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派的长老与修道世家的家主都坐在百步阶梯两旁的小平台上观礼,而百步梯的右侧贴近悬崖,还有哗哗瀑布落下,一大片瀑布落入了山间云里,几乎与云融为一体。
正数盛夏,鸟雀飞鸣,乙清宗的山花开了大半,树木也都郁郁葱葱,山林之间尽是清澈的灵气,宽阔的平台处,乙清宗的弟子在左,器修的弟子在右,还有一些观看今年开山门比试的其他门派弟子都在平台双侧的三层长亭内站着,长亭的屋檐上还落了几只仙风雪海宫的仙鹤。
白家伙计将目星与甘蔗领到了今年第一批入山门的器修弟子身侧时,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儿走了,周围人太多,许多路都被乙清宗的弟子把守着,白家伙计不敢造次,只能对二人道:“二位便在此等候,等到观礼结束,小的再找人领二位上万书殿。”
万书殿不是他这等身份能去的地方,他最多也就只能在晨然殿周围走动罢了。
目星点头,心思都被这壮阔的场面给引走了,完全不在意现下能不能去万书殿找钟花道,还拉着甘蔗的胳膊一个劲儿地说:“你瞧你瞧,那最上面就是乙清宗的宗主坐的地方啊!”
甘蔗顺着目星指的方向看过去,曾是修道六派,不分高低,现如今只有修道五派,最中间自然是岳倾川的位置,左右两侧分别是仙风雪海宫的叶上离与九巍山的司徒十羽落座的地方,再是万法门的无湛大师与无尽道派的莫引道长。
目星道:“二排好多位置,都是谁坐在那儿啊?”
“当是各派的长老与世家,九巍山求凤城的司徒家与洛城胡家,还有无尽道派孤临城古家与潍城赵家,与万法门中普陀岛的无垢大师,仙风雪海宫连海城白家没来,剩下的那个就是……乙清宗第一山庄詹家。”甘蔗说到詹家时,稍微顿了顿。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目星说罢,伸手捶了捶甘蔗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便再无言。
他们入山后只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山门处便传来闭门之声,当当当三声钟响传彻整座关山,闭山门后,站在目星与甘蔗前面的器修弟子便统一朝前方跑去,百来个人排成了一个方阵,足足十二个方阵,站得整整齐齐。
晨然殿前空了的座位终于有人落座,贫空而起的紫烟落入最右侧的位置,身穿深紫色道袍,上画太极图样的莫引伸手摸了摸几乎长到腰间的白胡子,手中拂尘一挥,抿嘴笑了笑。
紧接着便是最左侧的位置,随着一声‘阿弥陀佛’声落下,回声荡至云霄外,身披金色袈裟的无湛入座,与他同时的是乙清宗的宗主岳倾川,岳倾川衣襟上春兰绽放,竟然是乘风而来,落座后还与无湛玩笑:“今年居然依旧未能与无湛大师比个先后高低。”
无湛低声笑了笑,知晓岳倾川不过是让着他,这人道行并不在他之下。
两人谈话之际,通体纯黑的一把剑剑身嗡鸣,众人只能瞧见其伴随着雷电黑烟,铮地一声穿过无湛与岳倾川之间的位置,黑烟散去,纯黑之剑居然化成了人影,岳倾川挥了挥面前的烟雾,瞥了一眼抢尽风头的司徒十羽。
司徒十羽早就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来去无形,他不将岳倾川那一瞥放在眼里,只理了理长袖,双肩飞燕纹在阳光下微微发光,俊朗的脸庞满是冷冽之气,眉心轻皱,那处已有浅浅皱痕了。
