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就不赞同道:“老爷今晚生这么一场气,也该先在府里将养些日子,再去庄子里不迟。那庄子里缺医少药的,怎么处。对了老爷,若是奴才跟着老爷去庄子上,这府里的事儿该交给谁?”
贾代善都让他给气乐了:“不是说了让你在府里给爷守着家,怎么还惦记着去庄子上?!”
林在还要再说,代善已经看向了贾母:“若是你不在,怕是老大家的顶不住。如今这个府里头,也就你还能替爷分下忧,怎么倒想着去庄子里躲清静!”
听到自己主子说到如此地步,林在也就无话可说。向外叫了自己的伙计们进来,先让跟贾母的人把她抬回荣禧堂,才开始安排人去绑贾母的陪嫁与陪房。
这边一搬动贾母,那边贾政也就得了信。知道自己父亲母亲起了龌龊,忙带着自己媳妇过来想是能不能从中劝和一下。可是等他们过来的时候,贾母已经被抬出了梨香院、回了荣禧堂。
贾政只好让王氏去服侍母亲,自己进来给贾代善问安道恼:“不知父亲因何气恼,还请凡事放开些,也好早日养好身子。不如晚两天再去庄子上,也好让太医再给父亲看一看可能移动。”
这样讨巧的话,现在贾代善已经基本能够免疫。加之贾母之事,让他觉得人性之中好些事情,若是自己不能想通,不是外力能够扳得过来的。就对调教贾政有些不大上心了。那脸色也有些灰暗:“不必了。太医已经给我开好了药,也会每十天去庄子里问诊。你若是担心你母亲,晚两天去也使得。”
和那个老太婆一起留在府里,等自己回来再收拾你也不迟。
谁知那贾政也不知是不是福至心灵:“儿子自是要与父亲一同到庄子上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母亲那里,儿子也已经嘱咐王氏,让她尽心侍疾,不会让母亲没有人服侍。”
代善就啐了他一口:“你这话可将你大嫂置于何地?”乍听贾政还要陪自己去庄子上的那点喜悦荡然无存。
贾政忙陪笑道:“是儿子不会说话,也是想着让王氏尽心孝敬母亲的意思。”
这也不算说不过去。不过贾代善还是怕了后宅这些女人的手段,生怕自己去了庄子上,贾赦又不在家,那贾母借着王氏的手生事。到时虽然也能查出来,可是造成的后果却不能挽回。
还是防患于未然吧:“你回去与你媳妇说。此次你母亲已经酿成了大错,我不过是身子不好,又念着你们兄妹三人的颜面,才没有立刻处置于她。可是等我从庄子里回来,却是放不过她。现在她那些陪房是一个也留不得了。让你媳妇自己心里有些数。也好生地约束好了她的那些陪嫁们。如今世子之位已定,你兄长将来是这府里的家主,你大嫂将来就是主母。你们若是还留在这府里,就是依附于你兄嫂过日子。让她别生出什么心思来,以为我在庄子里就不知道她的行事了!我眼里可是容不得沙子!”
这还是第一次,贾代善直白地当着贾政的面,说出他们夫妻二人有夺爵之心。只见贾政的脸腾地一下胀得通红,又一下子转成了青白,豆大的汗珠子也一颗一颗地顺着两腮流了下来。好一会,贾政才期期艾艾地道:“父亲可是误会了,儿子与媳妇从来没有此意。日后也万万不敢生出此心。”
“有与没有,你们心里清楚,我这里也明白。只是朝庭已经有了旨意,并无更改可能。就是你兄长有个什么,还有瑚儿在。你大嫂有个什么,我定会为你兄长再选名门之女。哼哼,就看,有没有本事让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出事。若真是如此,我自会向直接向朝庭上折子,直接还了这爵位!也不会将这爵传入不孝不悌之人手里!”
