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臣猜傅家和丰国公府丝毫不知对吗?”
“当然。”
“曾经我认为永福郡主的圣眷再深也不可能超越圣上对储君的厚望,可知道此事后我想我可能错了,圣上对太子与郡主的疼爱或许等同。”
涂绍昉摇头长叹:“丰国公纨绔,顾家能屹立不倒全靠他的长姐凤陵郡主;哪怕嫁过去就做世子夫人,我家中也没想过要为二姐选顾家。
是凤陵郡主为侄子求娶我姐姐才促成这门亲事,凤陵郡主是圣上的嫡亲表姐,向来深得圣心,我们两家结亲没人怀疑她支持当朝储君的用心,却没想到?”
他家与顾家结亲竟然意在永福郡主?!
看向储君,他郑重的问:“殿下,凤陵郡主乃西宁侯夫人,西宁侯镇守边疆手握重兵。我二姐嫁进丰国公府是圣上给您和傅归晚安排的后路吗?
如果郡主哪天动摇想争,无论将来你们鹿死谁手都能保住一命?或者郡主虽没想过争,唯恐您将来对郡主不好,还有此纽带能用太子妃来牵制,给郡主留有后路?”
这小舅子能不能像个正常人?正常人不是都该猜凤陵郡主和西宁侯想脚踏两条船吗?
赵竤基把闷气按下,感慨道:“更是给福儿的保障,父皇、外祖父就连大妹都不相信将来我能对福儿好,像父皇那般对福儿好。”
像圣上一般疼爱永福郡主?涂绍昉眼皮一跳:“姐夫?”
“孤会做到的!”太子殿下如是宣告。
“……?”确定没逗他?这姐夫真不是信口开河自说自话吗?涂绍昉干笑声,正色道:“那么傅家和四皇子,您的态度是?”
对于小舅子的惊恐样,太子殿下终于心里舒坦些,毫不在意道:“该清算的就清算,福儿愿意保就留一命,福儿无所谓的何必客气?”
“那么我想娶师妹为妻,您会帮我吧?俗话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涂绍昉趁势追击,赵竤基瞪他:“姐夫没让你打消这个念头就对你足够好了,你可知道姐夫需要顶着父皇多大的压力才没来威逼吗?慢慢养伤吧,别东想西想的成天胡思乱想,姐夫回宫了。”
“恭送太子姐夫。”
涂绍昉很恭顺地弯腰俯身,顶着压力这种场面话,听听就好了,储君一走就喊他的书童准备笔墨和架在床榻内的小几。
写信之前把汤圆打发了,他的书童识字啊。
“淮阴决堤,傅副相重责难逃,祸水东引可稍缓;唯今计,三年前真定府灾款被劫主谋或是时牵出以趋避害之。”
最后一捺收笔,他犹豫半响还是决定不多加张情书了,墨汁一干便装入信封,连同他最近新买的礼物装入锦盒,天黑后就派人送到永福郡主府。
涂少爷不知的是,他这封信差点连被拆开一览都没有就被束之高阁了。
还是他之前送的情书和礼物给闹得。
再从隔壁回到自家,郡主收到一沓不急但需要处理的事务,其中包括混蛋师兄送来的《咏怀诗》的部分残篇真迹和明目张胆的:情书。
居然都学会给姑娘家写情书了?!哪怕是写给自己的,傅归晚也觉得这师兄太混账了,而且都是从《诗经》中抄来,根本不是发自肺腑,假,真假!
傅归晚就被自己定论为真假的情书搅和得许久心绪不宁,过好久才稳住心神跑书房,没成想到天黑时又收到了翼国侯府大少爷送来的锦盒。
她盯着这锦盒磨牙好半响,还特别幼稚地捏朵小花数花瓣:单数看,双数不看。如此纠结反复很久,最终以‘如果还是封很假的情书就写信去骂他’的情绪占上风才没直接无视,拆开信扫过全篇,眼角忽然有些发酸。
谁要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我不会领你的情;她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抬手揉揉眼睛,视线落在锦盒内红红绿绿的图像上,拿起一看,竟是皮影人。
还在蜀地时,她剪过皮影人来玩,师兄问她‘喜欢皮影戏呀?’她说是,还和师兄一起耍过皮影人……不由自主握起脖签和手签操纵起来,终究放下,闭上酸涩的双眸。
窗外,如水的月光倾泻而入,划过枝繁叶茂的树梢头,惊得夏蝉颤了颤才再孜孜不倦地继续,烦扰的虫叫不绝,美丽的月夜也失掉了它的韵味。
东宫的忙碌之景堪堪收住。
太子殿下明早便要出门办差,快则五六日,慢则十来天,差事来得急,整个东宫都是下午才知,甫一得知便陷入了为储君收拾行装的忙碌中。
而今夜,东宫内所有人都看到的是太子殿下从书房出来,迈入了甄良娣的院中。
虽说太子妃的位置从未被撼动过,但甄良娣也是真的很有脸面更有宠,何况有孕在身,东宫内众人都能预见甄良娣的恩宠必将更胜从前,甚至已经有奴婢想着想想办法看能否调到良娣院中了,可以说在无形之中,宫婢们对良娣的期望已经超越太子妃。
何谓灯下看美人?便是能自发地屏除所有掺杂之俗物丑陋,唯剩心中期许的美丽——若能在男人心无旁骛时。
室内不甚明亮的烛光给如水含情的眼眸朦了层柔光,甄良娣尤爱粉色衣裙,今晚一袭浅粉宫裙衬得她本已温婉极美的脸庞愈加柔美,语调优美婉转,殷切叮咛着殿下明日出行。
在赵竤基见识过的所有美人当中,永福郡主傅归晚排在第一位,后宫栗昭媛和闵贵妃不相上下并列次之,太子妃和甄良娣同样难分高低,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丽,能排在前十,自然是位极致的美人。
只是太子殿下从没想过宠爱多年在心中评价不错的极品美人原来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好,端起茶杯喝了口,问:“还有话想对孤说吗?”
