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楚不带她反应过来,用力一拉她的手,回身就把她拽进了屋里,翻身关上了雕花门。屋里门窗都闭着,光鲜比外面暗淡许多,子楚将李唯推在门上,只给她留下了双臂间的狭小空间。
李唯淡定不改,抬头看着眼前靠她极尽的子楚,一副“就看你要说什么的表情”。
子楚低下头蹭着她的额角叹息道:“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为嬴柱都要气我?你管他呢,牵马车、行大礼都是秦王的意思我心中有数。嬴柱那个人在大父面前胆子小得比芝麻都不如,大父的旨意他要是做不到,整夜整夜都睡不找着,现在心里说不定还在谢我让他把秦王的意思做了个全套,他就是这么个没有的废物。”
子楚纯表露出不屑的笑,不过转而又有些惆怅的在李唯耳边道:“他和信陵君合谋把赢诫杀了,让人都以为我最有动机下手,这脏水泼到我身上倒也罢了,反正我这个儿子生来就是给他们嬴氏顶锅的命,我认了。可是——”
子楚的手指抚上李唯的侧脸,看着她轻叹道:“他们将白氏拖下水,让我不得不放弃你,毕竟你是白与祁曾经的未婚妻,在世人眼里与白家有千丝万缕的连系,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说如果我带你回秦国便坐实了我与白家身后的魏国前太子合谋除掉赢诫以图太子嗣子之位,而你就是我勾结白家的证据。”
他说道此处用食指压住了李唯的薄唇不让她问出任何一个字,只能静静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不怕的,你知道我当年那样脾气怕过谁?只是我也不傻,如果按当时的形势还强行带你回秦,以大父雷厉风行的手段,只怕刚入了秦国地界,他就会强行将你正法,我再舍不得你,也不能带你去死啊。”
李唯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让人看不到她眼底的神情。
子楚道:“我并不知道父亲勾结了信陵君,那时的我太过单纯愚蠢,看不穿这是一出秦魏王子间私下的龌龊交易。我自己的前路我看得清楚,但是我却幼稚的以为让我回了咸阳最多不过查不清担个罪名,去哪国做个质子或者远远的外放到北地继续打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白家根深叶茂有老魏王庇护必然可以安然无恙,而且——白与祁会对你很好,你会过得好,会很快就,忘了我。毕竟,你对我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我们也不过就是,一夜之缘。”
他自嘲的笑了,这些话他终于可以在她面前举重若轻的说出来,可是现在他有多么轻而易举,当年他就有多痛苦煎熬,对于十七岁的少年而言,将全部的欣赏与欢喜都放诸在一个人的身上时,让他走,让他离开那人真的不亚于生生从心口撕下一块皮肉,“痛彻心扉”根本就无法表达他的无可奈何,他的愤恨不甘,他的撕心裂肺。
那时桀骜强势的他终于知道,喜欢不是巧取豪夺,是成全,是放开,是自己的痛不欲生。
李唯看着眼前自嘲苦笑的子楚,抚开他放在自己唇上的手指道:“你错了,我不会忘。”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恢复日更哦~~~男主不渣,好心酸。
第一百二十章 不走套路的老秦王
子楚先闻言是惊讶而后低低的笑了,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李唯道:“说实话, 如果没有十五, 你会不会把我忘了?”
李唯回望着他,面色冷淡道:“试过, 没忘。”
子楚笑出声,更凑近她一点道:“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跟少将军蒙武关系特别好,你别看他现在五大三粗的, 那时候心思可细着呢。我第一次上战场的前夜他跟我说,战场上特别容易死人, 死了就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忘掉, 毕竟人得往前面看, 还有很多仗要打。可若是忘不了一个人呢, 那肯定是有感情的,如果我要是死了, 他就会记得我,因为他对我是有感情的。”
李唯随便嗤笑一声,不无调侃的说道:“那你怎么不跟他继续培养感情?”
“你跑题了。”子楚想起蒙武现在的样子直皱眉头, 还好李唯长得好看,他道,“你刚说什么来着,忘不了我是不是?我能不能认为,你是在说你喜欢我。”
当年的赵嬴是霸道傲娇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幼稚,虽然不太讲道理但好哄好骗好忽悠,可是现在这位可比当年长进的多了。不过李唯这回也不想跟他耍心眼兜什么圈子, 她很平静的说:“可以。”
子楚是想撩拨李唯来着,但是他没想到李唯竟然承认了,一时间自己都不太敢相信,差异道:“是你没听清楚还是我没听清楚?你那时真喜欢我吗?”
李唯冷静又坦荡的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突如其来的承认让子楚忽然怔住了,随后他的面色从脸颊迅速的红到了耳后,竟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他抿着唇偏开视线,长睫不停的眨动,竟是异人时常出现的神情。
异人、子楚毕竟是同一个人,如今两个人格渐渐融合,感情也更加丰富,于外他可以玩世不恭表现出不羁浪荡甚至桀骜邪肆,可骨子里仍旧有温柔羞涩的一面。
异人俊美柔弱,李唯以前激将他斗志时也的确存着一点故意欺负他的心思,眼下这种心思又被勾起了一些,不禁薄唇带笑,伸手点着子楚的心口道:“我说什么了,公子紧张成这个样子?”
