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得再审宿明义,下令将人押回去,匆匆去找崔绎。
出了门之后,徐赢越走越慢,很快就站定了仔细权衡。
国公爷肯定不知道明琴宗的底细,不然的话,他不会把审问犯人的任务交给自己。
在魏国公手下讨口饭吃可不容易,想好好活着,就得表现出能干有用来,徐赢惯会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并没能讨得对方欢心,这次是个机会。
但若说国公爷身边有明琴宗的人,除了总是把瑶琴带在身边的燕姑娘,不作第二人想。
要去告密吗,还是先提醒燕姑娘一声?
燕韶南地位如何,他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来。
徐赢做了决定,不去崔绎处讨嫌,转身直奔燕韶南的住处:还是先讨好燕姑娘吧,这棵大树目前稳得很,她那里枝繁叶茂了,自己也好遮荫乘凉。
“燕小姐,那宿明义很可能会开口,不过需得劳您亲自走一趟,当面问他。”
“嗯?”燕韶南有些疑惑。
崔绎把审问的活儿交给了徐赢,便是用他狠辣的一面,预料到过程会十分血腥,燕韶南才自行回避,眼不见为净。
她原本看资料判断,觉着三人里头宿明义应该是最难突破的一个,难道是徐赢动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
徐赢凑上前,带着讨好的笑,小声道:“小姐,姓宿的说咱们这边有明琴宗的高手,何需再严刑拷打,应该是您在王府里弹琴被他听到了。”
燕韶南呆了一呆,侧头问他:“明琴宗?那是什么?”
徐赢有些傻眼,感觉对方不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连忙道:“卑职到是曾听秦皑说起过,世上有几位抚琴的高手,那真是仙家手段,能呼风唤雨,洒豆成兵,只要手中有琴,便随心所欲,别说是寻常人了,恐怕除了蒋老爷子,其他的武林高手到了他们眼前就如同小丑一般……”
燕韶南听他一个劲的吹捧,不由地沉了脸,道:“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好好说话。”
到这会儿,她已然猜到了这“明琴宗”应该便是她的师门。
她的老师并非籍籍无名之辈,而天下用琴来做武器的也不仅是自己师徒二人。
一瞬间燕韶南想了很多,那七年当中和老师相处的一幕幕都在眼前。老师为什么对此闭口不谈,是觉着她实力不够,并不将自己当做正式的传人看待么?
徐赢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哽了一下,连忙道:“卑职也是听说的,秦皑曾在密州同明琴宗的人打过交道,对他们十分推崇,宿明义大约是从秦文星那里听来的。他们对明琴宗畏惧得很,小姐去了肯定马到成功。”
“好吧。”燕韶南自不会拒绝,她也想赶紧令案子水落石出,救出两位贵女,最好再详细打听下宗门的事。
密州?老师一去再无消息,难道也去了边境,同宗门的人一起抗击胡人?
燕韶南带着琴去见宿明义,徐赢屏退其他人,燕韶南打量宿明义两眼,坐下来自顾自弹了一节《孤馆遇神》,算是主动表明了身份,看宿明义一张丑脸微微抽搐,虚张声势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何人了,那就不必还心存幻想,痛痛快快,实话实说,我少花力气,你们也少受点罪。”
实际上她会弹的三支琴曲在审问犯人方面并没有对方以为的那么神奇,即使是《孤馆遇神》能直接针对魂魄,也不能强行叫人说真话。
但宿明义显然并不清楚这些,短短一节琴曲令得他心神恍惚,脑中一片空白,半天才回过神来,望向燕韶南的眼神半是忌惮半是嘲讽:“明琴宗不是自诩清高,宣称绝不与权贵打交道么,怎么又沆瀣一气起来了?”
燕韶南心中微动,面上沉静:“天下事因果纠缠,道法自然,物有常容,何必定要同谁绝裂,把谁排除在外?”
宿明义到底是个粗人,闻言不知该如何辩驳,停了一停才道:“你纵将我们三个敲骨吸髓,脑袋里的东西都问出去也没有什么用了,你们明琴宗的人参与进来还是琼英告诉我的,她既然逃了,第一件事当然是通风报信,该转移的都转移,你们就算现在找去也已迟了。”
“这么说,果然是你们几个同外人勾结,策划了针对当朝权贵的一系列凶案,朱、秦二女被劫也同你们有关!”
