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幸颇有些惊奇,以往它没有这么活泼好动,今天却异常精神,她伸手抚了抚圆滚滚的肚子:“你是不是也想铁柱了?”
得到的回应是小脚脚又踢了一下。
孩子从诞生的那一刻起,有十个月里都长在母亲身上,像是冥冥中被牵引着,连思念都是共通的,姜幸出了会儿神,整理好思绪,踢踏着鞋子正要站起身,门忽然被撞开,见到进来的是长安,她“嗯”了一声,看着他有些惊诧:“你怎么知道我要叫你?”
边说边起身:“我想着这几日不是要生了吗,你把产婆喊到家里吧,我心里好有个底——”
“晋王败了!安阳解围了!”
谁知道她还没说完,就被长安打断了。
长安平日里一张脸没半分表情,冷得像冰川一样,现在却满心满眼的欢喜,声音高昂兴奋。
姜幸瞪大了眼睛,感觉一颗心从天上转了一圈才坠地,可仍旧有些不实的空虚,盼了这么久得到的好消息,当真亲耳听到了,却是那么不真切。
“真的吗?”
她一把抓紧长安的袖子,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向来是相信季琅的,相信他一定能办到,只是想在长安口中再确认一遍。
可她刚问完,不等长安回答,便觉得下腹一阵抽痛,姜幸瞬间变了脸色,一手去托抚住肚子。
长安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赶紧伸手扶住她,脸上惊现慌乱之色:“夫人!怎么了?”
房门四敞大开着,院中走进来一个妇人,她一进来就看到姜幸抚着肚子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赶紧丢下手中的篮子走了过去,她搭住姜幸的手,只一眼就清楚眼前的状况了,另一只手去扒拉手足无措的长安。
“去!叫大夫和产婆过来,你阿姐要生了!”
长安头一次这么迟钝,葛大娘又跟他说第二遍,他才应声转身,脚上丝毫不敢怠慢,葛大娘又冲着他背影喊:“把刘家的张家的都叫过来,说你阿姐要生了,让她们过来帮忙!”
“知道了!”
长安已经没了影子。
姜幸都听在耳中,只是刚才那一阵太过疼痛,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现在缓和下来了,而且葛大娘在这,她多少有些主心骨,也没那么害怕了。
“葛大娘……好在你来了,多谢……”
葛大娘扶着她往里走:“嗨,这么说就见外了,你男人现在不在家,可不就是邻里多操心嘛,我今儿没来,也不过是长安一嗓子的事儿!”
她说完又不忘安抚姜幸:“你别害怕,生孩子都是要经过这道坎的,你现在才开始疼,还得折腾一会儿,等会刘家的来了,让她陪你,我去给你煮粥去……对了,还得烧热水!”
姜幸这方面没经验,虽然早就做好功课,临到事面前难免抓瞎,便都听葛大娘说得去做了。巷子里有孩子要降生是头等大事,没一会儿消息就传遍了,长安找来了产婆和大夫,院中烧着蒸汽腾腾的热水,一阵氤氲缭绕。
到了傍晚十分,姜幸肚子阵痛越发密集,她疼得失了魂,却又不敢大声喊叫,眼前尽是模糊的重影。
不知是谁在她口中塞了一块参片,感觉到口中丝丝凉凉的苦感,她稍微回过点神来,屋子里有人走动,产婆一直站在她跟前,时不时检查一下她开指的情况。
葛大娘在床头握着她的手:“快了,就快了,你别害怕,大娘在这呢!”
——
交祉城外,杂草丛生,官道蜿蜒曲折,一路延伸的尽头,尘土飞扬,马蹄声敲击着大地由远及近。
不一会儿,几匹烈马便在交祉城外停下,为首的那人却丝毫没有停歇,他锦绣玉冠,一身风尘仆仆,满眼的急切,然而却在城门前被人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
才刚结束战事不久,交祉守城的将士却不敢掉以轻心。
见马上之人似是要硬闯,急忙握紧手中长缨对准他,后面的人才驾马赶至,其中一个人从马上跳下来,笑着拿出一个金牌给那两人看。
“这是燕王殿下,不是什么可疑之人,还不速速将你们的武器收起来!”
那两个将士一愣,燕王的鼎鼎大名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这三个多月来,前线燕王的赫赫功绩总是能传到这小小的交祉,从逆贼之子到战场悍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人人喊打喊杀的罪臣了,甚至这些个士兵们还偷偷将他奉为心中偶像——毕竟他也是在交祉出头的,当初还做过卫长呢!