贾政哪儿还能站得住?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下来:“还请父亲收回此语。儿子对天发誓言,从此再不起与兄长争竞之心。那王氏我也会好生敲打于她,让她谨守妇德。”
可惜刚让贾母给恶心了一下子的贾代善,现在对贾政的话也就是个姑妄听之的态度:“随你吧。你只记住了,老子生得你,也就有得是法子治得你,还有你那个不安份的媳妇。”
也不知道贾政是如何与贾母和王氏说的,反正第二日他与贾代善坐上去庄子上的马车之时,一脸的沉重与颓丧,还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代善也不理他,甚至不与他同乘一辆车子,只让自己的二号心腹李要随车而行。
那张氏倒也遣人过来请问过代善,东西还有没有缺少的。可是代善只让人转告她,好生替贾赦守着家也就完了——软禁了贾母,让贾政敲打了王氏,还把自己的头号心腹林在给她留下了,若是这张氏还不能把内院攥在自己的手里,那么只能说她真的不适合做荣国府的主母,有个三长两短只能当是让贤。
庄子离京并不远,里面的东西也都早让人安排得齐备了。坐了半天的马车,贾代善只让贾政回自己的院子里好生歇着,不必在自己这里做孝子状。
贾政觉得,自从父亲昨晚点破了自己的心思之后,对自己还真是越来越随意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半点客气都不留。可是谁让自己有错在先,他也只好憋着气,回到自己那个比主院小得多的侧院。
也不知道当日这建庄子的人是怎么想的,明明只是个庄子,却是主院侧院俱全,而这些得了令的下人们,为贾政收拾出来的,赫然就是西侧院。贾政不知道这是不是父亲在敲打自己——就算是到了庄子上,现在庄子里只有他与父亲两个主子,他也没有资格住进象征着继承人的东侧。
昨日父亲警告的话语再次在贾政的耳边响起,与他老人家的那平静的话语相比,贾政原来所做出的种种好读书、知礼、为人端方等等优点好象都沾染上了一层虚假,让他自己都不敢直视。
若是自己此次不跟着自己父亲来庄子,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儿,贾政不敢想。他只知道,自己离开已经卧床的母亲,陪着自己父亲来了这庄子上,说不定都会让父亲认为他原来母亲的孝敬、听话,都是虚假的。
可是从小到大,他都是看着自己的兄长在祖母那里如何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他只能紧紧巴住了母亲,好让自己觉得,可以与兄长公庭抗礼,才会有一丝的可能袭爵。
是的,贾政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家里的爵位传袭上了心思。可是他却清楚,若是自己也能承袭父亲身上的爵位,那么出门交际的时候,别人就不会因他只是个嫡次子,就对他不如兄长热情。他也能与老亲家里能袭爵的长子们打成一片,虽然那些人都与自己的兄长差不多,只知道吃喝玩乐。可是就因为他们有爵可袭,就不用如他一般,必须得努力做出喜欢读书的样子,才会得到众人的夸赞。
做出一幅喜欢读书的样子,太累了——你即是喜欢读书,总有那么一两个认为与自己家里有交情却学问还可以的世叔世伯,要对自己考校一番。若是自己真的一问三不知,那还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喜欢读书呢?
做出一幅知礼的样子,太累了——即是知礼的,那么就得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行、非礼勿听。可是世家子弟相聚在一起,哪儿有那么多的礼节可讲呢?大家还不是说着说着就下道了。可是那时他就得离开,还得离得远远的,白白失去了许多与人交往的机会。
做了一幅端方的样子,太累了——端方之人,对上别人不知礼、不守礼的情况,就得敢站出来说道两句。可是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谁愿意让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说教呢?所以贾政真的没有什么朋友。
可是做为自己参照的兄长,却不用承受这份累,让贾政怎么能甘心呢?所以在母亲不时地在他耳边说什么他比兄长强上百倍,只可惜他不是长子,要不这个家才有指望的话时,贾政心下是喜悦的,也是赞同的。
就是这一份喜悦与赞同,让他在母亲每次责骂兄长的时候,没有一次站出来为兄长分辨一句。因为他是知礼的,是孝顺的,所以他不能驳了母亲的话。
谁知不管母亲说得再多、做得再多,面对上父亲的时候,还是那么苍白无力。那个他以为自己可以做为依靠的母亲,说让父亲给软禁就软禁起来了,就连消息也传不出府去。
于是贾政认识到了在荣国府里,真正的主人是谁。所以他怂了,他要重新站到自己父亲面前,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发现自己的优秀。哪怕发现不了自己的优秀,也不能放弃自己,如同放弃自己母亲一样。
所以贾政毫不犹豫地跟着贾代善来到了庄子上。哪怕因此会让父亲觉得他原来对母亲的孝敬有些虚假,他相信通过时间,会改变父亲的看法。到那时,自己再向父亲向母亲求情、再去孝敬母亲好了。
反正自己也让王氏留在家里服侍母亲了,并不是把母亲弃之不顾。
带着这样的自我劝慰与催眠,贾政睡着了。
第163章
一夜不知是梦是醒, 贾政被自己的小厮周瑞给唤醒了:“二爷, 二爷, 得起来了。”
睁眼一看, 四处还是漆黑一片。贾政有些恼火地道:“现在才什么时候就叫我,不知道昨日坐了那么长时候的车子,今日得好生歇息一天?等到了该给父亲请安的时候再来。”说着已经转过身子,想着再从头睡起。
那周瑞已经快哭出来了:“可不能再走睡了我的二爷。昨天您回来歇下之后,老爷院子里传来了话,说是从今日起,得与厨房的人一起起来, 还得……”
听说是自己父亲那里传来的话, 贾政心下激灵了一下,已经坐起了身子。可是见周瑞并没有往下说, 仍很气恼地道:“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交待, 你这狗才怎么不快说。”若是误了事, 父亲对自己的印象就该更不好了。
周瑞让他催得无法, 只好哭丧着脸道:“说是还得您亲自去帮着厨子们打水、劈柴,不许小的们帮忙。”
贾政完全让自己父亲这神来一笔给吓到了。想他从小到大, 因为贾母的偏爱,吃穿用度都有人服侍,说句吃金噎玉也不为过,什么时候会了打水、劈柴?!
