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莘对赵十五的要求向来有求必应,他也不再跟齐老板掰扯那些有的没的,拱手道:“此番吕某回卫是要参与宗族之会,必将此事上达族长,吕氏百年基业,齐老板无忧。今日我只想买件东西,敢问齐老板这狗头包需多少花费?”
齐老板看一眼赵十五指着的狗头包,冷哼一声道:“这是客人定好的,不卖。”
吕莘看着赵十五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禁急道:“齐老板,我双倍付你。”
“哎哟,这会儿您可真大方,不好意思我再不想做你们父子的生意了,不讲信誉!等轻裳少东给我结了账,我还要好好跟他告你们一状,好好的吕氏商社,名头都是让你们父子败坏了!”
赵十五听齐老板这么跟祖父说话,立刻就不高兴了,他赵十五也是有骨气的!
赵十五两只爪爪拉着自己腰间的熊猫包,嘟嘴仰头看了一眼狗头包,拉拉吕莘的衣摆道:“祖父,他们这个不如十五的熊猫好,哼,十五才不要呢。”
齐老板嫌弃的看了赵十五一眼道;“你们吕氏嫡脉连小孩子都那么讨人厌。快走,不送!”
赵十五哼了一声,鼓起腮帮,拉着吕莘的衣摆就出去了。
走了不远吕莘蹲下身,歉意的摸摸赵十五的脑顶道;“十五,真的喜欢的话,祖父另外找一家卖给你。”
赵十五摇头,摸着自己的熊猫包道:“十五有熊猫,想给祖父买一个。那家不好,不要了。”
吕莘听说十五是要给他买,大受感动,抱起赵十五道:“对,那家不好,祖父也不喜欢,等回了邯郸,咱们让你仲父画图给祖父做一个跟别人都不一样的,陪着十五一起背。”
赵十五在吕莘密布鱼尾纹的眼角亲昵的蹭了一下,奶奶的说:“十五要吃饭饭。”
吕莘赶紧选了陈都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叫了不少当地的名吃给找十五。其间他听到不少关于“吕不韦”的风言风语,不外乎吕不韦千金纳姬,变卖祖产,在齐生意失败,甚至说他在邯郸一掷万金包养落魄王孙,总之是怎么不堪怎么说。在那些人嘴里,吕不韦俨然是个性情大变,被美色迷惑的吕氏败家子。
可是明明控制吕氏财务的印信就不在李唯这个“吕不韦”手中,她就是想败家也轮不到她做主,所以这些流言明显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蓄意诋毁。
吕莘是成熟的大商,也就在赵十五的事情上犯点小糊涂,于这些大事上他心中自有盘算,挡下也不多问,待十五吃过午饭就带着他去了陈都的吕氏商社总社。
不论外面怎么说,吕氏的家业总是掌握在吕氏族人手中,吕莘为家族掌管了大半辈子的家业,当然不能看着它名声被毁,更何况这事还是冲着他们父子来的,他更要弄清楚,不然明日到了祠堂上,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裸的被人算计么。
吕氏商社总社坐落在陈都最繁华的街道正中,三间连起的大铺面只做大客商谈和账面结算,并不对外待客,但光是这恢弘大气的气度就昭示了吕氏在陈都商界不可撼动的地位。
吕莘抱着赵十五站在总社的青阶之下,指着上面篆体字迹的大牌匾道:“十五啊,祖父当年可就是在这里坐镇吕氏商社,咱们吕氏家大业大经营布庄,每日出金上百,万金的生意在祖父手上也走过不少。这是咱们吕氏的根基,就算是今天,祖父不再掌印,也绝对不能看着它沦为别人耍弄心机的工具。”
赵十五虽然并不全懂吕莘话中深刻的含义和深沉的情感,但他感觉得到吕莘的坚定和执着。
赵十五握起小爪道:“有十五在!十五会看账!”
赵十五跟吕莘去过两次邯郸的布庄,吕莘看账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探头探脑,吕莘就顺口给他讲一些基本的账页知识。李唯在家的时候,更喜欢给听不懂的赵十五讲天书,什么现代会计学基础,什么千奇百怪的金融学定律,高兴了都会提一嘴,她就是顺口排遣一些穿越的寂寞,虽然赵十五这好奇宝宝挺好学,但她也不图赵他能明白或者记住。
所以当赵十五说他会看账的时候,原本愁容满面的吕莘都笑了。不过他不会打击小十五的积极性,抱着他道:“好,那十五进去陪祖父一起看看账,把事情问明白。”
吕莘与赵十五一行人才刚进了商社正厅,一位年轻的管事就走了上来,他显然认得吕莘,看到吕莘抱着赵十五,不由哼笑一声道:“老东家来了,这是谁?那千金姬妾给不韦少东生的儿子吗?都这么大了,不是说才纳了没多久吗,难不成又是跟哪个歌姬舞娘生的?难怪卖了老东家的家业不说,连咱们吕氏在楚国的铺子都卖了,合着是养这些莺莺燕燕去了。”
“注意言辞!”吕莘不希望赵十五听到这些混账话,他拿出当家的气势道,“吕氏商社的风气什么时候也掺了市井风,难怪在外面的名声江河日下!”
