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云栖记得当初听赵姑姑说起安大人这桩案子时, 当她听赵姑姑讲到被判流放的安大人,竟然在牢中自缢身亡,她便觉得此案甚是蹊跷。
在一番细致的分析以后,她下定结论。
安大人绝对是被冤害的。
当时赵姑姑还打趣了她一句, 说叫她做个小宫女当真是屈才了,该送她去大理寺协助探案。
那个时候,她真是万万没想到, 那位被冤杀的安大人,竟然就是她的父亲。
一股难以名状的悲意自心底喷涌而出,令人禁不住想放声痛哭。
云栖努力压下这股悲意,再次语气坚定的与赵姑姑说:“姑姑, 我爹他一定是无辜的!”
赵姑姑抬手, 轻轻抚拍云栖的后背,“就目前收集到的证据来看,安博衍安大人的确是无辜被害的。”
她知道!她就知道!
云栖深吸了好几口气, 在让自己稍稍冷静些以后, 才抓住赵姑姑的手问:“魏大人……不,是魏忠明,他为何要加害我爹?难道只是为了踩着我爹的尸骨往上爬?为了平步青云, 加官进爵?”
云栖是见过魏忠明的。
魏忠明此人单从面相上看,还是相当正派的, 一点儿也不像个诡计多端之人。
可只要一想到此人就是谋害她爹, 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云栖心底便生出一股恶寒, 觉得魏忠明十分面目可曾。
赵姑姑说:“暗中加害安大人的并不只魏忠明,安大人的冤案还与皇后秦氏有关。这具体的情况,王醒那边还在命人秘密调查,若有新的进展,姑姑一定立刻告诉你。”
她爹的死与皇后有关,果然与皇后有关!
云栖的心为之一动。
如此,在暴室中,越姑姑一再逼问她究竟受谁指使,又问她对当年的事究竟知道多少,就不那么莫名其妙,就都说得通了。
越姑姑认为,她应该是从某人口中,得知了当年她爹爹被冤杀的真相,并在那人的怂恿,或者说驱使之下,别有用心的入宫为奴,并刻意接近景嫔,伺机报复景嫔,报复魏家,更重要的是意图报复皇后……
当年是皇后与魏忠明相勾结,谋害了她的父亲。
可皇后一直幽居深宫,而魏忠明当时只是大理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这两个人究竟是如何一拍即合,勾结在一起的?
而他的父亲又是如何得罪了这两人,从而招来杀身之祸的?
云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有些不够用了。
见云栖扶额,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赵姑姑连忙劝道:“身子要紧,别想那么多了。”
云栖也不想太为难自己这颗脑仁,却又实在忍不住要去想。
眼下,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不只皇后,又多了个魏忠明魏大人。
可一想到景嫔,想到景嫔的母亲,那位待她很好的魏夫人,以及景嫔那两位纯良温善的妹妹,她心里头就感到十分纠结。
魏忠明为谋取私利,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她爹爹,害她家破人亡,她势必要魏忠明血债血偿。
之后呢?
魏忠明伏法以后,失去倚仗的魏府家眷们,将面对什么?
等着他们的应该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皇帝因魏忠明罪大恶极,迁怒于魏府,甚至迁怒了整个魏氏一族。
魏氏族眷,男子发配边关充军,女子则尽数没入官府为奴。
另一条路是,皇帝看在已故的景嫔的面子上,念魏忠明的家眷无辜,不予责罚,只抄家驱逐。
云栖与魏忠明有不共戴天之仇,巴不得魏忠明被千刀万剐。
但她深深憎恨着的只有魏忠明一人,并非所有的魏家人。
念及与景嫔之间的情分,她不希望除了魏忠明这个罪魁祸首以外,任何一个人无辜的魏家人被牵累。
若来日事情朝着她不希望的方向发展,那么她一定会尽力保全魏夫人以及魏府上其他无辜的人。
如此,也无愧于景嫔在世时,对她的那些好。
景嫔娘娘待她是真的很好很好。
那日,景嫔娘娘明明已经从魏府派人送来的那封密信中,得知了她的身世来历。
可景嫔娘娘并未因此对她心生猜忌与提防,依然一如既往的待她好。
景嫔娘娘甚至没有向她讨回,魏四公子赠予她的那块凤衔喜字的玉佩,仍然存了要与她做一家人的心思。
可惜未来将发生的一切,势必会令景嫔娘娘失望。
但娘娘请您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伤害您无辜的亲人和族人,我会尽量为您保全他们。
身世之谜的揭开,令云栖的心神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见云栖不自觉的捂住心口,面色惨白,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赵姑姑才猛然想起另一桩要紧事。
她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打开瓶塞从里头倒出一粒药丸,喂进云栖口中,叫云栖嚼服。
药丸在齿舌间化开,一股熟悉的味道弥漫于整个口腔。
云栖知道这是张太医叮嘱她,每日临睡前一定要记得服用的补药。
而被关在暴室这几日,她都没能遵守医嘱。
见云栖将药丸嚼碎了咽下之后,赵姑姑连忙满眼关切的问:“觉着好些了没有?”
