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温三
时间:2019-12-11 10:20:36

  坐在其对面的也是个华衣男子,两人年岁相当,但这人却没有其半分散漫,额前出了细细的汗,已是坐不住了。
  杨碧清立刻便能知晓,那银发手执羽扇的男子,便是住在她家对面无有斋中,养了只精致孔雀的男子,是她兄长口中所说,世间罕有的梁爷。
  杨碧清几乎是直直地朝对方走去,心口跳动越发地快,还未等她靠近,坐在对面的华衣男子起身,拱手道:“梁爷好棋艺,在下认输,我这双角霸王,便给你了!”
  男子说罢,递给了对方一个长竹筒。
  纤细白皙的手接过竹筒,打开竹筒盖子瞧了一眼,梁妄见其中关着的蛐蛐儿吱吱直叫,声音洪亮,相较于其他的蛐蛐儿来说,这只的确更为健硕,于是他轻笑,收下后摆了摆扇子,也不起身,架子十足,道了句:“刘公子慢走。”
  姓刘的公子一挥衣袖,转身便走,出门时擦着汗,袖袍遮了视线,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刘公子放下袖摆瞧了一眼,见对方一身墨绿长裙,便觉头痛。
  “刘公子又输了什么?”来者手上端了盘糕点与两杯热茶,带着几分笑意。
  刘公子哼了一声:“小爷我总有一日能赢他,将我输出去的,全都拿回来!”
  “刘公子勉之!”秦鹿一笑,将托盘递上:“请你吃一块儿?”
  刘公子见她一盘糕点,顺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又甩着袖子气呼呼地跑走了。
  刘公子也算是良川城的一名纨绔,家底丰厚,但是为人不学无术,独独好棋,早些时候屡屡败在梁妄手下,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这些年每次都找梁妄下棋,每次都赌点儿什么,次次都输。
  梁妄用竹条逗着竹筒内的蛐蛐儿,听着蛐蛐儿的叫声,心想自己下回要不要输那姓刘的一子,省得他将家中东西搬空,无有斋放不下。
  不行不行,不能输,梁妄好面儿,输不起。
  如此想时,对面的椅子上已经坐下一人,迎面而来的玉兰花香叫梁妄抬头,便见一身穿白裙的女子脸上蒙着面纱,身后跟了个圆胖的丫鬟,穿着打扮看来有些钱财,待字闺中,女子下棋也有,但多与其他女子一桌,不知为何坐他这儿了。
  梁妄挑眉,问道:“姑娘走错地方了?”
  杨碧清一时尴尬,想也没想便说:“方才见公子棋艺精湛,小女子想切磋一二。”
  梁妄慵懒地斜靠在太师椅上,目光朝周围几桌女子那处瞥了一眼,又看向跟前这位,晃着扇子道:“我不欺负姑娘,左三桌请。”
  杨碧清心中奇了,他当真如外人所传,不与女子作堆,虽难相处,可若处下,便当长情了。
  “燕儿,清桌。”杨碧清说罢,燕儿便立刻将桌上的棋局收拾好。
  梁妄微微抬起下巴,等桌面干净,黑白棋子分好之后,便晃着羽扇逗弄一旁金笼中挂着的蓝冠白羽寿带鸟,道:“姑娘先请吧。”
  杨碧清先落子,梁妄再下,两人对弈,倒是惹得周围人纷纷看来。
  秦鹿到棋社里时,便见一群人围在一堆,心中好奇,端着托盘慢慢走近。
 
 
第136章 番外之梁王的情书2
  杨碧清的棋艺是她爷爷教的, 而杨碧清的爷爷原先也是在京中翰林院做事,陪着之前的天赐皇帝下了好几年的棋, 也曾被皇帝亲口夸赞棋艺绝佳,杨碧清即便没学到十分,也有五六分。
