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楚道:“那么二次用药,会保那人多久性命?”
“是谁啊,让你这么上心?”夏姬忽然笑了,“你这个样子好好的站在我面前,就算面上再平静话里话外也隐有焦躁,第一颗‘生金’一定不是用在你的身上。异人,告诉我,是谁。”
夏姬见他不语又靠近几步道:“说了,我或许还能救救他,不说,你以为一颗丹药真的能保住那人多久?”
“吕不韦。”子楚并没有隐瞒。
夏姬怔了怔,还以为是他的心上人,不过想起外面吕不韦的传言与对他的帮助,夏姬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既然是救你的那位吕先生,我也该略尽心意才是。”夏姬转身进来内室,不久又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景致漆盒。
她将漆盒放在子楚面前道:“拿去吧。”
子楚眉心微蹙,接过漆盒,眼神略有防备:“你到底想要什么?”
“就不能是为了我的儿子救一救他的恩人吗?”夏姬静静的看着子楚,黑眸深沉,淡唇勾笑,邪魅的样子与子楚有几分相似。
子楚的神情确实又瞬间的诧异,他打开那只漆盒,待看到里面的东西便嘲讽又不屑的笑了:“半颗,你果然事事都要交易。”
夏姬道:“那你做不做?”
子楚道:“做。”
夏姬怔愣一下嗤的笑出了声,忽然伸手摸着儿子已变得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孔,压低声音道:“我还没说是什么呢,你为了他难道什么都愿意做吗?”
子楚没有躲开,冷淡道:“是。”
夏姬望着他叹了口气,垂下长睫道:“傻孩子,这不就让人拿住短处了吗,你这样怎么做秦王,秦王是不能有软肋的。”
秦王是不能有软肋的。
所以她才会在这里,因为她曾经就是那多情多病却不乏英气的青年太子嬴柱的软肋,而秦王将她关进西院的时候,就是这样告诫他的。
子楚强硬的拉开了生母摸在他脸上的手,低头字字清晰目光坚定的说:“没有这块‘软肋’,何来他日‘秦王’?”
对于子楚的忤逆夏姬有些薄怒,抽出手甩袖转身道:“我要你认下成蛟母子,并立姬青璃为嫡妻。”
子楚随意笑了笑道:“认下成蛟母子,但姬青璃只能是侍妾。”
夏姬细细的长眉眉梢挑起道:“哦?反悔了?不是说为了他什么都肯做吗?”
子楚下颌微抬,冷淡道:“漫天要价,总要坐地还钱。我说答应你一个条件,但你说的可不是一件事。要我都答应,只能退一步。”
“好。”夏姬也没有纠结,平声道,“先服下这半颗,等你让嬴柱上表秦王给了成蛟王孙的名号,我就给你另外半颗。不过丑话先说在前面,第二次服用‘生金’药效持续的时间推测也就只有第一次的一半。吕不韦据第一次发病相隔多久?”
“六年多,接近七年。”
夏姬道:“那么这一次最多保她三年半无虞。而且——‘生金’都只能镇住这病六七年,可见病情之重,想来那药带来的眼耳不便也要持续半年,你心中有数,不要说我诓了你去。”
子楚回去将“生金”给李唯服下后,不消半柱香的功夫李唯就转醒过来,望着周围的倩江影、千流众人一片茫然。
等众人将千流、成蛟、嬴傒等人的各样事情给她说清楚时天都已经黑了。
掌灯后子楚送他们出去用膳,回来重新坐在李唯床榻边问她要吃什么。
“没什么胃口,不吃了吧。”李唯望着看不清的帐顶躺在枕上,黑发铺陈在华丽的紫红锦缎上,玉颜薄唇,细眉长眼,看着有几分妖异的美。
子楚在长案上的红漆果盘中取了一只秋梨,坐到李唯身边让她躺在自己腿上,用果刀慢慢削了梨皮,一点一点切下果肉放在她唇边喂她吃。
“你还记不记得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给你削山果吃的。”子楚眉眼含笑,神情柔和,一边削着梨一边说。
“记得。”李唯的声音略带一点点干,她看上去并无异样的眼睛望着上方认真削果的子楚,看不清却觉得他很温柔,很像看着他。
“赵嬴。”李唯开口喊了一声。
“嗯。”子楚自然的应着,将小块果肉放在她口中,随口温声问她“要什么?”
