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内院的路上,姜幸也不停在脑中搜寻有关胡主事的回忆,事到如今,可能一丁点信息都能给季琅提供线索,她也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那个角落里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她虽然不知道是谁,声音却是记得的。
胡主事作为漾春楼的常客,每次却不一定都是自己来寻欢作乐,有时他神神气气地走在前头,有时又点头哈腰,可见随行的人身份高低不一。
再有,胡主事其实算是那些男人里面比较“长情”的人,他家里那位听说是个河东狮,他就只喜欢小家碧玉那种类型的,每次来楼里,必定选柳蝶姐姐……
“柳蝶!”姜幸突然顿住脚步,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十三娘掌管漾春楼多年,手里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但也不是所有秘密她都会知道,如果说漾春楼里有一个对胡主事知之甚深的人,这个人最有可能的便是柳蝶,而不是十三娘!
她退后一步,急忙转过身顺着方才的路去了前院。
之前她一直被自己掌控的信息蒙蔽,没能想到柳蝶这一茬,要是档案库的东西真的连灰都不剩,季琅他们也未必就是穷途末路。
好不容易走回了前院,姜幸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碎玉轩在哪里,武敬侯府很大,要是绕上个一圈,不仅得累趴下,还会耽搁不少时辰。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行色匆匆的清风,清风和长安都是季琅的长随,从小便跟在主子身边跑东跑西,碎玉轩在哪里,他肯定知道。
姜幸把他叫住:“清风,你可知碎玉轩在哪?能带我过去吗?”
清风本没看到她,闻声转身,急忙先行了礼,抬头后神色却有些犹豫:“这个……小侯爷不让别人靠近碎玉轩。”
“我也不行吗?”姜幸不熟悉清风,怕他仗着是季琅身边人的身份蒙骗自己,便冷着脸皱起了眉。
谁知道清风还是摇头:“连大少爷二少爷都不能进,小侯爷一发火,谁都跑不了。”
姜幸一怔。
竟然连季清平和季衡宇都不能靠近。
里面难道藏了个啥?
她沉了音,想着柳蝶姐姐就在漾春楼,跑也跑不了,晚一点再告诉季琅也足够,便要转身走。
“你们在这做什么?”
季琅站在清风身后,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姜幸面色一喜,快步走过去:“有关胡主事的事,我方才突然想起一点没有告诉你。”
“当真?”季琅也怔了怔,脸上出现一抹惊喜,他拉着姜幸往回走,“这里不方便说,去碎玉轩说。”
清风身子一僵,姜幸脚步一顿。
“不是不让别人靠近吗?”她看了看清风,又看了看季琅。
季琅摸了摸鼻子:“你能是别人吗?”
他又指了指清风:“以后夫人想去碎玉轩便去,不许拦着听见没?”
清风直抹汗,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哀嚎小侯爷怎么这么坑自己手下,以前明明说过谁都不许进的……
此时,长安还在马车上看天。
走过一个回廊之后,碎玉轩就出现在眼前了,门前立了几棵广玉兰,郁郁葱葱背后便是通往碎玉轩的幽寂小径。
铺地的石头磨平了棱角。
前面的季琅将门一推开,光线照入,空气中的浮尘隐隐约约,姜幸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和醉方居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却没想到里面还是那么干净空荡。
唯独只多了个书桌,上面的文房四宝都不全,只有罗累的一沓案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除此之外,就是一张边角十分整齐,被子叠得一丝不苟的床了,房里朴素到说这是一个寒门子弟读书的地方也有人信。
姜幸看着没有坐着的地方,就走到床边坐下了,屁股一沾上,顿时觉得硬梆梆的,和醉方居的那张大床完全不一样。
“你想到了什么?”季琅没在意姜幸进屋后的神色,而是问出这句话。
她回过神来,便将柳蝶姐姐的事告诉季琅了,后者听后,果然也觉得这是一条线索。
“她现在还在漾春楼吗?”
季琅话一出,姜幸神色顿了顿,这话可把她问着了,她离开漾春楼两年有余,里面的情况并不知道得很清楚,少有的几次偷溜回去,她也只够和十三娘叙叙旧。
“不知道没关系,我去楼里问一问。”季琅看她的模样也知道答案了,便随手一挥说道,语气很轻松,就像说自己要回家一样。
姜幸心中一动,忽地站起来:“我也要去!”
