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轻裳根本不相信一个小孩子就能看出他们账本的漏洞,就算请上一批最有经验的账房先生挨个来看,只要不去下面核查,单从这账面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他正好抓住机会嘲讽李唯。
赵十五听得出吕轻裳在讽刺他,冷冷一抖账本,摸了摸自己的熊猫小包包,从里面拿出一只谁都不认识的铅笔,刷刷在账页上圈出好几个数字道:“你们看看这些账本上的数字,就那这一页说,一开头的……”
赵十五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唯一把捞了过来,捂住他的小嘴巴对众人道:“小孩说话别当真,你们继续,刚才说到哪里了,对,说到要逐我出吕氏宗族,下一步,下一步怎么做,需不需要办仪式,我全力配合,大家不要被小孩子影响。”
李唯说完又瞪了赵十五一眼,压低声音道:“十五,不要乱说,你一个小朋友懂什么,这是他们数十位经验丰富的账房先生一起统计出来的账本,怎么可能是假的,快把账本放下。”
吕轻裳只觉李唯的行为不同寻常,怎么好像还有点盼着被赶出去的意思,不禁觉得他又是在用欲擒故纵的诡异招数,不禁阴阳怪气的说道:“不韦哥,我的好哥哥,干嘛拦着小天才啊,让这位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才买了舞女生出来的小天才说说,这账本怎么就是假的呢,正好也让我们开开眼。”
李唯盼星星盼月亮赶紧跟吕家断绝关系呢,她本来不想理会吕轻裳,但吕薪见不得别人对赵十五有任何言语上的诋毁,上前一步拉开李唯道:“让十五说。”
赵十五脱开了李唯的钳制,赶紧独步走到了祠堂中央,人小小的,气势却有两米八。他扶了扶自己的熊猫冠(熊猫头花),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着和熊猫挎包,冷冷看了眼满衣蓝色莲花的吕轻裳说道:“这位莲花,账本是你拿来的吧?你给的就是假的东东,你们要是不信可以翻看一下,是不是最后统计结果那里面一开头的数只有总数数量的九分之一。”
吕轻裳见有些宗族的人正在翻查,轻笑着对李唯道:“不韦哥,你教的这儿子也不怎么样呀,一共就一到九共九个数字能作为数字的开头,难道一开头的不是九分之一么,这又能说明什么,说明你这儿子会数数了么。”
“这位莲花,十五在和你说话呢,你找我仲父干什么,刷存在感吗?一点科学都不讲,今天就叫你开开眼!你们都听着,只有九分之一就说明这个蓝莲花给的账页数目是经过了编造,数字并不是从生意中直接统计产出,因为真实的数据统计,正常的一开头的数字只占全部数据的三分之一,这叫本福特法则。”
李唯心里一慌,万万没想当当初自己看账本时给赵十五随讲的本福特定律应用,被这小子全都学到了。
赵十五边说着边从自己的小熊猫包包里掏出了一个本子(邹衍造的纸本):“你们看这都是十五听了仲父教的定律后,从祖父邯郸布庄账本里总结出来的数据,都是这样的,很符合科学规律,不信你们去算!”
众人听赵十五说的言之凿凿,虽然听不懂他这小奶娃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似乎很厉害的样子啊。
只是吕轻裳却真的有点慌了,他毕竟做贼心虚,赶紧说道:“一派胡言,尽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故弄玄虚,一定是你家大人教你出来搅局,来人,赶紧把这小孩拉出去找人看起来!”
赵十五毫不犯怵,硬杠道:“你们不相信的话,随便去找以前的账本,让人一核算就知道十五说的是不是对的!”
他说完又道:“另外,十五我随便看了看就发现这里也有一些假的东东,这里面说有一项开支是大家集资修建祠堂前院广场,广场修建用了三金的原材料,一共修建了面积一百平米的区域,可是根据圆面积的计算公式S=πr,圆周率π取3.14,半径r根据计数,那块地方分明只有三十一点六平米,用一金就可以了,这么小的地方不细算根本发现不了,但是既然错了,那就说明这个本本是假的。不信你们自己去算算。”
赵十五说完整个大厅全然的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没能从他连珠炮一样的计算中立刻明白过来。
过了一小会,人群里有个颤巍巍的声音试探的发出:“这个小娃娃说的,好像有那么一丢丢的道理。要不,算算?”
吕氏世代经商,不少族中子弟都在各处管理店铺,或作总事或做总账,给他们一些时间计算,这种程度的计算还是可以较快算出来的,只是没有十五用现代数学计算方案算的快速。
既然有人提出来,秉着对自己集资钱财负责的态度,真的有些数算较好的子弟低头用白简算了起来,一时间厅中人声渐起,似乎更多人对赵十五产生了兴趣,更有甚者已经有人开始打听他是吕不韦和谁生的了。
李唯和吕薪都被赵十五的一番计算惊呆,反过味来吕薪简直欣喜若狂,抱起赵十五对李唯高兴道:“你瞧瞧咱们十五多聪明!啊呀,真是厉害,我就说十五是个天才吧,将来可是……可是大有一番作为的!”