  梁妄见对方是个女子,也见过这个棋社的女子下棋的水准,原先以为只要敷衍对付,早早结束棋局便好, 却没想到不论他走哪一步杀招,对方竟都有退敌之法,虽说现下局势梁妄依旧处于上风, 可这局棋,恐怕没那么容易就了结。
  梁妄原先是侧靠着慵懒应对的, 见杨碧清居然挺会,于是落子退了两步, 让自己的棋面与杨碧清的势均力敌之后,再以退为进, 多了几分你追我逐的趣味来。
  “这姑娘好厉害的招儿。”旁边观棋的没忍住感叹一声。
  人群中有人道:“我瞧着她好似是那杨府的小姐,杨府杨大人原先就有棋仙之名, 梁爷在咱们棋社几年难逢敌手,也就只有刘公子不死心每回都来找,这回看来,是棋逢对手了啊。”
  “你瞧着棋逢对手,我瞧着还有些差距, 先前梁爷一直紧逼,如今像是见人家姑娘漂亮不忍心,放水了。”又一人说,结果引得周围人笑了笑。
  梁妄无视他人的闲言,只专心于棋局之中,杨碧清即便看上去游刃有余,却背后冒汗了。
  原以为下棋这一块儿她不会输,万万没想到对面这名男子的棋艺果真精妙,总出险招,她原先是想给对方留个印象,日后还能再执子对弈的,如若今日输了,那她与方才气哄哄跑走的刘公子有何不同?不过泯然众人。
  杨碧清一旦较真,便容易出错,表面上看过去将梁妄逼得退无可退,实际上已经漏洞百出,一旁观棋的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果然没一会儿,这一局杨碧清输了,而且是满盘皆输。
  握着白子的杨碧清微微颤抖,紧张地看向梁妄。
  却见梁妄好似心情不错,晃着扇子重新回到了一开始放松的姿态,道:“姑娘棋艺尚可,但心不静,如此于下棋无益。”
  杨大人亲手教会棋艺的孙女,居然被人说成棋艺尚可,杨碧清面上有些挂不住,可心中又有些感慨,他这也算是夸了吧?尚可不是很差,那对她这个人的印象又如何呢?他们两家住得不远,说不定日后总能碰面。
  杨碧清正心思百转,燕儿收拾棋局,道了句:“梁公子也别得意,我家小姐方才让你的,再来一局。”
  “不来。”梁妄挥了挥扇子,不喜燕儿说话的口气。
  杨碧清也觉得燕儿说得不对,于是起身道:“输了便是输了,今日是小女子技不如人,下回若碰见,我必要扳回面子。”
  梁妄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又伸了个懒腰,目光于人群中扫了一眼,嘀咕道:“怎泡杯茶这么久未回?”
  杨碧清转身离开,人群从内散开了一条路,毕竟人家是姑娘,也不能挤着碰着。
  杨碧清走后,看热闹的众人渐渐散了,站在最外围,手上端着茶盘的秦鹿才得以看见梁妄,手上两杯热茶都快温了。
  秦鹿朝梁妄走近,道了句:“方才你与谁在下棋?外头的人全都过来看了,围得水泄不通,我端着东西,根本没法儿进来,喏,两杯羡阳明月,恐怕有些苦了。”
  梁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回道:“一个姑娘。”
  “嗯?”秦鹿眨了眨眼,朝外看了一眼,刚好还能看见杨碧清离开的背影,于是伸手一指问:“是那个吗?方才我匆匆一瞥,虽挂了面纱,但她长得应当不错。”
  梁妄点头,道了句:“便是她,非要找本王下棋,分明输了,她丫鬟还放狠话,嘁。”
  道罢,梁妄朝那处白了一眼,秦鹿又认认真真地看着那女子背影,道了句:“我喜欢她那珍珠珠花!”