那年轻管事仍然畏惧吕莘的积威,吃了瘪也不敢太放肆,只是不甘道:“老东家,您今儿来时去濮阳老宅路过陈都顺道借宿吧?您是咱们吕家劳苦功高的前辈,就算现在不掌事了,咱们轻裳少东也得供着您,您要在这边住小人无话可说,但是不韦少东,呵呵,恕小人不能接待,毕竟他卖了咱们吕氏在楚国的产业,这可就是吕氏的罪人了,原则问题,不是小人不尊重您老。”
李唯当初为了支持齐国抗燕,确实不顾一切的卖了吕氏在楚国的店铺,这事未得族中允许,恐怕要被秋后算账,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板上钉钉的现实,吕莘当年也有些不支持,现在被别人说到脸上,他也说不响嘴。
见吕莘无话可说,那管事得了意,瞄一眼扎个熊猫头花肉萌肉萌的赵十五,从这孩子骄傲的气质里多少看出一些李唯的影子,不禁故意挑衅道:“呐呐呐,这丧脸小孩要是他的种咱们可绝对接待不起,您硬要带着他进来,那就别处歇着,好走不送。”
“十五也是你能说的!”吕莘怒斥一声,也不与小鬼再缠,直接点名叫阎王,他沉声道:“老夫今日登门不是来跟你们说这些,让你们少东吕轻裳出来见我,关于商社的传言和账本,今天老夫都要盘查清楚。”
管事佯装吃惊道:“见轻裳少东?那您还在这跟小人浪费什么时间,到了濮阳祖宅您想见哪位见不着?实不相瞒,轻裳少东已经赶往濮阳了。至于查账,您要么让轻裳少东开口,要么,呵,您把印信拿出来,不见印信小人可不敢让什么随随便便姓吕的都看咱们总社的账。”
管事说完翻了个白眼,虽不得罪人却也□□裸的表达了对吕莘要求的不屑。
吕莘因那管事说了赵十五几句心中便有大火,如今见他如此态度,不禁立刻就要亮明身上的另外半枚总社印信。
原是当初他向族长交出卸任,族长虽然同意他不再代管商事,却仍然以吕轻裳和吕不韦两个年轻人比试未分胜负为由让他留着半枚印信,不然李唯后来也没那个本事卖出楚国的吕氏商铺。当然众人只知他已卸任掌事,却不知另外半枚印信扔在他手中。
可就当吕莘要亮出印信之时,一只手却轻轻地拦了下来。
“父亲,事情我已清楚,不必多此一举。”李唯出现在吕薪身后,从他手上接过神情愤然的赵十五。
“告诉你们轻裳少东,他不必躲,明日濮阳宗祠,不见不散。”
李唯说完神情平淡的转身,潇洒的离开了商社。
第二日在去往濮阳的路上,吕莘尤未消气,对李唯不无埋怨道:“小唯昨日怎么不让为父查账,吕轻裳四处诋毁你,为的就是要拿到吕氏的全部掌印权,但他与你的这场比试定然落败,为了翻盘他的账肯定有问题,只要一查……”
“父亲,这都是小事,吕轻裳好过不了几天,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你且看着吧。”李唯淡淡道,“今日宗祠议事父亲不必多言,只看我行事即可,至于十五,那种阴森森的祠堂就不要让他去了。”
赵十五坐在吕莘腿上,听说不让他去,他立刻小爪叉腰道:“不!十五要去,有坏人要欺负祖父和仲父,十五要收拾他们!”
李唯见他小小一坨还正经斜跨着个熊猫的包包,满脸义正言辞,不禁轻笑一声道:“好,早晚你也要见世面,就带你先见见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牛鬼蛇神吧。”
李唯一行人来到濮阳老宅时,宗祠内已经聚集了大批的吕氏宗亲,见到他父子二人都冷下脸来指指点点,不用听也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到了此时,吕莘也已清楚明白,看这阵仗,分明就是针对他们父子的“宗审会”。
赵十五感受到了周围的恶意,他小小年纪却一改往日在李唯面前的调皮可爱,冷冷的面瘫小脸已经有了些许威势,好像一直小河豚,全身的刺都炸了起来。
李唯见他都严阵以待,不禁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轻描淡写的说:“鸿门宴而已,赴的多了就没有感觉了。以后你就知道,当你有了手段,这种时候,不但不会紧张,甚至还可以谈笑风生,轻松赴宴,想吃什么吃什么。”
赵十五不太明白,他就是小小的身体绷紧了,像只随时要扑上去为李唯咬人的凶凶小奶狗:“十五会保护你的!”