“不知燕王殿下大驾光临,卑职请罪!”那两人收回长缨枪跪地抱拳,谁知话还没说完呢,一阵风吹过,马上之人已经驾马离开了,一刻也没停留。
递出去金牌的人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转身上马,后面一个憨头憨脑的人上前来,小声嘀咕道:“殿下何至于这么着急?安阳诸事刚定,殿下连受封的圣旨都没接呢就出城了,这一路上快马加鞭地,就是行伍出身,我也快要吃不消了……”
那人边说边捶捶肩膀捶捶腿。
“废话那么多,跟不上别跟!”
结果被训斥了一通。
季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离交祉越近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大,痒得他一刻也无法停歇,向着记忆中的路骑马前行,到了门口从马上下来的时候,他腿都没知觉了,直接摔到了门槛上。
跟着他从安阳追赶过来的部下一看殿下摔了个倒栽葱,急忙下马去扶。
“殿下!殿下!”几个人手忙脚乱你挤我我挤你,结果不等他们扶,季琅自己爬起来了。
他蹬着地跑到院子里,里面人进进出出很是热闹,院中氤氲水汽缭绕,季琅挑了挑眉,心中咯噔一下,撩起袍子就要跑进去,却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拦下了。
“是不是要生了?里面是不是要生了?”季琅一边往里面扑一边问,那两个妇人看着眼生,以前没见过季琅,见一个陌生男人要来闯产房了,一下都立楞起眼睛,指着他质问道:“你谁啊?哪里来的登徒子?这能随便闯吗!流氓!”
“啊——”
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
季琅整颗心都揪起来了,硬要往里冲,后面追进来的部下一看到这情形,吓得脸色大变:“不许对殿下无礼!”
场面一下混乱起来,十数人挤在小院里拉拉扯扯,季琅接连听见几声惨叫,一时着急,抻着脖子冲门里边喊:“芊芊!”
“我回来了!”
“我!铁柱!放我进去我娘子要生了!”
院中一下子变得安静,去药铺刚买完药,此时刚走到门口的长安一下愣在原地。
部下们眨了眨眼睛,互相交换眼色:啥?刚才我们王爷自称啥?铁柱吗?
长安赶紧快步走过来,跟两个妇人解释:“这是我阿姐相公,我姐夫!”
两个妇人很尽职尽责,见到长安这么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的,里面已经听到了动静,只见葛大娘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季琅先是眼睛一亮:“铁柱真的回来了!”
季琅也是认识葛大娘的,终于看到了熟人,他几乎热泪盈眶,挣开束缚住他的手便要闯进去,谁知却一把被长安拉住,葛大娘也后知后觉地挡住门。
“主子不行!按规矩来,男人不能进产房,不干净!”
季琅回头怒目而视:“什么狗屁规矩也赶管我?我芊芊在里头呢脏个毛球!”
他扽了下衣服,转身径直走进去了,葛大娘听着那惊世骇俗的话一时跑神了没拉住,季琅终于过了重重险阻进了产房,才看到姜幸正涨红了脸使劲,半张侧脸大汗淋漓,根本无暇顾及闯进来的他。
“夫人!再使劲!就快出来了,已经能看到头了!”
季琅握紧了双手,快步走过去,一个男人突然进来,接生的产婆吓了一跳。
“你怎么进来的!”
“管我干什么快接生啊!”季琅横了那产婆一嗓子,一点皇族贵气都没有,他蹲到床头,才终于和姜幸有了一次眼神的交流。
但她紧接着就闭上眼使力气,紧咬着牙关,唇齿中溢出低微的声音,季琅也忍不住屏住呼吸,所有神经都随她牵动着。
产婆也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姜幸身上,眼下羊水已破,孩子头也已经出来了,要是再卡着生不出来,极有可能难产一尸两命。
“夫人用力!再用力!”
姜幸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热,尽管身体犹如漂浮在空中,但她知道他将她握在掌心里。
再次用尽全身力气——
“哇!”
一声嘹亮的哭声响彻在整个屋子里,连外面院子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姜幸睁开了眼睛,眼角滑落的汗水浸透了枕头,那一瞬间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看到所有人脸上的欢喜。
产婆将光溜溜的孩子抱在臂间,高兴地拿斗篷给围上,她微微转过头,看到一个黑咕隆咚的头顶在她眼前,头顶上的玉冠煞是好看,那人一手捂着心口,好像在大口大口的呼气,然后抬头看着她,那双盈满星辰的眼睛微红,映衬着无尽的笑意。
两人相视一笑,纷纷落泪。
“辛苦你了。”她听到他说。
姜幸好像找回了嗓音,耳边复又出现了吵吵闹闹的声音,世界恢复了色彩。
“你也是。”她笑着回道。
小包子出生啦!
文文也要接近尾声了!