  梁妄扑哧一声笑出,道:“你又不喜戴。”
  秦鹿摆弄着棋子道:“不戴归不戴,喜欢归喜欢,我看那珠花好看。”
  梁妄微微抬眉,转了话题:“来,陪本王下两局。”
  秦鹿连忙摇头:“不要,上回我输了,你……你罚我几乎趴了一夜,我腰还酸着呢,不与你下。”
  “爷让你。”梁妄笑道:“让你五次悔棋的机会。”
  秦鹿这才稍稍动容,心想那玩儿一局倒可,结果梁妄棋艺若是不收敛,那便能杀得人片甲不留,即便是让了秦鹿五次悔棋的机会,也照样能在百步之内叫她输第六次,最后气得秦鹿一杯茶没喝,险些要掀了人家棋桌。
  梁妄见她气急败坏指着他说他欺负人时,心里别提多高兴,晃着扇子当了一把恶人的感觉还颇为得意,哈哈笑声爽朗,叫棋社其他人看了不免羡慕,这两人当真是几年如一日,感情好得很。
  秦鹿双手叉腰回无有斋了,梁妄也跟上,提着金鸟笼在后头哄着,嘴里道:“爷赔偿你,买好吃的给你,糖葫芦?麦芽糖?杏花糕?杏仁茶?桃花酒?核桃!蜜饯!吃什么都行。”
  秦鹿回头,瞪了他一眼,道:“我全都要。”
  “全买。”梁妄应下,眉眼弯弯,略微弯腰,凑到她的耳侧道:“那小鹿记得,答应本王只要输棋,便有一事要听话的。”
  秦鹿愤愤难平,回到无有斋的当夜,屋内满桌铺了各类零嘴,都是梁妄答应秦鹿要买的东西,丑汉跑了一个多时辰才在良川买齐,秦鹿晚上没吃多少,只咬了两口蜜饯,就被梁妄拉上了床榻。
  床前矮桌桃花酒倒了半壶,一杯倾下,酒香飘了满屋。
  薄醉的秦鹿视线有些迷糊,一头墨发披下,撒在了梁妄的韧腰两侧,她双眼微眯,呼出的气息都是桃花酒的味道,梁妄右手轻轻拂过秦鹿的头顶,将她凌乱的头发别在耳后。
  丹凤眼中倒映的,尽是秦鹿此时乖顺模样,凤眼眼尾泛红,几乎蒙上了薄雾。
  梁妄的手指流连于秦鹿的脸侧,等她松口,微微抬头,一吻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时,梁妄才从桃花酒旁的盘子里拈来了一粒麦芽糖,塞进秦鹿的嘴里,解她口中苦腥。
  把人拉入怀里,梁妄吻上了秦鹿的嘴角,爱极了她一头长发,于是右手抚过她披在背后的发,轻声道了句:“小鹿好乖。”
  满桌蜜饯瓜果的甜香味儿传来,窗内不知何时飞进了两只萤火虫,趴在床幔上微微发光。
  秦鹿含着麦芽糖,觉得嘴里终于甜了,才嘀咕:“我再也不要与你一同下棋了。”
  “那可不行。”梁妄摇头,认真道:“那本王得少了多少乐趣。”
  秦鹿一拳带着撒娇的微嗔,没怎用力地捶在梁妄的胸膛上,他也不疼,又吻在了她的额定与眉梢,摘下床幔的金钩,遮满寝桃香。
  杨碧清自从棋社那日见到梁妄之后,心中总挥不去对方漫不经心的散漫模样,想了又想,不过隔了几日,还是拉着燕儿一道出门,想去棋社看看,能否再碰见对方。
  燕儿打趣:“小姐该不会是对那梁爷一见倾心了吧?我还是头一次见小姐这般为一个人魂不守舍的样子,这几日小姐总是坐在一处突然笑起来。”
  “你胡说什么?”杨碧清瞪了燕儿一眼,却又捂着脸红。
  燕儿道:“我见那梁爷也好,就是为人傲慢了些,但看得出来,他这般优秀倾慕于他的女子必然不少,可却没一个能扑到他身旁的,小姐若能与梁爷结好,他必待小姐真诚。”
  杨碧清沉默不言,才过拱桥,人还未完全走下,便定住了脚步。
  方从无有斋出来,身穿蓝袍的男子不正是她方才与燕儿口中所谈之人?
