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多乖,活做的多干净利落,都会挨打。
后来过了几年,云栖那位表舅因一场突入其来的重病撒手人寰。
在草草为丈夫办了丧事以后,云栖那位夜叉似的表舅母,就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回了豫州娘家。
她并没有将云栖一并带上,而是将云栖独自一个人撇在了那间赁来的宅子里。
当时正值隆冬,没有炭火可烧,也没有食物可吃的云栖,在饥寒交迫中病倒了。
云栖本能地想向周围的邻居求救,可云栖那位表舅母竟然在离开时,将宅子的大门上了锁。
她竟然将大门锁上了!
云栖尝试翻墙,也尝试过砸门,但当时的云栖太小,也太虚弱了,而墙却太高,门又太结实。
后来,还是一位邻居大伯经过宅子的后巷,隐约听见宅子里传出极微弱的呼救声,翻墙进来发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云栖,救了云栖一命。
一个巷子里住着的邻居们,在得知云栖的遭遇以后,都很同情云栖,便凑了些银子给云栖请了郎中瞧病,并轮流去给云栖送水送饭,照料云栖。
而就在云栖的病情才刚刚转好,宅子的主人找上门来,说云栖住的这间宅子赁期已到,若不再续租,就请立刻搬出这里。
之前那位翻墙救出云栖的大伯,可怜云栖孤苦无依,便与妻子商议,将云栖接到家里暂住。
奈何那位好心的大伯家中并不富裕,上有年迈的双亲,下边还有六个孩子要养,实在没余力再多养云栖一个病弱的丫头。
大伯的妻子听说宫里在招宫女,想着云栖若入宫做了宫女,至少吃住不愁,总比流落在外饿死或是让人拐去卖了强。
两口子商议过后,便去问云栖的意思。
云栖乖巧懂事,不愿成为大伯夫妻的负累,自愿入宫做了宫女。
太子想,云栖前前后后受了这么多苦,想不变得成熟沉稳都难。
他望着眼前娇娇弱弱的云栖,越发的心疼怜惜。
不禁暗下决心,作为兄长,他日后一定要对云栖好,好到不能再好,不让他这命途多舛的弟妹再受一点儿苦。
自然,他也会盯着他六弟待云栖好。
若阿恬那小子敢欺负云栖,惹云栖伤心,他就替云栖揍……揍还是不要揍了,舍不得揍啊。
但骂还是一定要骂的。
不过话说回来,六弟拿云栖那么宝贝,宝贝的跟自己的命似的,又怎么舍得亏待云栖,欺负云栖呢?
视如吾命。
阿恬那小子可真肉麻。
他是真没想到平日里那样一本正经的人,在喜欢上一个人以后,竟然能变得如此热情奔放。
真叫人受不了。
这厢,太子正略微有些走神,便听云栖道:“二哥,今日是景嫔娘娘的头七,头七之夜是回魂之夜,我想去景嫔娘娘灵前,给娘娘上柱香,再为娘娘守灵一夜。”
太子闻言,没立即答应,而是望向太子妃。
太子妃如实道:“孙院判说,弟妹眼下身子虚弱,需要卧床静养,最好不要轻易挪动。”
听了太子妃的话,太子沉吟了片刻才说:“不宜挪动,并非不能挪动。弟妹可以去给景嫔上香,但不可留下守灵。”
云栖知太子不许她留下守灵是为她着想,她自然不会不识好歹,与太子讨价还价。
她当即冲太子躬了躬身,谢太子成全。
“那稍后我陪弟妹一道去。”太子妃说。
“不可。”云栖立刻拒绝道。
说她早些时候,曾听见太子妃咳嗽了好一阵儿。
眼下外头的雪虽然已经停了,但风却未停,一直呜呜作响,想必外头一定很冷很冷。
云栖恳请太子妃留在北宸宫,千万不要陪她同行。
说万一二嫂因陪她走这一趟,而染上风寒病下,她心里怎么好过。
听说太子妃咳嗽了,太子十分紧张,“不是都好了吗?怎么又咳了?”
太子妃淡淡一笑,道:“不打紧的。”
“怎么会不打紧。”太子满眼担忧地望着太子妃,“这两日我事忙,都没亲自盯着你吃药,你都有好好吃药吗?”