李唯可不想打击小朋友的英雄主义,随意道:“好,都看你的。”
“不韦哥。”
李唯正要与吕莘进入祠堂,忽听廊下传来一声婉转的轻唤。
李唯回头,见一身蓝衣,满脸阴柔的吕轻裳正站在廊下,对他露出一个刻骨的寒凉笑容。
李唯让吕莘带赵十五先行入内,她缓步走到吕轻裳面前,淡淡道:“何事?”
“难道不是不韦哥先跟我说点什么吗?”吕轻裳一副万事尽在掌控的得意神情,悠悠道,“比如说求求我什么的。”
李唯面色冷淡道:“想多了。”
她的平淡引起了吕轻裳极大的恨意,他忽然怒道:“不韦哥!你为什么就非得跟我作对呢!我以前只是想让你对我低个头,只是想要证明我比你强!我是你弟弟,我拿到印信和掌家权不好吗,你听命于我在我手下,我们共同经营吕氏产业我不好吗!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羞辱我!那个异人算什么,你竟然为了他让我跪雪地!我才是你弟弟!”
他说了那么多话,李唯却只回了一句:“你是谁不重要,我不过是天生没学会向任何人低头。”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逞强吗?哈哈哈。”
吕轻裳忽然扭曲的大笑起来,他怨毒的看着李唯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会被我狠狠的踩在脚底!我会让你失去所有的,吕不韦!到你什么都没了的时候,到你连这个姓氏都要失去的时候,那个时候,到那个时候你再想用兄弟情打动我,就晚了!我要把你和你爹,还有你那个不知道跟谁生的孽种全部赶出吕氏!让你们活着时被人戳断脊梁骨,死了也做孤魂野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吕轻裳笑得声音不大,却狰狞而扭曲,仿佛他内心聚集的所有怨恨都在这一场大笑中宣泄。
李唯没有任何表示,她就站在吕轻裳旁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笑。
吕轻裳笑了半天也没有得到李唯的任何回应,笑着笑着还尴尬了,越笑声越小,笑到最后气都短了,不禁喘着气疑惑道:“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你心里就不怕不惧?”
李唯抬眼,轻轻瞟他一眼道:“我心里从未有惧怕之事,只有痛快和不痛快。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如果让我不痛快,不要说你这个不值一提的远方从弟,就算是整个吕氏的产业,我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让它消失殆尽。”
李唯的声音又轻又淡,说道最后她细长的丹凤眼中流出慑人的精光,看的吕轻裳背后一阵阵发冷。
吕轻裳没想到先怕的人居然是自己。但当他想起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他又有了底气,哼声道:“你就再得意一时半刻,这些话,你要有种,待会留到祠堂里说,你敢吗?!”
李唯忽然伸手在吕轻裳肩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轻出一口气道:“能不能快一点,我都等不及了。”
“你,你……”吕轻裳难以置信的指着李唯,“你真不怕……”
李唯转身离开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顿下脚步道:“哦,还有一件事。我的赵十五原本也不姓吕,他日后如何更轮不到你来置喙,就凭你今日诋毁十五,我保证不让你活过明年的正月十五。”
李唯进入正厅,在各种不善的目光中旁若无人的走到了吕莘的座席旁边跪坐下来。
“吕轻裳找你什么事?”吕莘低声问。
李唯目视前方一脸平静,随口道:“废话多。”
“他可是想好要算计我们父子了。”吕莘指指眼前小几上摆放的账本,“他把这一年吕氏产业的账目都拿来了,我粗略看了一下,对你很不利,但是一时半会不太好抓住账面上的错处,他肯定做过手脚。”
李唯连看都没心情看,瞧着左右不少人都在翻那些账册,蹙眉道:“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我这还约了两个买主明早看房,抓紧结束回陈都要紧。”
吕莘没想到这个紧要关头她还在关心陈都卖房的事,不禁急道:“你怎么分不清个轻重啊,你不为你想想,也得为十五想想,万一让你赔偿楚国那些铺子你拿什么赔?齐国现在可还没还你钱呢。诶,说起钱,你别找我啊,我这两年攒的钱可都是给十五在邯郸贵族区买房的,邯郸那地段的宅子多贵你不是不知道。”
李唯瞥老爹一眼道:“父亲你别唬我了,你攒的钱不老少,就算买也花不了那么多钱,难不成你还指望让十五以后跟平原君住邻居吗?他那宅子倒是真贵。”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上了邯郸的房子,简直越扯越远,要不是赵十五不爽的嘟囔了一句,这父子俩聊着聊着还真的忘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
“别吵了好不好,十五在看账本!”赵十五不瞒的嘟嘴说。
吕莘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别打扰十五。”
就在这时老族长和三叔公被小辈们扶上了主位,吕轻裳随即入内,走到厅中开口前,他眼眸微眯先看向了李唯。
“族长,三叔公,各位叔叔伯伯,族中子弟,今日请大家前来是有几件大事要全族见证拿个主意,也是我吕轻裳与兄长吕不韦考较生意比试的日子,再次轻裳已将一年来的账册奉与诸位,请各位随意取看,待会也好给我们兄弟一个公正的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