  梁妄今日出门没带天音,也不执羽扇了,不知从哪儿得来了个竹雕的折扇,展开里头不是梅兰竹菊与山水,而是两朵盛放的牡丹花,下挂了个墨绿色的穗子,像是女子之物。
  梁妄正巧也见到了杨碧清,杨碧清今日还是如几日前的打扮,一身白裙,蒙着面纱,梁妄一开始并未认出她,只是见她身后的丫鬟碍眼,想起来这不是那个招人嫌的,于是又想起来一事,直直朝杨碧清走去。
  杨碧清见了迎面而来的人,一时间有些局促,等人站定于她跟前了,杨碧清才羞涩地低下头。
  梁妄与她并未靠近,手中的折扇轻佻地拨弄了一下杨碧清头上的珍珠珠花,又往后退了半步,折扇展开,呼呼扇风,问了句:“姑娘发上这珠花从哪儿买的?”
  杨碧清闻言,骤然脸红,犹犹豫豫道了句:“我家以前住燕京,爷爷为官,我有幸入宫见过一次皇后娘娘,这、这珠花是娘娘送我的。”
  梁妄长长哦了一声,心想,那这珠花怕是再难买到一样的了,只是不知若他开口向这姑娘买,她能否肯卖?若肯卖,秦鹿又是否肯要从他人头上摘下的珠花。
  便是这片刻沉默,杨碧清鼓起勇气,抬头问了一句:“公子如何称呼?”
  梁妄抬眉一怔,见了杨碧清脸上如晕染红霞,表情还这么古怪,不禁后退一步,这欲语还休,含羞带臊的,总觉得似曾相识啊。
  梁妄没回杨碧清的话,而是合上了扇子,道了句:“打扰。”
  转身便走了。
  梁妄走后,杨碧清上前跟了两步,却是话也没能说上的,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身后燕儿却笑了出声,杨碧清回头,问燕儿笑什么。
  燕儿道:“依我看,这位梁爷怕也是看中了小姐了。”
  “你如何知晓?”杨碧清心中忧虑,她从未喜欢过人,自然也从未体会过被男子追求是何感受,分不清这感情虚实,只听燕儿的话,想想是否可能。
  燕儿道:“若他不喜欢小姐,如何认得小姐,还主动朝您走来?您是没瞧见,他方才用扇子拨了您的珠花,眼睛里直发光,怕是想与小姐攀谈,又怕小姐误会,这才借了珠花为由,随便问了个问题。”
  杨碧清不禁抬手摸了一下头顶的珠花,心口砰砰直跳,燕儿又道:“否则方才小姐问他叫何名,他为何害羞退步,还说打扰……明明是不敢直视小姐,这是羞怯!”
  杨碧清朝燕儿看去,见燕儿说得言辞凿凿,仿佛事实便是如此般,心中不确信,却又找不到另一个他朝自己过来的理由。
  如若不是为了她,又为何要谈她佩戴的珠花?
  当夜回去,杨碧清便难耐心焦,想与家中人谈谈关于住在他们对门的梁妄之事,可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对方究竟对自己是否有那心意,如若有,她不扭捏,便直接与父亲谈婚,如若不是,那她岂不是白在家人面前丢一回脸。
  杨碧清也是胆大,都敢去棋社找梁妄,便不怕再私下行动一次。
  这回,她的所为并未与燕儿说,只是翻出平日里看的诗书,从里头认认真真抄了一句,纸上的字寥寥无几,却被她好好折下,藏入怀中。
  晚间杨碧清披上披风,从自家侧门走了出去,手心攥着一封信,与一枝和信绑在一起的珍珠珠花。
  杨府与无有斋之间不过半刻钟的路,这个时间无有斋门前的灯已经熄,院子里的灯还亮着,杨碧清走到门前,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写下的信,与那枝珠花塞进了门缝里。
  她信上写了梁公子亲启,他府上仆人不多,应当不会乱拿,如若无有斋的主人见了这珠花与信,当真对她有意,自会来找,如若对她无意,那她今日作为也只有她知,梁公子知,断不会有第三人知,也算留了自己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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