赵十五一脸严谨,摸了摸自己的小熊猫包包认真道:“十五绝对没算错,十五是要当皇帝的小朋友,当皇帝可不能出错。不能让坏人欺负祖父和仲父,十五保护你们。”
李唯开始只想捂脸,她一个劲的折腾为的就是跟吕家彻底划清界限,早早让吕氏把自己赶出去,再不当那些吸血鬼的宿主,可赵十五偏偏有理有据,用这世上最严谨的科学和数学定律把吕轻裳那圣母莲花脸打的啪啪响。
也罢,孩子都是为了自己,李唯也有点感动,摸摸赵十五的小脸,在他额上吻了一下道:“谢谢十五。”
没过多大会厅中有个人称数算天才的吕氏总账先算了出来,他高举自己算出的竹简道:“奇了奇了!这孩子说的数与我算出的完全一致,一点不差!”
众人听了有事一阵不小的骚动,纷纷惊愕的看着赵十五道:“好生厉害的娃娃。”
这时又有几个总账算出了数字,无一例外与十五的结果如出一辙。
这下没人不信赵十五这奶娃的话了,人们不禁想,既然这笔捐献出来修祠堂的钱都能背着孩子通过计算发现问题,那他刚才说的账目问题是不是也是真的,吕轻裳看来不是个老实可靠的商社管理人啊。那他以后要是再给大伙分的钱里做手脚,有怎么说呢?
有人开始提议查一查赵十五提出的那本账的问题。然后更多的吕氏族人复议,毕竟再好的关系也没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族长虽老但不糊涂,他的责任是将吕氏的百年基业交到一个勤勉踏实,老实可靠的人手上,而不是处处玩心计,中饱私囊的人。
“孙总账,你在吕家和我身边干了四十年了,是咱们吕家公认的铁面无私,今日我们宗族的这件大事就拜托给你查一查。那孩子说了几处有问题的数字,劳烦你现在就带人去查账,今日务必给我们一个结果。”
孙总账是老祖长的长随,算起来说是半个吕家人都不为过,他当年因正直无私被总商社奉为总账,这些年因年纪大了退了下来,却一直干着查账分账整理的内事,对于他吕家是无人不信的。
吕轻裳看一眼领命而去的孙总账,见他那布满皱纹的严肃面孔上一双坚定的眼睛,心里便开始打鼓。
“族长祖爷爷,这,这账也许是账房做的有些出入,可是吕不韦和吕薪父子犯的错却不是假的,这族规……”
“眼下把账查清楚是当务之急。”族长道,“不然不清不楚,这如何向全族交代。”
吕轻裳变了脸色,用求助的神情望向三叔公。
三叔公就指望吕轻裳当了家主早日将他推上族长的位置,哪里肯放弃大好的机会,赶紧对老族长道:“族长啊,大哥啊,这一码归一码,账再有错,能错出一万八千金来?这是多少代吕氏祖宗才能累积下来的财富,他吕不韦说败就败了,说卖就卖了,这怎么给列祖列宗交代!”
老族长眉间促成了“川”字,脸上显出为难。
吕轻裳见状立刻故伎重演,拿出了最擅长的扮弱势。他忽然跪了下来,膝行上前呜咽道:“族长祖爷爷,您以为轻裳就想为难叔叔和不韦哥吗,叔叔把我养大,不韦哥以前带我那么好,我难道真的愿意做个白眼狼?我是把家族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啊,不韦哥是受了人的蛊惑,已经无药可救了。”
吕轻裳说着已经落下泪来,红着眼圈望向李唯,期期艾艾的说:“不韦哥你在邯郸一掷千金,纳姬置宅这都罢了,左右不过是喜欢几个女人,买几处宅院,也算置备产业了。可是你想想,你为什么卖咱们的祖业铺子?你还不是为了那个秦国放弃在赵国质子异人吗?”
老族长闻言看了三叔公一眼,三叔公做痛心疾首状,长叹点头道:“可不是,我也听说了,嬴异人是秦国扔给赵国的质子,据说是有殊色,引得邯郸城不少登徒浪荡子垂涎。不韦自从在邯郸结识了那个嬴异人就开始胡天胡地起来,为了那个嬴异人,还让轻裳跪在雪里给他道歉呢。”
“这是怎么回事!”族长听不得吕氏族人在外受气,若是吕轻裳有错在先李唯让他跪那无可厚非,但为了个以色侍人的外人,让自己的族弟跪在雪里,那成何体统!简直是丧心病狂!