这话说得,更跟自己要回家一样!
季琅看着他,下巴一抬:“你去做什么?哪有妇人逛窑子的——”
“咳,逛青楼的。”知道自己措辞不好,便换了个称呼。
姜幸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我好久没看看十三娘了,现在好容易没了拘束,正好去看看她。”
解释说得冠冕堂皇。
季琅忽地一笑,突然走近她,近在咫尺的笑容邪邪的,不怀好意:“怎么,不是那个大大方方让我去青楼里看折腰舞的你了?”
姜幸红了红脸,那之前跟那之后还是有不一样的,再说了,哪有男人去青楼之前还和夫人报备一下让夫人知道的啊,她听到了怎能坐视不理!
“总之,我也要去。”
“那你不能这个打扮,太招眼了。”季琅摸了摸下巴,看着她道,姜幸想说自己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那人却兴高采烈地去给她准备男装了。
看他的模样,就只是图好玩!
季琅带着扮作小厮的她从漾春楼正门大摇大摆地进去了,突然开始顾及起脸面的姜幸只得将头压得低低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祈祷着千万别被人发现。
谁知道低头走着走着,忽然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姜幸以为是季琅,一边摸着头向后退一边抬头,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是个身穿品竹色外衫,看起来与漾春楼格格不入的文弱书生。
“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进错地方了?”
“是啊,这细皮内肉的,穿着男人衣服也没用呀,还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文弱书生神色怔忪,说着调戏的话的是他身后的两个男人,两个都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姜幸急忙用袖子挡脸,露出一对眼睛找季琅,埋怨着怎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不见了,没注意身前人的脸色。
登徒子其中的一个应是喝了点酒,正是上头的时候,一看姜幸躲,便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那文弱书生见了,刚要张口说什么,却也来不及制止。
那人伸手握住姜幸小臂,似是要撩开她遮挡面容的袖子,却不想自己还没用力挣扎,就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
“谁的人你都敢动,信不信小爷我剁了你的手!”
声音一出,二层的人立马就安静下来了,只有被拿着脉门的人嗷嗷叫唤,立马认清眼前的人是谁,嘴里说着求饶的话:“小侯爷爷爷……我错了……我真不知道这是小侯爷的人!要是知道,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姜幸躲在突然出现的季琅身后,后怕地掐了掐他腰间的肉,前面的人嘴角一咧,手上用加了劲,那个登徒子顿时叫得更大声了。
“楚六郎,你快帮我跟小侯爷说几句好话啊,我要疼死了!”
那人知道求饶没用,看向一旁的文弱书生,谁知道季琅听见这句话后更生气了,直接加重力道,只听见“咔嚓”一声,那人捂着手腕痛苦哀嚎了起来。
季琅却是皱眉看着欲张口说话的人:“你什么时候跟这种人混到一起了?”
被唤做“楚六郎”的人低了低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又抬头坚定地看向季琅:“今日是我们的不是,小叔宽宏大量,就饶了他吧。”
季琅眯了眯眼,只是把姜幸拽到怀里,没有说话。
楚六郎当他是默认了,一边弯了弯身,一边和同来的另一人将那个断了手的人架了出去,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头埋在季琅怀里的姜幸,又挪开视线离开了。
引发了这么大的骚乱,十三娘也早就过来了,只是看到小侯爷在场,所以才一直没说话,见风波平息下去,才浅笑着上前让人都散开,又假装去招待季琅,将他带上了顶楼。
姜幸窝在他怀里,偷偷抬头看他:“刚才那个人,喊你小叔?”
季琅有些心不在焉,闻声回过神来,敲了一下她的头:“你真是到哪都能给我惹事。”
“这怎么能怪我?”