原本打算写好多番外的,但是听说读者好像不太喜欢配角的番外,关于一些坑我会在作话里说出来,作话不用花钱哈。
第116章 终焉。
姜幸生完孩子后有些脱力,一口一口地顺着气,汗湿的黑发敷贴在脸上,两瓣唇被咬得发白,没有一丝血色,季琅一双眼睛都定在她脸上,心中正无比庆幸他及时赶至了。
他原不知生孩子会这样痛。
然而姜幸除了最开始与他说了句话,之后便一直旁若无人地看着前头,闪闪发亮的眼睛里柔情似水,目光温和,那产婆懂她的意思,抱着洗干净的孩子走过来,轻轻地放到姜幸身侧。
“恭喜夫人,是个千金!”产婆长得模样喜庆,也是真心祝福,刚才接生的时候情况本是有些凶险的,能顺利生产她也松了口气,“我掂量掂量,能有七斤二两,个头不小哩,但是瞅着很健康!以后长大了,定然是个跟夫人一样的大美人!”
别的姜幸不在乎,只听见“健康”两个字她就放心了,她垂眼去看,襁褓里的小包子只哭闹里一会儿就安静了,顶着稀疏的毛发,脸也是红得皱皱巴巴的,眼睛更是还未睁开,怎么也看不出将来是个美人胚子。
就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
姜幸不由得失笑,趴在床边的季琅却很是受用,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像花儿一样,产婆吉祥话说到他心坎里,他大手一挥,颇为豪气:“出去领赏!”
这豪气冲天的嗓门将产婆一唬,交祉虽是边陲重地却没什么大户人家,她也没见过什么名门贵胄,眼下不过是个巷子里的一户普通人家,产婆斜眼看了看他,这人身上衣服穿着倒是好,但那口气活像能赏她一百两似的。
产婆当然不会那么异想天开,她全没往心里去,笑呵呵地弯了弯身就退下了,葛大娘跟她擦身,进去拾掇屋子,驱走血气。
等产婆一踏出房屋的门槛,突然就被一群汉子挡住道,一个个蜂拥而上,嘴上争先恐后地问着。
“生了吗?生了啥?”
“是小世子还是小小姐?”
“长什么样,能抱出来给我们看看嘛?”
产婆被这些人问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得伸手给他们推出去:“什么柿子梨子的,说什么呢,你们都是谁呀?不要在这大喊大叫地打扰人家夫人休息!”
那些人当然不肯让开,叽里咕噜地叨咕着,非要进去。
长安扒拉着人群从后面挤进来,一双眼睛紧盯着产婆,那些人觉得他有话说便住了嘴,产婆想到他要问啥,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你不用担心,你阿姐生了个千金,母子平安!”
长安这才松一口气,松一口气之后又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一时惆怅起来,后面的部下又开始叽叽喳喳。
“这下知道殿下为什么那么着急了吧,是不想错过小小姐的出生。”
“殿下真是个好男人!”
“不过,咱们殿下现在房里有正头娘子吗?”
“哎这么一说,没有吧,听说之前那个为了避祸跟咱们殿下和离了,这种薄情寡义的女人咱殿下也不能要哇!”
“那里面那个是……”
几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怪异地互相看看对方,觉得这问题再讨论下去多少有点对殿下不敬。
产婆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最后那句话还是听明白了,里面明明是个家世清白的小娘子,跑他们嘴里跟养了个外室似的,她刚要训斥那几个人,突然看到他们都抬头看向自己,同时身后响起了暗含怒气的声音。
“你们一个个是都皮痒了不?”季琅站在门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提醒想起不好的回忆,他当然心中不快。
看来得抓紧时间回去,把那和离文书彻底销毁了才好——或者,干脆再重新娶一次芊芊呢?
季琅正在这神游天外,那几个部下们看到殿下黑脸了,赶紧低头认错,却下意识以为里头那个真是殿下在北境养的外室了,却也不敢多言。
季琅回过神来,像刚想起什么似的跟长安招手:“还有银子吗,赏给稳婆,还有来帮忙的其他人家,让大家沾沾喜气。”
长安象征性地摸了摸身上:“主子,我们哪来那么多银子!”
产婆听到后撇了下嘴:看吧,果然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殿下,我这有!”她正想着,忽然有一人举手高呼,然后从怀里三两下掏出个金灿灿的东西送到她眼前,产婆眼睛顿时就瞪得老大。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子!
季琅瞥了他们一眼,挥挥手示意他们看着办,又急匆匆地转身钻进屋里。
领了赏后,那产婆才知道刚才那个人居然就是陛下新封的燕王殿下,王爷的名号,对于交祉一个普通妇人来说,可是高不可攀的,别说见到了,听也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