子楚到底不是异人,在她面前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浪荡不羁的范,不大正经的笑道:“我这个人最会听话外之意,有些人说喜欢我,我可是要验了成色再收的。”
李唯不为所动,随手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状似不经意道:“我李唯驰骋商道往来七国,还从未听说‘喜欢’也能验一验成色。”
“哦?是吗,先生原来是个孤陋寡闻的人。”子楚轻笑,低头魅惑的在她耳边道,“那我今日便让先生长长见识。”
他话音方落,细碎的吻已经落在李唯侧脸,那柔软温热的唇正要含住她凉薄的唇,忽听门外传来敲门之声。
“主上,胡杨夫人和阳泉君的事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荆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唯靠在门上与外面的荆燕只隔一道雕花门板,她闻听荆燕的声音便要整衣出去,却被子楚不由分说的按住,强行将方才开了个头的事做完了。
荆燕垂眸在外面等了片刻,李唯才擦了擦唇角佯装无事强作镇定的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好整以暇负手悠闲的子楚。
“主上,胡杨夫人已经被秦王下令秘密处决了,阳泉君也已下狱,原因便是他们走漏了秦王立嫡密诏,令子楚公子在赵身处险境。”荆燕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但眼下也只得装聋作哑只说正事。
李唯虽知道老秦王手段狠辣,却没想到他竟这样雷厉风行,胡杨夫人和阳泉君芈宸固然是先一步向她和子楚传达了老秦王秘立太子嫡子的事,可是子楚将来必定是芈氏的依仗,他们绝不会泄露机密给平原君让子楚陷于险境,这事明显是惧怕子楚回国之人刻意为之,而老秦王却不没浪费这个机会,借题发挥直接杀掉了足智多谋的胡杨夫人,废掉了芈氏贵戚的核心人物芈宸,让未来的秦王后华阳夫人彻底失去助力,再也无法利用家族控制未来的两代秦王。
“这是好事啊。”子楚笑了笑,随口说,“秦王眼看着自己的太子是个废物,孙子辈里也没一个雄主之才,不废芈氏,难道要看着他们日后将秦国献给荆楚么。”
对于子楚的话荆燕不置可否,继续禀道:“主上,华阳夫人因为此事已经卧病多日,听说公子今日回到咸阳昨晚便命亲卫将秘书传来,请公子过目后晚间相见。”
荆燕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只铜管交给了李唯,李唯接过铜管径直递给了没事人似的子楚,子楚却故作诧异道:“干什么?”
李唯不屑他故意为之的演技,冷淡道:“华阳夫人给公子的信,当然要公子亲手来拆。”
“先生真让我看么?”子楚挑眉欲接不接的问。
李唯对子楚和华阳夫人当日书信传情的事就有点芥蒂,风度保持了这么久子楚也没学会见好就收,目下还一副挑衅的样子,不禁让她有些不耐烦了:“废话少说。”
子楚见她带了薄怒就轻声笑了,从容接过铜管道:“既然是华阳夫人送来的信件,我怎能不看。”
他说着就打开了铜管,取出了其中的羊皮纸书信,余光却瞄向李唯沉下的脸。
李唯发现了子楚看过来的目光,她冷冷道:“公子还不看信?瞧我做什么。”
“这就看。”子楚闲散的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院中小池塘边上,一伸手却故意将没打开的羊皮纸信件丢入了水中。
“嗯?‘不慎’落水了。”他回过身唇边带着坏笑,“这可看不成了,那就算了吧,省得晚上出门,不如在家陪先生灯下博弈读书闲适些。”
李唯知道他接信是故意挑逗自己,也没给他好脸色,甩袖道:“做作。”
当晚两人没出门,第二日荆燕依旧送来了华阳夫人给子楚的迷信,子楚又“不小心”掉在炭盆里了,还是没去。这样一连三日华阳夫人终是坐不住了,下了帖子请的竟然是李唯。
可是还没等李唯去太子府探望病中的华阳夫人,老秦王的旨意就已经到了,命她和子楚第二日大朝会面见。
晋见亲王是大事,看望华阳夫人便耽搁下来,李唯做好了准备,带了一件准备已久的大礼献给秦王。第二日平明十分子楚与李唯跟随宫中派来的内侍乘轺车去往咸阳宫。
咸阳宫庄严宏伟,雄浑大气,御道宽阔,阙楼高耸,正殿冀阙宫屹立在八十一级大青石台之上,于熹微的晨光中显出王者的肃穆霸气。
秦国法度严明,朝堂之上官员等级森严,尽皆尊奉年过花甲的老秦王。李唯入殿之后一眼就看到王台之上佝偻着一位须发皆白的玄衣老者。他身上并未着王袍,甚至连头冠都没有竖起,苍苍白发结于发顶,白眉低垂老态龙钟,似是低着头便已睡去了,只有周身玄黑的长袍散在四周。
秦昭王嬴稷执掌秦国五十余年确实老了,可也正是因为他的“老”,他作为王的威严才更加根深蒂固的驻扎在朝堂上每一个人的心间,他早已不再需要外在的任何象征表现王权,而他本身即是秦国。
“秦王孙嬴异人拜见秦王,吾王千秋,大秦万年。”(晋见秦王时,在没有行归宗礼之前还是要用王室在册的本名异人)
“濮阳商贾吕不韦拜见秦王,秦王万岁,永享天年。”
躬身跪坐的老秦王似是被子楚与李唯的高呼惊醒了,他缓缓的抬起头身子也跟着直了起来,虚眯的眼睛慢慢睁开,那双本以为会浑浊不堪的眼睛却格外的明亮犀利,如同一头睡狮在睁眼的一瞬间就发出了摄人的威严。
“异人?”老秦王声音悠缓沙哑却中气很足,带着王者的威仪与镇定。
“是,异人归来,拜见秦王。”子楚垂首不卑不亢的说。
老秦王的目光落在行大礼的子楚身上,半晌叹息道:“质赵国七年,吾孙归来实为不易,受苦了。”
子楚道:“大父当年质燕九死一生,异人不苦。”
“如何不苦,质子之身犹如飘萍,难矣。”老秦王说着微微摇头,目光却停留在了李唯的身上,他抬手一指问范雎道:“这便是救吾孙归秦的不韦先生吗?”