“怪我没看好你,”季琅突然隐去笑意,眸色深深地看着前面,“那个人你不认识?宁国公府楚六郎楚寰。”
宁国公府便是太夫人的楚氏的娘家,楚氏一族家大业大,又人丁兴旺,和关系简单的季府不能比,一个楚六郎,她当然不认识。
姜幸摇了摇头。
“那真是奇了怪了,他明显认得你。”季琅满含酸意地啐了一口,前面的十三娘听不下去了,回过头道:“当年我虽把幸娘藏着掖着,却也不是让她一点也不见光,兴是某个时候撞见了,我们幸娘国色天香,见着一面也忘不了。”
看十三娘狠狠夸自己,姜幸垂了垂头,没有说话……的确有这个可能。
季琅却没应声。
楚寰以前不逛青楼。
“算了,今天我和幸娘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下柳蝶的事。”到了偏僻的地方,已经没有外人了,季琅脸上的忧色散去,松开姜幸,看着十三娘道。
“柳蝶姐姐现在还在漾春楼吗?”姜幸也上前。
秋十三娘怔了怔,良久过后才点了点头:“现在还在,再晚几日,就不在了,有个屠夫要给她赎身,银子都要凑齐了,你们找她做甚?”
这两天找工作面试,基本不是在火车上就是在面试的路上,所以更新会很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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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动荡
秋十三娘带着两人到柳蝶房前的时候,神色有些犹豫,看透世事凡尘的眼在门前几度流连,然后才转过身:“欢乐场上都是逢场作戏,这话是没错的,但是万千人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付出丁点真心的……”
姜幸和季琅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转过头继续等十三娘的后话。
良久之后,却见十三娘又自嘲般地摇摇头,抬起眼正视季琅:“若是小侯爷在这里没找到什么答案,也不要逼她,毕竟她马上就要逃离苦海了,也许不希望还和过去又千丝万缕的联系吧。”
这话听起来容易让人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三娘知道什么事呢,姜幸便拿捏不准她的意思,季琅却点点头,眨眼间已经推门进去了,好像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柳蝶自己有一个房间,毕竟她也算漾春楼的老人了,两年前随姜幸入宫跳折腰舞之后身价更是跟着水涨船高,时常被大户人家邀约赴宴献舞。
推门而进,映入眼帘的是一架连屏,走过去之后,便看到一个女人正坐在妆台前画眉。
听见声音,她受了惊吓般地放下手,透过镜子看到来人,先是露出了笑脸。
“芊芊!怎么是你!”她挪开凳子,欣悦上前,执起姜幸的手看了她半晌,“听说你嫁到了武敬侯府,我还以为这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芊芊?”被当做透明人的季琅挑着眉看着姜幸,眼中带了点玩味的笑意。
柳蝶这才注意到随行的男子,看他贵气逼人器宇轩昂,认真打量了好几眼才捂着嘴惊呼出声:“小侯爷!”
季琅虽然自己不常来,但因为季衡宇和景彦的关系,楼里的人认得他也不奇怪。
但是近日来不是叙旧的,姜幸咳嗽一声,把那个“芊芊”的名字含糊过去,拉着柳蝶的手,急道:“柳蝶姐姐,近日我和小侯爷前来,其实是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问我?”她指了指自己,似乎没猜测到两人的来意,眼中却已经有一丝防备了,“是什么事?”
“你认不认识刑部的胡主事?”季琅单刀直入,拧眉问了出来。
柳蝶一听这个名字,脸色马上变了,她向后退一步,眼睫微闪,然后垂下头,坐回到刚才的圆凳上,转过身背对着两人:“认识又怎样?他已经死了很久了,有关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季琅笑了笑,慢慢走过去,拿起状态上的各种胭脂盒和小摆件看了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柳蝶眸光微闪:“那你们想要问什么?”
姜幸看了看季琅,她多少也能猜测出柳蝶的态度,看来是不想说了。
现在关键在于怎么寻找一个撬开她牙冠的突破口,还是像十三娘说的那样,就这样放弃,不去逼问她。
季琅很悠闲:“我其实没什么想要问你的,你不如说说,胡主事过来找你的时候,都跟你说过什么?”
“男人过来便是为了寻欢作乐,他还能跟我说什么。”柳蝶看着镜子,神色哀怨。
她的语气有所隐瞒,并不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胡主事已经死了,她将秘密留在心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柳蝶姐姐莫不是怕有人会来报复你?”姜幸不确定地问道,毕竟除了这一点,她没必要替一个死人保守秘密,在没有需要保护的人的情况下。
柳蝶不说话了,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很久很久。
如果这是一场心理攻防战,越是沉默的人内心越纠结,越有可能率先被击垮,可是沉默过后的柳蝶却突然强硬起来,她站起身,正对姜幸:“我还有两天就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了,前尘往事我都可以忘却,至于胡主事,他死了那么久,很多事都已尘埃落定,你们再问下去也无济于事,我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