李唯并不想要什么,只是想喊一声他的名字,好像回到了六七年前那个魏国大梁城外的春夜,回到了他们当初相遇的地方。
“要水吗?”子楚问。
李唯微微摇头,狭长的丹凤眸望着子楚,她说:“要你。”
子楚放下果刀与果核,用矮几上的湿巾净了手,倾身环住李唯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在,你要我的时候,我一直都在。”
李唯醒来后的第三天,成蛟入嬴氏宗族成为太子嗣子嬴子楚在秦的第一个子嗣,其母姬青璃封少使爵,暂为料理太子嗣子内府事务。
李唯知道这是子楚与夏姬做的交易,她没什么话好说,利益面前一个名位而已没有任何计较的意义,况且成蛟分明就是嬴傒的种,日后也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只是因为成蛟这个小王孙的存在,子楚太子嗣子的地位便已巩固,战时接回赵十五的谋划已无意义,老秦王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接回十五的事只能战时搁置下来,等李唯恢复再从长计议。
李唯知道这次要半瞎半聋很久,但并不影响她身为太子府丞处理一些太子府的日常事务。白日里子楚经常与她在一起,因为老秦王的强势,嬴柱这个太子参与的政事都比较少,更不要说他这个嗣子。通常是秦王安排给他什么差事他就漂漂亮亮的做了,无事时自己也不会找事,就在李唯旁边给她念府内的文书,要么然就坐在她对面弹秦筝,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芈蓁因为姬青璃光明正大的成了子楚的妾侍而感到愤懑,即使这事是她最开始挖的坑,在子楚与她有些场面上的走动之后,她也后悔起来,毕竟心系之人就在身边了,还能对她嘘寒问暖,她怎么可能还对他身边有了别的女人无动于衷。
至于姬青璃那边,子楚虽然没有和她有过肌肤之亲,但是也时不时会去坐坐,惹得芈蓁大为不快。姬青璃不傻,看出芈蓁瞧她不顺眼,自己相貌又算不得美艳,于是开始尽力扮演起“贤妻”的角色,为子楚在咸阳城内物色侍婢良妾充盈后院,博得一个贤明。对于她送来的女人子楚毫不介意,照单全收,多多益善,他不在后院多留却见了哪个女人都言辞温和,多有关照,再加上那张俊朗的脸,他后院里就没有一个女人不迷恋他。
芈蓁得知气得要死,她自己没什么主意就来找李唯求教,让她劝说子楚或者想办法远离姬青璃和后院那帮女人。李唯干脆顺水推舟,让芈蓁以嫡母的身份找了一个“子楚刚刚回国,水土不服,身体不好需要独宿静养”的理由,不许他到后院与那些女人同房。可即便是这样,子楚后院的女人也隐隐在与他一起聊天说话或者吃顿午饭上显出了争风吃醋的形势。
子楚得知自己被勒令独宿的那日笑得像只眉眼媚人毛色亮丽的狐狸,缠在李唯身边许久,一定要她夸两句他的计策好。李唯始知子楚是利用了两个女人的斗法换了他一身轻松,越发有功夫粘着她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约两个多月,宫中忽然传来消息说老秦王在迎接凯旋归来的长平大军时,于函谷关途中染上重风寒,一病不起。
秦王一病,这刚刚合纵解救了赵国的东方五国就要坐不住了,他们的试探首先从咸阳的物价上体现出来。这一年年关将至,咸阳的物价忽然疯长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女主眼睛好了就要来收拾一大锅女人和那些蠢蠢欲动的坏人了。
信陵君,你准备好了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商战扬名
长平之战秦国坑杀赵军四十万, 老秦王在决战的最后时刻没有同意白起一举灭赵的建议,在信陵君窃符带魏国援军赶来时下了撤军令。后来战事几经周折,老秦王再让白起领兵攻赵却遇到了来自白起的强烈阻力, 最终白起称病抗命秦军临阵换将,可是在六国合纵联军支援的情况下, 强悍到秦军第一次败于赵国。虽然后来强硬的老秦王又在场面上扳回一局, 李唯也在战事中途将改良的马鞍马镫献与上将军蒙敖装备了部分秦军骑兵, 在一定程度减少了秦军的损失, 但长平大战秦军攻赵耗资巨大,六十万秦军打掉了十年来秦国的国力积累, 虽然让赵国从此彻底一蹶不振但秦国赢的也并不轻松。
在赵国险些灭国的情势之下, 东方五国深受触动, 竟是在张仪之后前所未有的聚抱成团形成了强大的合纵之势。此时各国商贾亦开始有救国之举, 在赵国第一国商卓氏的号召下,五国商贾囤积货物,从咸阳商市下手,借着这次老秦王发病的机会来势汹汹,势必要让秦国经济陷入一场大困局。
秦国最大的东西二市多受控于官府,开始官府炸了一些哄抬市价的商人杀一儆百, 原本以为很快会平定市价,并不会波及太大, 但是此次六国大商合伙联手,还有更多六国的爱国商人加入其中,两月以来事件愈演愈烈, 物价从农具盐铁到布匹谷物眼看一日高于一日,咸阳百姓人心惶惶,整个商市都是哄抢的民众,官府管制只能带来更多的惶恐。
由于物价的持续高涨,太子嬴柱受命丞相蔡泽开商市官仓平价(请注意是商市仓不是国库仓),但当大量官府物资进入商市之后,咸阳百姓很快又发现市价开始降低。因为长平大战国内物资大多供应军需,冬日秦国被捕的大片地区又受到冻灾,百姓对初春的各种两种农具需求极大,一旦平价上品立刻就被人抢购一空,而六国商人还采用更低的价格,诱使官市竞相降价,很快官市的官仓就捉襟见肘无力左价了。
此事原本与子楚无关,只是听说如今的咸阳商市市价来来回回高高低低,时而竞相降价,时而又物价飞涨,致使百姓苦不堪言,又让周遭被高价困扰的百姓打量流入咸阳商市,一时间整个秦国国都都处在一种混乱的边沿。
这日子在给李唯弹筝的子楚听闻丞相蔡泽要以国府钱粮周济商市以打压六国商贾,立刻停下了手上拨弄的琴弦,起身换上披风就要立刻出门。
跪坐在长案后的李唯手上抱着铜手炉,语气疏淡面不改色的开口道:“公子要去何处。”
子楚挥退侍从,系好自己的披风系带道:“前去面见太子安国君和丞相蔡泽。”
“为了商市的事情?”李唯淡淡的问,“此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公子为何现在才想起来问?”