宿明义笑了笑:“不错,我们在外边还有不少同伴,你主子是谁?魏国公么,那他需得小心了,上次行刺不成算他命好,下回不一定这么幸运。”崔绎虽然始终藏在后面没露头,但他们几个对朝中人事实在太熟悉了,一下子就圈定了正主。
徐赢斥道:“放肆!看来你是真不知死活,小姐,待卑职给他点教训!”撸袖子便要上前。
宿明义难得说点儿正事,燕韶南不愿横生枝节,摆手拦下徐赢。
“那你们还真是做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逼得朝廷解散督捕司,屈杀了秦皑。我知道你们几个一定得意得很,详细说说吧,谋划了这么久,不叫对手知道,岂不如锦衣夜行?”
宿明义痛快道:“好,叫你知道也无妨。我等舍生忘死,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默默无闻地做了多少大事,得到的又是什么?秦皑为人薄凉,只会谈家国大义,骗我们为朝廷尽忠,呸,我们这些人全都没有家,所谓的国,上至皇帝小儿,下至当朝权贵,皇亲国戚,又有哪一个是好东西,值得老子为他卖命?知道得越多越是心寒,秦文星明知必死还是去了金风寨,唯一的愿望不过是能换得我们几个恢复自由身,可那老东西言而无信,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们不义,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徐赢之前没想到他心中的怨恨如此之深,瞠目怒道:“你们不想活,却连累了这么多兄弟,树倒猢狲散,全都完了,秦素女死了,周行非也死了,就连老子也差一点……”
宿明义闻言哈哈而笑,越笑越响,到最后直笑出泪花来:“徐赢,说到底是你贪生怕死,想活着而已,而秦素女和周行非他们都活够了,想死。”
徐赢被他戳中心思,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宿明义又笑道:“秦素女可不冤,很多事都是她出面做的,谁叫她满心怨怼,受不了撺掇,只需隐娘和琼英挑拨暗示几句,她就拿了黑签给顾佐,给席龙,那女人实是被秦皑逼得早存死志,只盼能同归于尽。”
徐赢咬牙:“找的好替罪羊!这等毒计,绝不是你们几个能想出来的。你们同外人勾结,那些人是谁?”
“琼英啊,想不到吧,哈哈,是她想出来的,厉不厉害?徐赢,哥哥交你个乖,是人都有一死,你贪生怕死就先输了一筹,在这世上活着也不痛快!”
燕韶南见他笑得癫狂,开口打断他:“你们三个虽然落网,却也不见得会死。现在你们同伙手里握有人质,原本是要两家凑钱去赎,我想提议看看能不能用你们去交换,以三换二,算起来还是你们占了点便宜。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答应,但愿那位琼英姑娘会顾念旧情。”
宿明义的笑声戛然而止,因燕韶南这一番话,神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燕韶南道:“在那之前,需得等待消息。不如趁这工夫大家好好地聊一聊。”
第156章 为虐
梁王妃和定西侯府那边用了七天的时间,瞒着外人,用各种理由终于把绑匪勒索的赎金准备的差不多了。
崔绎看在眼中,没有阻止。
他暗自调动了魏国公府很多亲信侍卫盯着此事,就等着看那些绑匪下一步怎么做,大楚朝廷虽说已经四处透风,摇摇欲坠,他却不信对方有能力能将这八十万银两子带离京城。
秦琼英的逃脱令得肃王府这场抓捕成果大大打了折扣,正如宿明义所言,按照他供述找到的几处“贼窝”果然已经人去楼空,贼人甚至在当中还布置了陷阱,叫国公府的侍卫受了点轻伤。
好在并非全无收获。
城南的一处“贼窝”打通了地下偌大空间,布置得如同迷宫一般,一排排的囚室就像是鸽笼,刑房里的各种刑具瞧着叫人胆寒,几个大厅雕梁画柱,墙上涂鸦极尽荒唐奢靡,显然这是个经营了多时的地下淫/窟。