“叶宫主呢?”莫引问。
岳倾川愣了愣,也未察觉有人使灵力靠近,于是朝就近的一名仙风雪海宫弟子瞧去,那弟子对上了岳倾川的视线,立刻挪开目光,伸手抓了抓脸遮住了双眼,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不光是他,就是其他仙风雪海宫的弟子也是如此。
叶上离的行踪飘忽不定,性子古怪,虽说看上去平易近人,实则喜怒无常,行为皆由心情而定,他若不来,那便是不来。
就在众人尴尬之际,一只仙鹤飞到了岳倾川的左侧,仙鹤收了翅膀,长长的脖子朝岳倾川跟前的茶杯凑过去,岳倾川见状皱眉往后缩了点儿,莫引也抬起拂尘拦在身前,台下众人皆看傻了眼,那仙鹤还扭着头啄翅膀上的羽毛,舒服地抖了抖。
“丹青,下来。”男子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仙鹤听了,立刻跳下了椅子,岳倾川、莫引与无湛回头看去,便见一身白衣,衣摆上绣仙鹤踏云纹的叶上离缓缓从后方走来,他未使灵力,居然是从万书殿一路下行,此时到了晨然殿,发丝被山风吹得微微凌乱些许,绕过莫引走到岳倾川身侧处,淡然落座。
名叫丹青的仙鹤定定地站立在叶上离的身侧,一副傲视睥睨的模样,却被叶上离伸手敲了一下头顶,叮嘱道:“去霖竹斋守着。”
仙鹤闻言,长脖子扭了几下,不情不愿,抖了抖羽毛展翅朝上飞去。
第42章 立主
灵石入云, 炸开时刹那璀璨,即便是白昼也能瞧见星星点点如萤火之光从天而落,一颗灵石化为千粒光亮的尘埃,落入山间之后,又是数百颗灵石入天, 这一声嘭响只是打开了五派观礼的第一炮, 剩下的演示才是真正的精彩之处。
万书殿霖竹斋,钟花道踮着脚,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叶上离所住的院子内, 他的院内靠悬崖,崖边只有一圈山崖兰花做护栏,并无任何遮挡物, 刚好可以看见一片翻滚的云海, 与从几百层阶梯之下飞上山巅的灵石。
万人站立的黎光殿广场上,弟子比划招式的呼哈声都能听得见,声声震耳, 想必那场面也必然精彩。
钟花道一身红裙, 坐在了兰花丛旁的靠椅上,竹子做成的藤椅上还有两个软垫可以抵着她的腰,她将烧伤的左腿高高一架, 然后就这么半靠在椅子上眯起双眼看嗖嗖入云的灵石。这灵石绽开比起南城顾家的烟火稍微差点儿,不过却能看出他们从中套的巧心思, 落下的碎石每一粒都滚烫如煋, 普通人若碰到必然会伤, 沾衣便燃,这个时候便是气修弟子展现的时机。
气修以气寻道,可以包容万物,灭火这等小事还不是轻而易举,灵石让器修的弟子炸裂成烟花,再让气修的弟子护住台下观礼的万人,将那些微的火煋化为乌有,即有了美感,也叫人震撼。
若是五派汇聚的大礼,这个时候九巍山就要表演一下人剑合一的御剑飞行,符修的操控草木傀儡以作玩偶,万法门说不定也会凑个热闹,找几个得道高僧站在台下诵念佛经。
钟花道嘁了一声,收回朝下看的视线,只将目光落在云海之上,心中有些无奈自己居然在这紧要关头受了伤。
若她能跟着叶真一起去观礼,必然能见一见传闻中的叶上离,可惜,钟花道成瑶溪山的山主那么多年,却从未有机会与叶上离碰上一面,她不知对方长什么模样,来日寻仇必然也会麻烦些许。
瑶溪山与仙风雪海宫无仇无怨,他为何要在瑶溪山遇难之际还要雪上加霜,这一点,钟花道始终想不透,或许这人道貌岸然,并不如他人所言的那样,什么当世活神仙,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多是像岳倾川那般沽名钓誉,实际上小人一个。