子楚严肃道:“秦法不可破!若为商市之事开了国之府库便是违背了商君百年前所立秦法,亲之府库,只可用于国内赈灾、前线作战。若以国库辎重打大贾商战,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可行。既然按照秦法六国客商如无违禁之处不受商市吏管,不能打砸店铺逐人出市,那此次便更不能开国库周济。秦法根本,决不可动!”
李唯道:“公子是要在老秦王重病不能理政之时与安国君一并参与政事吗,公子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子楚神色肃然道:“秦王当政铁血强权,我隔着嬴柱那一层不宜多问,况且朝堂权术不问也罢,但是而今东西商市事关咸阳民生,开府济市动摇秦法,若是任其发展整个秦国与万千黔首都要根基难保生计艰难。东方五国在赵国的带领下如此挑战秦国国威,威胁秦国百姓,我身为王储嗣子岂能不闻不问。”
除了避嫌示弱不引得老秦王与安国君的怀疑以外,子楚回秦以来的蛰伏多半还是因为李唯服药耳目不便,他不太放心李唯伪装正常人,所以还是尽可能留在她身边。
子楚说完之后忽然觉得李唯似是故意引他作答,不确定道:“难道你认为我不该去?”
看惯了和颜悦色温文尔雅的子楚,李唯已经很久没见过这般冲动血性的子楚了,平淡的面容上不禁闪过一丝笑意,她也没有避讳,起身道:“我是想看看公子在政治上的意图。长平之战虽说战胜但秦国消耗过大,说起来秦王震怒,白起赐死范雎辞官,也不过是因为白起有为秦法拒不受命,范雎不能执法落得晚节不保。为了维护秦法,老秦王连战神白起都能杀,若是重病醒来知道太子安国君因为一场商战就毁了秦法的权威,确实是要被气死了。公子,你选的节点非常正确。”
李唯与子楚是爱人,李唯了解他具有两面性的脾气个性,也知道他的城府和智计都远超常人,但在政治上她毕竟还没亲眼看清楚他的段位。所谓朝堂同心,如果不了解彼此也就很难做到政治默契,所以李唯索性用这件事试探了一下子楚的政治敏感性,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子楚听了她的话一怔,望着李唯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她摆了一下,莫名道:“你早有打算?”
李唯伸出手被子楚很自然的拉到身边,她故意将场面话说的响亮:“新任丞相蔡泽是计然家的代表,于经世济民一道颇有想法。不韦出身商贾,商海沉浮多年,公子既然有心,我定帮公子联手蔡泽成就此事,助秦国百姓脱困。”
子楚又眨了眨眼睛,继而无奈的笑了,拧拧她的手摇头道:“早该想到,你也是在等最佳的出手机会。走,陪我的‘吕先生’会一会那些不可一世的六国商贾去。”
太子府的议事厅内,嬴柱正与蔡泽和一班大臣议事完毕,只留了蔡泽和几个心腹门客在内,听闻子楚与李唯前来立刻请人将他们请了进来。
见礼之后,安国君一派和气的询问子楚与李唯的来意,子楚当即一脸正色的上前拢袖行大礼道:“父君,子楚特来请父君收回开国库以平商市的成命,请父君与丞相三思而行,另定可行之法。”
嬴柱一脸诧异,与蔡泽对视一眼上前虚扶子楚道:“你回秦以来常说伤病难愈,不太出来应事,现在愿意出来担负起嬴氏王族的责任为父很高兴。只是这等小事你还专程和吕先生来请命,不过是商贾闹腾不必多理,多少朝之大事还需吾儿助为父一臂之力,你且先来听为父与蔡相商议的六国邦交之事。商市那等小事即已议定就让商吏去……”
子楚义正言辞道:“父亲,维护秦法,稳定商市,事关咸阳百姓和北地赈灾要事,绝非小事!”
嬴柱见子楚神色严峻还截了自己的话有些不舒服,但他在老秦王的积威之下弱势惯了,也没有当中发作,蹙了蹙眉语重心长当道:“子楚啊,你大父现今重病昏迷不醒,你我父子要撑得起秦国重任,做好北地赈灾之事,更要在大战之后人心不稳时做好六国邦交处置,于细枝末节上耽误太多让秦国陷于内外交困之中待你大父醒来,要如何看为父,如何看你?为父是为了你好,小事就放一放。你若不信为父的话,吕先生的话你总要听,吕先生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