别说,这一粒药丸下肚,她的确是觉得身上比之前稍稍松快了些。
但心口的位置还是很疼很难受,难受到喘气都有些不大顺畅。
云栖见不得赵姑姑为她担心,自然不肯说实话,只道自己觉得好多了,身上一点儿也不难受了。
赵姑姑瞧云栖这副样子,可不像一点儿事都没有,正欲追问几句,云栖却有意岔开话题。
“这药是姑姑从我房里取来的?”
赵姑姑点头,“你的东西我都替你好好收起来了,一样也没丢,回头我给你送来。”
云栖笑笑,“难为姑姑还记挂着这些。”
赵姑姑道:“我不记挂着你的事,还能去记挂谁的事。”
赵姑姑不去记挂旁人,她倒是有些记挂。
云栖连忙握紧赵姑姑的手,“姑姑快告诉我,如今丽景轩和缀霞居都还剩下谁?”
赵姑姑答:“两边最末流的杂役宫人都还活着。这些人虽未被陛下赐死,却也都受到了牵累。眼下都已经被罚去各处做苦役了。
我知你与阿阮要好,便向王醒讨了个人情,叫阿阮留在了丽景轩,做些日常洒扫的活。
至于缀霞居,如今只剩下我,有德,还有碧蕊三个人了。”
云栖听完微微点头,又问赵姑姑,“我听王旻说,眼下吴才人是由御前的人在伺候着?”
“是,如今吴才人身边的近侍,都是从御前调来的。”赵姑姑应道,“御前的人训练有素,伺候起人来很是妥帖周到。”
云栖“嗯”了一声,沉吟片刻才又道:“明日吴才人就要动身前往昌宁行宫了。”
赵姑姑点头,“明儿一早去常宁殿祭拜过景嫔以后就动身。”
赵姑姑知道白天的时候,太子曾悄悄派人去过缀霞居,问吴才人愿不愿与云栖见上一面。
吴才人给出的回答是,不愿意。
方才她临出门前,还特意去见了吴才人一面,问吴才人,当真不愿与云栖见上一面?
吴才人说,她眼下还不想与云栖相见。
不见对她和云栖都好。
事实上,赵姑姑心里也是这么觉得。
云栖与吴才人一见着面,少不了要抱头痛哭一番。
这对身体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眼下,云栖和吴才人的身子一个比一个虚弱,可经不起这份折腾。
“姑姑。”云栖问,“如今才人的身子是不是很不好?”
赵姑姑如实答:“那日才人小产流了不少血,昏睡了整整两日才醒。事后经太医诊过,才人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小产终究很伤元气。因此落下的虚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补回来的,甚至不是一年两年就能调养好的,得慢慢来。”
听完赵姑姑的话,云栖心里难过。
才刚刚舒服些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为着自己的身子着想,才人不该这么急着迁去行宫。就算才人实在不愿留在这伤心地,也该等身子养好些,再动身离开呀。”
赵姑姑与云栖是一样的想法。
这几日,她每日都要去吴才人跟前劝吴才人几句,却总也劝不动吴才人。
“才人的性子你还不清楚,看着随和的很,实则比谁都犟。”
是啊,才人可不就是这样的性子吗。
云栖叹了声气,无力的往桌上一趴,那泪眼盈盈的样子,让人看了可心疼。
赵姑姑抬手,轻轻摸了摸云栖的头,安慰说:“陛下虽不去见才人,但心里还是很记挂才人的。不仅将御前最得力的人调去伺候才人,好吃好穿好用的东西,也都流水似的往缀霞居。你尽管放心,有陛下的庇护,才人挪去行宫后,一定不会受苦。”
云栖闻言,“唔”了一声,心里还是觉得好难过。
七日前,明明一切都还好好的,大伙儿都还在。
如今却死的死,走的走。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
我的家,我的家人,能不能把他们都还给我,都还给我……
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赵姑姑没劝云栖,只是一下一下轻抚着云栖的后背。