“我自然有好好吃药,一顿不落,一粒不落,都吃了。”太子妃答,可老实,没说谎。
太子望向一旁的令春和盈夏。
两人齐齐点头,表示太子妃真的有好好吃药。
然而太子微拧的眉头不但没有舒展,反而拧的更紧,“有好好吃药,还压不住咳嗽……”
“应当是地龙烧得太旺,烤的喉咙发干,才会忍不住咳嗽。”太子妃连忙说,“回头我会多喝些水,多喝些水就好了。”
太子对太子妃这一推断将信将疑。
不过想着自己这几日,也时常会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发疼,便选择暂且相信太子妃的说法。
“自明日起,叫小厨房每日都熬一大锅冰糖雪梨汤,你只管把这雪梨汤当水喝,大伙儿也都跟着喝些。”
太子妃笑笑,很好脾气的答应了,又道:“这下许我陪弟妹同行了?”
“不许。”太子斩钉截铁地否决说,“叫令春和盈夏代你陪弟妹一道去。”
云栖得了这话,没等太子妃说不好,就连忙应了声好。
这事儿便这么定了。
太子不许她去,太子妃也没坚持。
令春和盈夏办事一向稳妥,有她俩随行照应,太子妃倒是不担心,便忙着张罗为云栖准备出行的衣裳鞋袜。
太子也没闲着,起身去了外屋,吩咐进玉下去准备云栖出行要乘坐的软轿。
太子命进玉在轿中多垫几层松软的垫子,轿帘也要最厚实最压风的。
待云栖换好了衣裳出来,软轿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云栖别过太子和太子妃,在令春和盈夏的搀扶下乘上了软轿。
景嫔的停灵之地在常宁殿。
这个时辰,前来哭临的命妇都已出宫,各自回府了。
常宁殿内,除了值守的宫人和侍卫,便只剩下被皇帝罚在这儿为景嫔守灵的荣妃。
今夜在此值守的宫人与侍卫,都已经被进玉提前遣退。
灵堂内,除了在棺中永眠的景嫔以外,就只有荣妃一人了。
自景嫔停灵在此,荣妃便一直跪在灵前。
除了用膳和方便,不许私自离开这灵堂。
墙边一处角落的地上有两床棉被,一铺一盖便是荣妃睡觉的地方。
像荣妃这般养尊处优惯了的娇贵之人,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因此,在为景嫔守灵的第二日,荣妃就病了。
原以为皇上听闻她患病,便会免了这守灵的惩罚,至少也会容她回去养好了身子再来跪。
谁知除了一早一晚用膳时,多了一粒药丸以外,一切都没有改变。
荣妃怕那药丸有蹊跷,不敢吃。
可不吃药,病怎么会好?
荣妃的病便一天比一天严重,咳嗽的时候比不咳嗽的时候还长。
尤其是夜里,咳嗽的会更重些,重到根本无法入睡。
但荣妃还是坚持不肯吃药,她怕那药丸里有毒,她怕死,更怕被认定是畏罪自戕。
景嫔和吴才人不是她害的,她冤枉,她是被人给陷害了!
可陛下不信她,根本没人相信她。
在那些所谓确凿的人证物证之前,她根本无法自证清白。
她唯有寄希望于苍天有眼,相信只要她活着,就会有沉冤得雪的一天。
这来路不明的药,她不能吃,她绝不能不明不白的叫人害死。
可她的病,她的病……荣妃又止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第326章
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以后, 喉口涌上一丝腥甜。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荣妃心里清楚,她这病若是再不加以治疗,尽快服下对症的药, 那么再要不了几日,她就会病死。
荣妃太不甘心了,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她想活下去, 她还想将她的惜儿和慈儿一同接回身边,母子团聚。
如今,只要一想到自己那一双儿女,荣妃就心如刀绞。
她真的太想念, 太想念她的孩子了。
她好想见他们, 好想好好抱一抱他们……
荣妃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呜呜咽咽地痛哭。
那神情颓丧,面色灰败的样子, 比之前看起来更像是个将死之人。
沉浸在对亲生骨肉的思念中, 难以自抑的荣妃,突然猛地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有人进了灵堂!
如此夜深人静之时,谁会来这儿?
荣妃不由得朝门口望去。
泪眼朦胧间, 荣妃见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幽魂般飘进了殿中。
今夜是景嫔的头七, 难道是景嫔回魂了?
想到这儿, 荣妃心里竟丝毫不觉得害怕, 反而巴不得如自己猜想的那般, 是景嫔的鬼|魂回来了。
如此,她便可好好问一问景嫔,究竟是谁害了她,害了她们。
只要弄清楚这个,她的冤屈就还有可能沉冤得雪。
但是,鬼|魂不都是飘着走的吗,应当不会发出任何脚步声才对。
难道这白影并不是景嫔的鬼|魂?