“殿下~,”闻言,甄良娣关切的脸庞流露两分娇羞,纯情蜜意的眼眸又透出三分慈爱,白皙的玉手抚上还很平坦的小腹,柔声道:“妾身一定为殿下再添位小皇孙,您出门之后不必惦念胎儿,妾身会照顾好自己和孩儿们。”
“这胎——”赵竤基视线往下,目光在女人的小腹上凝聚,似笑非笑道:“这胎来得也是不容易了。”
太子殿下认为自己影射得够清楚了,甄良娣娇滴滴应承道:“是呀殿下,东宫已经多年没有女子能再怀胎,这回妾身能万幸再有孕也真觉不易呢。”
赵竤基想笑又忍不住脸色难看,控制着自己尽量和悦道:“孤想起来有四年多了吧,昌和26年二月太子妃有孕之后东宫便再也没有孕脉传出;只是当年五月你生了位皇孙,年底时涂氏又诞下位郡主,这才让人觉得还不到四年。”
甄良娣愈发温柔道:“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有四年多了,幸而妾身得您眷顾能再怀胎,否则东宫一直没有孕脉传出,恐怕都要被人在背后捏造是非了。”
“是非?”赵竤基笑了,笑得意味深长:“还有话想孤说吗?”
“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殿下赶在小皇孙四岁生辰前回来。”甄良娣深谙点到为止,话锋一变提及她的小皇孙,浑身溢满母性的光辉。
“孤知道了,你休息吧。”赵竤基站起来,准备要走,甄良娣没想到太子殿下还要离去,失落而期许地喊住殿下,眼中的柔情似乎能让最刚硬的男人都给柔化了。
“安心养胎。”
太子殿下留下这句话便走,甄良娣美丽的眼眸中失落可见,仍然满含深情地送到廊下,双手覆着小腹,目送太子离开才返回屋内,叹息了声,倒也没太失望,毕竟她怀着身子,没法伺候。
这夜,甄良娣怀着身孕好梦入眠,储君夫妇的寝殿内热情如火春色无边,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东宫的朱门碧瓦雕栏玉砌上分外安静平和。
清晨,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昂然蓬勃的生机,储君出门办差,武平伯府接到封赐武平伯的第四子即嫡次子为伯府世子的圣旨。
昨日早朝时伯爷上奏疏请立世子,今早便有圣旨降下允准封赏,皇帝陛下这效率可高,也算让武平伯多年悬而未决已演变成京都笑话的大事收官谢幕了。
于府内各房,虽说嫡长房的嫡长孙继承顺序在嫡次子前,可这嫡长孙太小了还没成年,没有竞争优势对于继承爵位其实无望;对于四房,包括作为母亲的伯夫人在内总算安心了。
然而对于府内三房,傅大姑爷被父亲泼过几回凉水反应不算强烈,傅经莲母子是真的没法接受,在他们心里这爵位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就是他们的只是没颁布而已,现在突然飞了,哪里能认?
傅经莲还在病榻上养伤都要挣扎着起来回娘家——她必须叫父亲进宫请圣上收回旨意重新颁旨否则她绝对不答应,被儿子阻拦才恼怒地压住,百般叮嘱才躺回床铺里养伤,大半个时辰后奴婢来报信,气得她几乎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你们、你们都是死人吗?”傅经莲撑着床沿,气息起伏,双目喷火。
奴婢来报少爷根本没能出府反而被押着去见伯爷,不知说了什么触怒伯爷,刚刚被仗打三十大板,已经被打昏了。
“夫人恕罪。”室内伺候的奴婢全部跪下请罪,全部被重责之后纷纷各自领命去办事,这回出府的奴婢没被拦住,迅速往傅家送信。
收到武平伯府是四老爷被封为世子而非三老爷的消息,傅宗弼同样一惊,怒火砰然涨起,他的意思够清楚够明白傻瓜都能懂了,武平伯竟然还请封第四子?!