只盼云栖哭出来以后,心里能好受些。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
第329章
这夜赵姑姑留在北宸宫没有走。
是云栖不让赵姑姑走。
过去, 云栖很少有这般任性的时候,或者说,一向乖巧懂事的云栖,从未有过这么任性的时候。
赵姑姑心里明白, 云栖是太过焦虑和不安才会如此。
北宸宫并不是赵姑姑能够自作主张,说留下就留下的地方。
赵姑姑请令春代她去向太子和太子妃请示,说她今夜想留下照顾云栖。
太子和太子妃求之不得, 自然不会拒绝赵姑姑的请求。
夫妻二人巴不得深得云栖依赖和信任的赵姑姑,能留下陪着云栖,多多安抚这特招人疼的小可怜。
有赵姑姑陪着,云栖这一夜睡的颇为安稳。
第二日一早起来, 见赵姑姑还在, 云栖心里说不出的踏实。
她连忙撑起身子,从被窝里爬出来,展开双臂, 向赵姑姑讨抱抱。
赵姑姑上前, 将人拉入怀中,满眼疼惜地摸了摸云栖的头,又拍了拍云栖的背, 像是在哄一只撒娇的小猫。
“时辰还早,再躺下睡会儿吧。”赵姑姑柔声道。
“不睡了。”云栖微微仰起头, 与赵姑姑说, “想去给太子和太子妃殿下请安。”
“不是唤二位殿下二哥和二嫂吗?怎么又改称殿下这般生分了?”赵姑姑问, 分明是在打趣云栖。
最不禁打趣的云栖, 脸刷地一下就红透了,慌里慌张的就从赵姑姑怀里钻出来,十足紧张的解释说:“是二位殿下叫我那么喊的,我若执意不喊,二位殿下会不高兴。”
打趣成功的赵姑姑微微一笑,笑中带着几分促狭,“迟早是要如此称呼的,早改早习惯,也不错。”
“哦。”云栖含糊应了一声,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害羞的不行不行。
赵姑姑又轻轻摸了一下云栖的头,“你坐着别动,我去要些热水来,为你好好梳洗梳洗。”
“别,怎么能叫姑姑伺候我,我自己来就好。”云栖赶着说,赶着就要下地。
谁知人脚还没沾地,就被赵姑姑给按住了,“听话,别动。”
云栖一向最听赵姑姑的话,得了赵姑姑这句简单明了的指示后,云栖稍稍犹豫了一下,便乖乖坐着没再动。
在赵姑姑的帮助下梳洗更衣完毕以后,云栖便前去向太子和太子妃请安。
云栖到时,太子正准备去上朝。
见云栖来了,太子很是意外。
又见云栖看起来比昨日精神了不少,太子又很是欣慰。
问云栖昨夜睡得好不好,又问云栖身上有没有哪里难受,若不是怕误了上朝的时辰,太子一定会再多问云栖几句。
而太子没来得及问出的话,稍后太子妃都一一问过了。
听云栖说她在北宸宫住得很习惯,昨夜睡得也很好,总之一切都好,太子妃心中稍安。
她望着云栖,稍稍顿了顿,又问道:“这个时辰吴才人快动身离宫了,弟妹不想去送送她吗?”
得此一问,云栖先是一怔,随即垂下眼,明显有些沮丧。
“才人她不想见我。”
“那弟妹可想见吴才人?”
“想。”
很想很想。
“既然想见,那就去见呀。不惊动吴才人,远远看上一眼也好。”太子妃道,“软轿已经提前给弟妹备好了,随时都能送弟妹过去。你二哥昨日已经命人打听过了,说吴才人今日会从兴和门离宫。”
云栖怔怔地望着太子妃,忘了自己从昨日开始直到此刻,这中间有多少次对太子妃无话可说。
面对太子和太子妃,她总是感到无话可说。
这个无话可说绝对不是贬义,而是太子和太子妃好到叫她无话可说。
云栖的脑中再次冒出闪闪发亮的四个大字,神仙眷侣。
云栖不是个矫情婆妈的人,在微微怔忪了片刻之后,她立即起身冲太子妃一礼,“二嫂,我去去就回。”
太妃温婉一笑,“去吧。”
接着又看向云栖身旁的赵姑姑,“姑姑陪云栖一同去吗?”
赵姑姑躬身应了声,“是。”
太子妃道:“昨夜又下了一整宿的雪,一早起来外头尤为的冷。我见赵姑姑昨夜来时穿的单薄,便叫人为姑姑备了件厚实些的斗篷,姑姑可务必要穿上。”
倘若待她这般热情体贴的是别人,赵姑姑一定会认为此人居心不良,别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