可是这样的话, 就是打死周瑞, 他也编不出来。那就是自己父亲真的有这样的交待。至于为什么, 还有什么好想的,也不过就是对自己起的那桩心思的惩罚罢了。
在周瑞默默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贾政同样默默地带着周瑞向着厨房走去。路上周瑞不安地道:“二爷,您从来没拿过比书本子重的东西,这担水、劈柴之事,您能吗?”
肯定是不能!可是事到如今,不能也得能了。贾政自己心下知道,漫说现在大家是在庄子上,往京中捎信不易。就算是在府里如何,自己母亲已经让父亲给软禁起来,给自己求不了情了。
见自己的主子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周瑞也不敢再问,只好继续哭丧着脸,与贾政一起来到了厨房。只见贾代善身边的李要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他主仆二人到来,向着贾政躬身问过好,才冷着一张脸道:“二爷今日来得晚了半刻钟。定是这个奴才没有及时通知二爷。”
周瑞见他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只好垂下头做出任打任罚的样子。李要冲着他白了一眼,才又对着贾政道:“今日是头一日,老爷说了,二爷可能会晚上一时半刻的。只是明日还请二爷早些。要不这庄子里这么多人等着用饭,怕是都得耽搁了。”
这是真当自己是这厨房里干活的了。就算是知道这李要是自己父亲身边得力之人,贾政还是忍不住愤愤地看了人一眼。身后周瑞见他抬头,悄悄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襟,意思是让他尽量忍耐。
正好那李要的手下,已经带了两副水桶与扁担过来,显然是怕周瑞暗中帮了贾政,也给他一副担上。他把水桶往周瑞的手里一递:“给。你可知道那井在哪里?若是不知道,我带着你与二爷过去。”
周瑞忙陪笑道:“麻烦哥哥了,我昨日只顾着替二爷归置东西,还真是不知道咱们庄子上的井在哪儿。劳烦哥哥指点一二。”
那人也不多话,自挑起了一副水桶,开步就要走。周瑞见此,也担了一副起来。只是他虽然也是奴才身子,可多年前就已经跟了贾政,哪儿担过什么水桶?那桶不是前面高就是后面低,时不时地还有磕地之声。
那人就回了头,对着周瑞道:“小心些,一副水桶好几百钱,若是碰漏了可得你自己来赔。”
周瑞越发小心地调整着自己肩膀上的扁担,心下却不由得担心,自己都是这个样子,那一会儿二爷若是担不起来可怎么办?
这个担心还真不是多余的。那人只把他们主仆送到了井边,又示范了一下如何用那桶把水从井里提上来,怎么摇辘轳,就回身要走。走前才想起来了一句:“李管事说,老爷交待过了,二爷今日早晨得担足三担水,才能洗漱用饭。”说完还知道向着贾政躬躬身子,表示自己对这位二爷的尊敬。
贾政才不稀罕这份尊敬,若是真心里敬他这位二爷,不是应该替他把水直接担到厨房里去吗?可是想发作,那人已经走远了。只好与周瑞一起,看着那高高地进台发呆。
周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开解道:“二爷放心,今日是咱们头一日担水,想来就是一次担得少了些,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等一会奴才把那水打得少点,也让二爷轻省些。”
也只好如此。二人在周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好不容易打好了两担水,又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贾政比周瑞还不会挑担子!
周瑞只好放下自己那一挑水,指导着贾政如何保持两边的平衡,如何能走得稳。他也不过是比贾政多担了一次,又能指导个什么好处?等贾政勉强能把担子担平,却又发现,那桶里的水已经洒得见了桶底。
就算他是个主子,可也不能说自己两个空桶能算是一担水的。无法,周瑞只好再次打上一桶水来,再一分两半地倒进另一个桶里,为贾政凑出一担水来。
堪堪走了不到二百步,贾政脚下已经发软,忙把那水桶小心地搁到地上,对走在自己前面的周瑞道:“还是歇一歇吧。”
周瑞听他说话已经喘起了粗气,借着麻麻亮的天色,又发现那汗已经淌了下来,少不得也放下肩上的扁担,想过来替贾政擦汗。
自贾政通了人事之后,但凡出上一两滴汗,哪次不是身边珠环翠绕地一面惊呼一面用那香帕擦拭?现在看到周瑞拿他自己那粗帕子往自己跟前凑,也顾不得自己的气还没喘均,喝他道:“做什么?不用你。”
得了,自己这马屁算是拍在了马蹄上了。周瑞讪讪地停下步子,对着贾政道:“二爷若是自己带了帕子,还是擦擦吧。若是着了凉就不好了。”
贾政也知道自己若是头一天就病了,那父亲不光不会怜惜,还得骂自己一声不中用。拿出帕子擦了汗,那天已经越发得亮了。此时就算是在府里,也已经到了该早读的时候。叫上周瑞,贾政再次把扁担搁在自己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