更在这种当口来落井下石,根本就是故意,这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素来积威最不能忍被违背反抗的傅副相差点没控制住怒火就要冲去找那个老亲家,压抑许久忍住,派人叫长孙来,到郡主府去把大孙女叫回来。
他必须让大孙女进宫重新请旨,京畿上下都看得分明他的态度,倘若这回任由武平伯把世子之位传给第四子而非傅家的大姑爷,他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傅归昶来到永福郡主府,见到大妹时的第一句话是:“武平伯昨日请封嫡次子为世子,今早圣旨颁布了,大妹。”
“跟我有关系吗?”傅归晚在水榭里见客,正倚靠在鹅颈椅里给水潭里的金鱼喂食,头都没回,又捏几粒鱼食抛下才道:“该说你们祖孙遗传得不错,三天还没满,我说过不管那些破事就被你们抛诸脑后,要不你也不能走这趟了,是吧大哥。”
“祖父认为全京畿都知道他对武平伯府爵位的态度,武平伯的做法太打他的脸。”傅大少爷走到妹妹身侧坐下,隔开两人的距离,叹气道:“祖父希望你进宫重新请旨,收回这道旨意,改立咱们傅家的大姑爷。”
“他异想天开,你脑子也有病。”永福郡主将鱼食一抛,转头看向这位兄长,冷笑问:“且不说你们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就说别人家的爵位传给哪个儿子,他凭什么干涉有什么权利置喙?被打脸那是自找的。
再说你这个嫡长孙,对于祖父如此可笑荒唐的命令你也能乖乖地跑来传令,你有没有点主见是非之分?对于那个祖父无论对错,你都不会辩驳一句是吗?
何况什么叫做改立,圣旨刚颁布,朝令夕改圣上颜面何存?哪怕没有前些天种种事迹,你又得有多滑稽才能认为我会愿意进宫所以特意跑来转达?傅归昶,是我真没认识过你呢,还是我早就不认识你了?”
“我只是想,来和阿晚说说话。”良久,傅大少爷垂眸应道。
“你不该把这项命令带来,或者你告诉我,来之前你已经驳掉了;可你没有,你连大声对你的祖父点明他荒谬的行为都没能做到。”
郡主下逐客令:“我没兴致陪你感慨尤其对你祖父的总结,你想伤神就自己找个僻静之所顾影自怜,我不想搭理你,没别的事请便;对了,记得告诉傅宗弼别再派哪个过来,本郡主耐性差。”
傅大少爷低低应了声便站起来走了,从背后望去,明亮的阳光照得他的背影怅然落寞。
他回到傅家,将结果还有他的意思转述,气得他的祖父勃然大怒也没动摇,被赶出书房后在院外寻个僻静的角落等,等过许久终于等到他父亲出现在视线内,抢先过去截住父亲,把所有话说明白透彻。
大老爷傅经柏沉默半响叫长子回了,他沉重地去见老父。未几,守得较远的下人们都听到暴怒声和乒乒乓乓声断断续续传来。
“整个京畿都看得分明为父的态度,倘若听任武平伯行事,为父颜面何存?”书房中,老太爷双目喷火,被长子嫡孙气得胸腔瘀滞怒火更甚,已经连着砸了好几样器物,几乎又想抄起件东西冲长子砸过去。
傅经柏跪在地砖上给父亲磕头,艰难而苦涩地反驳老父:“本就是——父亲错了。”
“嘭!!!”
砚台被砸得粉碎,墨汁四溅,点点黑汁沾污了傅经柏的长袍,他也只把头再磕到地砖上,更令他的老父亲怒不可遏,可傅副相再愤怒也没能改变长子的心意。
老太爷气得都要把屋顶给掀了,然而使唤不动儿孙,无奈之下只能亲自写了信,派人送去永福郡主府。
狄仁捏着信走到书房外,回望了身后奢华而压迫性的屋宇一眼,猛然想起多年前,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与他说:“没有永福郡主,你效忠的主子能抵用?外强中干,不外如是。”
再看一眼,收回目光,狄仁平静地往外走。
郡主府,傅归晚收到傅副相的亲笔信,粗略扫过就放在蜡烛上点燃,扔到火盆内,冷眼瞧着火舌将信纸吞噬,遗留一片灰烬。
天黑后又收到封信,她还以为是傅老太爷不死心又写信来,护卫长禀告才知是从杏花巷送到隔壁再转过来——
谢侧妃需要千年人参救命。
得,省得主动送补药过去献殷勤了,不过既然人家只说要人参,这边决计不多给。郡主趁着夜色爬梯子到隔壁,先叫护卫长把药材送去,再知会三皇子。
“就送一支人参?”
赵鸣轩呵斥:“这么点不够怎么办?既然送了,你就不能送一箩筐?是我的药材又不是用你的,我还用不着你来给我省。”
“这么着急你干脆自己亲自去瞧瞧。”归晚冷嘲道:“跟你二哥说‘我不放心你的小妾,让我日以继夜的守护吧。’”
赵鸣轩瞪她:“我看你今晚想留下来给我暖床,正好给你醒醒脑,免得你一直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连自己是谁的女人都忘了。”
“我有个主意也能给你醒醒脑,瞧瞧这股子关心劲儿,你真能跟人家了断吗?不如趁这个机会把谢玉颜要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