吕轻裳苦着道:“我当时就是听说不韦哥又给嬴异人花钱,又给他送补品,听说那嬴异人在邯郸的名声不好人人恨之入骨,我就去劝不韦哥,谁知在他宅子里正好撞上他们俩,我劝了两句,不韦哥就让我跪雪给他道歉。我还听说,就连他之前千金纳金宅邸的赵姬都送去服侍赢异人了,挣得那些钱也都贴在了那个异人的身上,我是实在看不得他这样才想着通过族长收回叔叔的印信……”
他说着又膝行到吕薪面前,拉着吕薪的袖子道:“叔叔,你能理解轻裳的一片苦心吧。”
“理解你的苦心?你的苦心就是要逼的不韦离开吕氏,从此……”
“父亲,算了。”李唯看着又哭又装的吕轻裳,不屑道:“他最会颠倒黑白,我当初逼他给异人公子道歉也是真的,没什么可说。”
族长见李唯这幅态度,杵着拐杖怒道:“你真的为个男人丢了三魂七魄,为他不顾一切!好好好,我也明白了,你吕不韦还是吕不韦,不过是被人蛊惑失了心智。阿薪若是从此能让不韦发誓离开异人,好好管教他走上正道,我就豁出这张老脸违一回家规,保他留在吕家,你看着办。”
吕薪有着深刻的宗族意识,作为父亲,他是不希望李唯被吕家除名的,一时间有些为难的看向李唯,小声在李唯耳边劝道:“不韦,要不你暂且先……”
李唯傲然冷笑道:“公子品行高洁,待我如知己,我容不得别人对他有半点诋毁,你们若是要我与公子断交,我宁愿自请离开。”
李唯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自己好像在祠堂的某个角落里看到了异人,再定睛去看时却又发现没有,大概真的看错了。
吕轻裳和三叔公刚才听说族长要留下李唯,差点气死,这会李唯话音一落三叔公可算抓到了机会,立刻指着她道:“族长,你看他果然是鬼迷心窍了吧!”
老族长自以为在给李唯机会,哪想到她还不知好歹,气的吹胡子瞪眼,拐杖杵的邦邦响,大怒道:“好,我们也要不得他这样的吕氏子孙了,为个连传宗接代都不能的男人,连祖产都敢卖,就让他滚出吕氏,从此他的死活再跟我们吕家没有关系!”
吕轻裳听到这句话终于如愿以偿了,挑起眼角瞥了李唯一眼,笑容一闪而逝,抽噎声却更大了起来:“叔叔,你就在劝劝不韦哥吧,这要是签了离宗书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李唯哪里再容得下节外生枝,看到家仆捧上来的笔砚和离宗书竹简,大笔一挥立刻写下名字,按上了私印。
这下所有人都终于安心了。只有吕薪没忍住,当场就抱着赵十五哭了,哭的赵十五都懵了。
“要是没什么事,我与父亲就先走了。”李唯一眼都不想多看吕轻裳,拉着怀抱赵十五伤感不已的吕薪就走出了祠堂。
李唯出来就吩咐荊燕准备马车回陈都卖房子,岂料哭的正伤心的吕薪忽然开口了。
“你,你给我等等。”吕薪擦擦眼泪道,“先跟我回祠堂后面的老宅,我在那还有点收起来的家资要拿。”
李唯差异道:“真的假的,不是在我卖家产去齐国的时候您老就说把家资都传给我了吗,怎么还有?”
吕薪止了眼泪,横瞪李唯一眼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那谁,那谁还没点压箱底的东西!我这可都是给十五留的!”
赵十五见祖父可算不哭了,拍拍小手道:“给十五的~”
李唯只好答应跟吕薪去搬东西,有怕人来人往搬东西乱,就让荊燕和奶娘带着赵十五先去马车上等了。
这时吕氏祠堂内的议事还没有结束。众人正怀着各种心思等着账本的验证结果,闲着也是闲着左右交聊得也开心,毕竟吕不韦和吕轻裳这俩人都是在太有料了。
就在这时一名家仆人急忙跑了进来,大喊道:“齐国上将军安平君前来拜访!”
安平君不是别人,正是为齐国复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田单。他如今被新齐王奉为平安君,官拜上将军,在齐国可以说是仅次于孟尝君的第一肱股之臣。
听说安平君田单亲自来访,整个吕氏祠堂都骚动起来。人人诧异这么厉害的齐国实权人物怎么会来小小的濮阳拜访吕氏家族,也不知道哪位族人在外结识了这么厉害的人物。
这时以三叔公为首一部分族人不禁将目光投向了吕轻裳,因为这里只有吕轻裳在齐国与达官显贵有过关系,曾经还在族中申请了一大笔费用打通齐国贵族,才获得了运送红绫去燕国的机会。
不过这会儿吕轻裳心里也没底,毕竟齐国经过齐燕大战贵族内部大洗牌,谁知道当年的田氏贵族还在不在,又与这田单是个什么关系。但他今天刚接过族中的大权,在众族人面前好不容易有这么露脸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于是便说道,:“轻裳不才,当时在齐国做生意时,安平君还是齐国的国商,与他有过几次生意交往,这次过来大概是齐国刚刚复国,百废待兴,有什么生意合作找上门来了。”
这么一说吕氏族人纷纷对吕轻裳露出了欣赏的目光,其中含义不言自明:你看离开吕不韦,我们的族人也是很优秀的,可以带领大家继续挣钱,连齐国的安平君都来了,将来说不定咱们吕氏也能做齐国的国商!
“还不快请安平君这位贵客进来。”老族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