她发着呆,台下还有乙清宗的弟子郎朗之声,不知道在说什么,近听整齐划一,远了便有些杂了。
突然一只仙鹤穿出云层,直接朝钟花道这儿飞过来,眼看那只仙鹤也不知转弯,钟花道吓了一跳,伸手正要以灵力护住自己,却没想到在那仙鹤险些与她撞上之际却转了方向,落在了她高高架脚的石桌上,然后高傲地一伸腿,将桌上的那盆兰花给踢了下去。
砰地一声,花盆落地碎裂,精致的春兰又断了几片长叶。
“……”钟花道与仙鹤面面相觑,仙鹤比她还要淡然,舒展了翅膀后居然窝在了她的脚边,钟花道的嘴角抽搐了一瞬,像是自言自语道:“这可是你打破的,可别再因为一盆兰花,给我惹什么麻烦来。”
仙鹤侧头看了一眼她的左腿,灵性地很,它下巴低着,尖尖的长嘴指向地面,一双眼却抬着看她,与钟花道对上视线后,却用纤长柔软的脖子轻柔地蹭着她的脚踝。
钟花道一缩脚,仙鹤愣了愣,头顶的红丹贴着她的小腿,慢慢闭上一双眼,尖嘴张开,鹤鸣如撒娇似的传来。
钟花道顿时觉得心中怪异,像是被什么治愈了一般,实际上她的腿已经不那么疼了,腿上的皮肤虽然被火烧伤,但昨日叶神仙已经给她上药,也喂她吃过了药,今日醒来,皮肤好了许多,只有部分严重的烧痕还要再等几天,唯一让她无法走路的,却是被封印在骨髓中尚未平复的狱火。
仙鹤似是安慰,钟花道被它弄得还挺不好意思的,于是道:“好了好了,做什么与我这般亲?我不待见你们仙风雪海宫的人,鸟也不喜欢。”
仙鹤闻言,又是一扭头,长长地脖子在她腿上左蹭蹭,右蹭蹭,还扑扇着翅膀落地绕着她转了好几圈,钟花道见状两臂的鸡皮疙瘩都要被这仙鹤给腻歪起来了,她挥了挥手道:“去!一边玩儿去,别贴着我,奇奇怪怪的。”
仙鹤被她训斥,有些委屈,低着头走到一旁,黎光殿的平台处,郎朗之声已断,恐怕是观礼结束,接下来要看的,便是今年入山的器修之人比武拜师了。
按照往年,当是观礼结束后便比武拜师,不过今年多了一道,便是岳倾川要先当着众多修道者的面,选出器修之主。
岳倾川观礼后,放下手中的茶杯,清了清嗓子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见了今年入山的弟子,本宗当真觉得后生可畏啊。天下众人皆知,十年前瑶溪山山主钟花道修道无忌,最终自食恶果,倾覆了器修满门,毁了瑶溪山千年根基,十年来,器修一门如无主之魂,无所依,无所去,乙清宗也只能略尽绵力,无法真正将器修重立。”
司徒十羽听见这话,微微皱眉,放在膝上的手逐渐收紧,深吸一口气,显然是不耐烦了。
岳倾川继续道:“十年,我乙清宗中多出一千多名器修弟子,比起当年的瑶溪山三倍有余,擅炼器者大有人在,又怎能一直埋没于小小的关山之中。器修之路,也是求仙之法,今日,本宗请诸位在此做个见证,便是今日,便是今时,便是此刻,本宗欲立器修之主,请能人做之。”
台下哗然,除了本就知晓的几人,就连乙清宗的弟子也有许多是不知情的,前两年才刚入山门的器修弟子纷纷抬头看向岳倾川,器修要立主,便是要从乙清宗中分化出去,一旦离开乙清宗,唯一能去之处便是瑶溪山。
立了器修之主,便是在五派之首的跟前当上了瑶溪山的山主,成为与他们同等地位的人上人,这等殊荣,并非谁都能享受。
岳倾川道:“自然!器修之主不可轻易立下,还需其余几派同意才可,正好今年仙风雪海宫的叶宫主也在场,五派之首齐聚,不如我们便在在场的器修之人中选出合适人选,此人选本宗不敢擅自决定,几位,方才台下弟子皆已展示,你们可有瞧上之人?”