李唯拢袖拱手道:“公子天命福佑,吕不韦不敢居功。”
老秦王闻言忽然大笑起来,众多大臣却无一做声,于是在一片安静中,在这宽阔的大殿中,老秦王的笑声格外直击人心。
“先生错了,嬴稷虽老却不信命,秦有今日乃先祖父兄四世经营,哪有什么天命福佑,不过是仰仗天下贤才,如商君张仪为大秦所用,富国强兵东出函谷,成就一方霸业。故而先生不必在这朝堂之上谦逊,有功赏功、有罚处罚方为秦法,方为秦道,先生救我嬴氏王孙便是大功!”
老秦王话音一落,殿外有宦官入内,跪地道:“禀秦王,王孙嬴傒奉王命巡察蓝田大营归来,前来复诏。”
老秦王眯起了锐利的眸子,摆摆手对子楚笑道:“正好正好,子楚归国,今日你弟嬴傒自蓝田大营归来,正好相见。传嬴傒。”
一声声宦官高唱后,一名身披黑色铠甲,头戴红巾的高大青年走进了大殿。这青年与子楚年纪相仿,因为时常习武,身板被打磨的十分结实有力,小麦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比子楚更加阳刚,那五官眉眼却比子楚柔和了一些,大概是母亲的遗传。他即便年轻整个人走起路来也带着武将的坚实与气势,双手捧着一柄装饰华丽的长剑,路过李唯与子楚身边时,不屑的高傲目光一掠而过。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秦王面前大耍大剑
“秦王孙嬴傒拜见秦王, 吾王千秋, 大秦万年。”
嬴傒跪地行大礼后将手上的华丽长剑捧了起来,带着明朗的笑容道:“吾王, 嬴傒此次巡察蓝田大营万事皆安, 我秦军肃整强悍,随时待命。另蒙敖上将军带我巡察了蓝田兵坊,我有幸遇到前来指导我军工匠的铸剑名师许佑, 于是嬴傒就请他为吾王铸造了这把断金切玉,锋利无匹的宝剑。”
嬴傒说完已有宦官将他手上的宝剑接了过去,小步躬身呈到老秦王面前。
老秦王的目光只是缓慢的在那宝剑之上停留了片刻, 嬴傒却很高兴,目光瞟向子楚和李唯, 抬头对秦王笑道:“吾王,嬴傒方才入内听检官说濮阳大商吕不韦今日携一剑入内,说是为吾王进献的神兵, 不如请他此刻拿出也让嬴傒见见世面。”
依秦律, 上殿不得佩剑,除非提前一日在检官处登记得到护卫王驾的左庶将军许可, 第二日才能带兵刃入内。李唯为秦王的确准备了一把剑作为礼物, 被嬴傒知道并不算什么大秘密。但嬴傒这个态度和今日同样献出宝剑的举动,就明显充满了对她和子楚的挑衅意味。
老秦王雄主暮年什么牛鬼蛇神没有见过,当然看的穿一切,但他却静观其变,对李唯道:“吕先生也有剑与寡人?”
李唯恭敬道:“不韦出身盐铁商贾, 确有一把铁剑想要献与秦王。”
李唯说话不快气口长,断句的空当正好被子楚接过了话头,他正身一礼温声道:“只是先生未曾想到今日傒弟会向大父献上许佑所铸的名剑,故此,先生也不便献丑了。”
嬴傒见子楚退缩哪里肯让,立刻傲然道:“那怎么行,七哥与吕不韦九死一生回到咸阳,第一次向吾王献礼,怎能当着满朝臣子临阵脱逃?再说这吕不韦不是代表七哥吗,七哥对吾王就这么点诚意,连拿出大礼都不敢了?嬴傒当年认识的七哥可不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