在一阵短暂的失望之后,荣妃匆忙揉了揉自己水汽氤氲的双眼。
当她再度望去,那白色的身影已经来到她身前不远处。
这一回,她看清了来者的脸。
她认得这是谁,这是景嫔身边那个年纪很轻,却极其刁钻难缠的宫女。
话说,景嫔身边的近侍不是都已经被陛下赐死,殉主而去了吗?
这刁钻可恶的丫头不可能还活着。
难道她真的见鬼了?
“你是……”
“是人。”云栖淡淡道。
闻言,荣妃的神情和脸色,却比见了鬼还复杂难看。
这丫头竟然真的活着?
云栖并不理会荣妃,只管径自上前取了香烛,点燃以后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给景嫔叩头上香。
在上完香以后,云栖并未去棺前瞻仰景嫔的遗容。
她只想也只愿记住景嫔生前鲜活娇美样子。
她不想日后回忆起景嫔来,满脑子都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在祭奠过景嫔,又在灵前静静跪了一会儿之后,云栖便起身要走。
谁知荣妃却突然语气不善的大声喝止道:“你给本宫站住!”
云栖停下脚步,循声望向荣妃,见荣妃正满眼怨毒的瞪视着她。
倘若这目光能化做实体的刀刃,她只怕早就被荣妃生生剜下好几十片肉了。
“别人都死了,偏只有你还活着,你一定是内鬼!景嫔是你杀的,吴才人的孩子也是你害的,是不是!”荣妃厉声质问道。
尖锐刺耳的质问声在殿内回荡,鬼哭狼嚎四字勉强能形容。
然而还没等云栖对她的说法做出回应,荣妃又自顾自的肯定道:“对!这一切一定就是你做的!
你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是贤妃?是皇后?还是别的什么人?
究竟是谁要害本宫!”
云栖心里清楚,在这回的事中,荣妃的确是只无辜的替罪羊。
但荣妃本身也并非什么善男信女。
这些年在宫里,荣妃没少害人。
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何尝不是苍天有眼,给荣妃的报应。
云栖还无比清晰的记得,那日在缀霞居,荣妃是如何当众羞辱景嫔,要扒掉景嫔的衣裳,将景嫔丢到雪地里去。
这仇她到死都不会忘。
眼下,她不对荣妃落井下石,就已经算够有休养了。
她才不会搭理荣妃,为荣妃答疑解惑。
云栖全当没听见荣妃的话,迈开腿继续往外走。
见状,荣妃急了,一边气急败坏的喊着叫云栖不许走,一边欲起身上前将人拦住。
奈何荣妃在地上跪的太久,腿痛麻到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人刚一站起来,就重重地跌了回去。
然而荣妃却来不及喊疼,她慌忙冲着殿外大吼道:“来人!快来人!快替本宫抓住她!”
今夜在此当值的宫人和侍卫,都已经暂时被进玉给遣散了。
眼下,就只有进玉,以及令春和盈夏三人在殿外守着。
这三个人自然不会听从荣妃差遣。
事实上,就算现下当值的宫人和侍卫都还在,他们也不会听从荣妃调遣。
毕竟,荣妃已不是从前最得陛下喜爱的第一宠妃了。
荣妃许氏,已被陛下亲下圣旨,贬为了庶人。
荣妃已没有资格自称本宫,更无权差遣宫里任何一个人。
见无人出现帮她将云栖制住,荣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再次试图亲自去抓人。
不想踉跄几步,便摔倒在地。
她抬眼望去,见云栖已经走到了门口,于是在绝望中大喊一声,“告诉我,究竟是谁要害我,是谁害了我!”
云栖没回身,只微微偏头,用余光扫了死鱼一般,趴在地上已经放弃挣扎的荣妃一眼。
一瞬间,云栖忽然有些同情荣妃。
被人害到如此地步,竟然还无法确定戕害自己的凶手是谁,荣妃真是可悲又可怜。
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比荣妃好到哪儿去。
她还不是一再被人谋害,害到最后险些丧命,才最终认定她的仇人究竟是谁。
“你好好想想,眼下宫中谁最得意。”云栖提点荣妃一句。
荣妃并不是太蠢,在稍一思量之后,便道:“是皇后!”
云栖没说是或不是,她没再理会荣妃,转身走出了灵堂。
见云栖从殿内出来了,进玉和令春,盈夏三人皆松了口气。
方才他们在殿外,听见殿内传出荣妃极为凄厉的叫喊声。
三人心里紧张,十分担心云栖的安危。
可没有云栖姑娘的传唤,他们不敢擅作主张的进去。
好在云栖姑娘是安然无恙的从殿内出来了。
云栖走上前去,冲进玉他们三人福身施了一礼,“劳三位深夜顶风冒雪的陪我奔波这一趟,香已经上过了,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