无湛微微皱眉,朝岳倾川看去,司徒十羽嗤笑一声,挑起眉尾低声道了句:“果真老狐狸。”
昨日穹苍殿,岳倾川分明答应了叶上离的话,让他们各选出一合适人选再做比试,却没想到今日他当着众人的面开口,没违背了叶上离的话,却将从普天之下选出一人,变成了在现有的器修弟子中选。
不论如何选,都是他乙清宗出来的人。
莫引开口问:“岳宗主可有合适人选?”
“依我看,在场各位的炼器之术都无我乙清宗乌长老的能力高,但乙清宗弟子不得参与其中,便在器修一门中选出,乌长老,你可有合适人选?”岳倾川问。
乌承影面上淡淡的,自岳倾川起了这个念头,人选便已经定下,乌承影瞥了一眼站在众多器修弟子前的金晶,伸手指向道:“回宗主,金晶已入大灵修,炼器之术有目共睹,实属最佳人选。”
金晶听闻,面上薄红,眼中惊喜,身后的几位姐妹都推着她低声道:“恭喜大师姐!”
金晶忙压下这几人:“宗主还未发话,你们切莫乱说。”
“金晶,不错!”岳倾川点头,朝莫引看去,莫引连忙笑道:“我也觉得这位甚好,岳宗主与贫道想法倒是一致。”
“无湛大师觉得呢?”岳倾川问。
无湛面上挂着浅笑,却一直没有说话,司徒十羽朝台下乌承影看去,两人视线相撞时乌承影背了过去,司徒十羽又是一声嗤笑,声音低哑道:“我觉得,不如何。”
“司徒令主另有所选?”岳倾川问。
司徒十羽突然起身,冷冷地看了岳倾川一眼道:“入我眼者,皆不如何,而我所选之人,已为灰烬,埋尸瑶溪。”
说完这话,还不待岳倾川回话,眼前一道霹雳而下,司徒十羽的身影化为一柄长剑,锃地一声消失在云霄之外,只有他冰冷的声音传来:“岳宗主,山中有事,司徒告辞,伤胡家长女者,还请岳宗主早日找到给九巍山交代,否则即便是斑竹林,我司徒十羽也要闯。”
“令主!”九巍山弟子见状,好些人都御剑而行,紧跟离去,还有一些弟子留在乙清宗内,跟着师父,不得擅动,司徒十羽离开已经损了乙清宗的面子,如若他们走光,那九巍山就真的与乙清宗成仇了。
岳倾川脸色铁青,当了宗主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当众甩脸,他知晓自己此番做法不够君子,可司徒十羽说走就走,也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九巍山气焰如此嚣张,若让它日益扩大,终有一天,其余四派皆无立足之处。
“司徒令主不选,无湛大师可选?”岳倾川面上已无笑容,问无湛时,无湛僵了僵,一时间难以回复,只能看向叶上离,唤其一声:“叶宫主。”
叶上离半垂着的眼眸抬起,目光连扫也不扫台下众人一眼,起身道:“岳宗主让我选的话,我只选一人。”
“哦?谁?”岳倾川转身,面向叶上离。
“昨日叶某已言明,此人正在霖竹斋,妖身器修,姓钟,名卿。”叶上离的声音不大,却如清风,入了在场几万人的耳里。
众人皆未听说过钟卿这一号人物,就连乙清宗的器修弟子们都在窃窃私语,问这钟卿是谁,唯有乌承影听闻,猛地转身看向叶上离,眼神中是遮不住的震惊,他昨日所见之人,与钟花道何其相似,声音,身段,哪怕是那被面具遮住的半张脸都与记忆中的人如出一辙,甚至她们都姓钟。
而今钟卿之名从叶上离口中吐出,堂堂仙风雪海宫的叶宫主,居然要让这才是道者的妖,为器修一派之主。
“好啊,即是器修,那也不管其是人是妖了。”岳倾川微微抬首道:“那就请叶宫主唤钟卿出来,与我门中金星比试一番,谁胜,谁来当这个器修之主。”
“不论谁胜,我都要钟卿坐上器修之主的位子。”叶上离说罢,岳倾川猛地朝他看去,却见对面之人仙风道骨,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半分威胁,说出来的话却直穿人心,他的双眼柔和,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