刚才看到了万千少爷!”茗砚见到自家主子,连忙上前禀报。
虽说这是小事,但大人说过,别小看这些旁枝末节,有时候这些小事也会成为成败的关键。
“哦!万千就住在南城,在此处见着他,倒也并不奇怪。”
刚说完,顾诚玉便抬头看了看天际。此刻约是卯时初,这么早就出门?
不管是作坊,还是铺子,此刻都还未开门,万千这么早是要去何处?
“他可是独身一人?你见着他时,他可有什么异常之处?”顾诚玉怕是铺子或作坊出了什么问题,因此才多嘴一问。
“万千少爷身边并无旁人,他走得极快,小人刚准备喊他,他便闪入西边一条巷子中,随即就不见了踪影。”
茗砚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可随后他想了想,又十分肯定,此人应该就是万千少爷。
顾万千常去顾府,因此茗砚对他十分熟悉。只看背影就能认出来,因此绝不可能认错。
“不过小人还有一点不解,万千少爷穿得十分素净。”茗砚想起顾万千那一身细棉布对襟长衫,不由觉得奇怪。
主子待万千少爷可不薄,如今顾万千一年的俸禄不下三百两银子。逢年过节有赏赐不说,就是平日里,大人也时常接济的。
顾万千已经有三四年未穿得如此素净了,是以茗砚才会如此好奇。
顾诚玉也十分疑惑,“素净?怎么说?”
茗砚摸了摸头,突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穿得是墨色棉布衫子,刚才小人匆忙看了一眼,也不知有没有看错。”
顾诚玉皱眉,若是看错,倒也十分正常。毕竟此刻天色还有些昏暗,肯定有些分辨不清,再加上顾万千离开的速度太快,看错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先不管衣裳如何,但这么早顾万千就出现在这里,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这里与作坊和铺子可不是一个方向。
“搜查得如何了?另外两边可有什么动静?”顾诚玉暂时先将顾万千的事压在心底,问起了当前搜查之事。
从两个时辰之前搜查到现在,竟还是一无所获。
“还未查出什么动静来,另外两边刚才传来消息,暂时还未有任何异常。大人,这一片就快要搜查完毕,只剩下了最南边,大人准备派谁去?”
既然这里没搜出个结果来,那帮人多数是藏身在那里了。只是那边鱼龙混杂,若是这些人分开藏匿,那搜查起来难度不小。
之前虽然已经派了人在那边巡查,但到现在也没任何异常消息传来。
“派了别人去我不放心,咱们即刻前去吧!咱们已经打草惊蛇,可那边依旧没有动静,看来那些人还挺沉得住气。这里就留给这些官差吧!约莫是查不出什么了。刚才那人是个什么来历?可是与刺客一事有关?”
顾诚玉沉吟一番,觉得还是亲自前去较为稳妥。至于那名男子,他嘴上是这般问,但心里却已然明白,约是与刺客关系不大的。
“回大人,此人却是一名山贼。之前一直在问天府作案,前段时日问天府的知府派人清剿山寨,此人作为山贼头目,武功不弱,在这次的清剿中逃脱出来,一路辗转来到了京城。据他交代,手上有不少人命。”
茗砚觉得此人其实只有些蛮力,论武功,就是和他比都有些差距,更别说是大人了。
只就这样的,问天府的官府也未能将其捉住。不过他们的功夫可是大人传授了武功秘籍的,自然比他们不过。
“你可有问他来京城是何目的?”顾诚玉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茗砚询问道。
“问了,他说当时被清剿之时,有些慌不择路。可来了京城之后,他又觉得京城的百姓富庶,富商巨贾不少。若是能花些时日,再拉拢些手下,绑了那些个富商,铁定能榨出不少钱财来。”
说到这里,茗砚也觉得此人脑子有些坑。
要说富庶,江南那边比起京城可是不遑多让。京城乃是天子脚下,京中世家云集,文武百官齐聚,想在这里犯案,那岂不是自寻死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