最触目惊心的是侍卫们在地宫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处蛇窟,里面五六头活着的大蟒蛇盘在一处,蛇身底下是破碎的衣裳和许多森森白骨。
另有两具未及处理的尸体,都是年轻的女子,生前曾饱受凌虐。
贼人撤走得匆忙,遗留的种种杂物全被魏国公府的人收集起来,叫梁王府和定西侯府派了二女的贴身丫鬟悄悄前来辨认。
最终秦从筠的一个丫鬟在小山样的杂物里面发现了自家小姐的珠花碎片,定西侯夫人当场就哭得晕了过去。
到这个份上,不惊动提刑按察使司和五城兵马司是不可能了,崔绎安排人报案,称是无意发现的地窟,并将两具女尸交了上去,又由上面施压,叫他们抓紧查清楚死者的身份。
这期间肃王曾派亲信长史去向武阳公讨要隐娘,被武阳公怒拒,因为宿明义已然招供,并由此牵出淫/窟大案,肃王唯恐闹大了牵连进去,只好悻悻然作罢。
但武阳公想要的公道崔绎一时半刻也很难给他。
他正头痛地在与燕韶南商量用隐娘三人换回朱、秦二女的事。
“看吧,这些匪人远比你想象的更贪婪,更有恃无恐。”
不用他们这边主动去提,那伙匪人已经在梁王府悄然留书,自行将二女的赎金提高到纹银八十万两外加隐娘三人,要求分做两次交易,第一笔于两天之内将其中的三十万两和隐娘等人装车送至京城北郊的许宋村,双方在村口三棵大槐树下交接,等清点无误之后,对方会把定西侯府的小姐送还。
燕韶南也觉着颇为棘手:“梁王府那边什么意思?”
“自然是照对方说的做。”崔绎阴沉着脸。
出事到现在,梁王妃不敢隐瞒,已然通过秘密渠道联系上了梁王本人。
密州战事正紧,梁王不敢擅离职守,心急火燎派了亲信往京赶,并传信给家里,叫妻子听从好友崔绎的安排,钱财什么的都是浮云小事,宁可倾家荡产也要保住妹妹的一条命。
而贼人显然也知道朱孝慈的分量,有这么块护身符抓在手里,梁王府必然盯着定西侯那边乖乖赎回秦从筠,不敢从中做手脚。
“这到是难了。”燕韶南以手指轻弹着额头,叹息一声。
这一次并非是案情诡谲,凶徒藏身幕后另有一副伪善的面孔等着她去揭露,正相反,对方十分嚣张,偏偏自己这边投鼠忌器,不好下手。
沉默片刻,她见崔绎还在眼巴巴等着自己,定了定神,柔声劝道:“国公爷,您别着急,办法总归能想出来。郡主落在对方手里,原本最好是从内部攻克,方能保证人质的安全,若是我没有同那秦琼英照面,或者没有叫她逃掉,到可以想法混进去,做一做卧底。”
其实之前混进海龙帮的那回,可谓是险相环生,过去这么久了,燕韶南想起来还会心跳加速后怕不已,安稳日子谁都想过,上次是父亲被擒没有办法,这次对崔绎也就是明知不可能说说罢了。
可崔绎并不知道燕韶南会跟他来虚的,海龙帮的贼船他可是全程跟下来的,闻言当即就急了,变脸凶道:“胡闹!你是没仔细看那两具尸体还是怎的,就不怕落到同样的境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么?年纪轻轻,怎的这么不珍惜性命!”
说完了他犹觉着不放心,心道呆会儿定要把徐赢找来,交待他好生跟着燕韶南,一旦真有这傻大胆的举动,必须予以阻止并向自己报告。
新发现的死者燕韶南自然去仔细看过,很清楚这些可怜的姑娘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被蓄意虐杀,死者纤纤弱质,身体没有习武的痕迹,到是头发枯黄,手上有常做家务活儿留下的薄茧,尚未断裂的指甲修得很粗糙,种种迹象表明她们的出身很寻常。
这叫燕韶南想起她头一次进京,在黄家枯井中发现的那具女尸——窦兰兰。
窦兰兰是去年三月三赶庙会时失踪的,失踪到死当中有一个月的时间,身上多处外伤都是死前所受,同样是被囚禁虐杀,如无意外,凶手应该就是这伙匪徒了。
她记得当时是伍驸马家的管家侄子投案,说窦兰兰的尸首是他从一伙外地人手里买来的,花了二两银子。
这条线索如今可以捡起来接着往下查。
伍附马、肃王、梁王、定西侯……这个案子竟然涉及到了这么多的权贵,令她不由得心生警惕。
崔绎看她愁眉深锁,不由缓和了语气:“眼下不宜惹怒对方,那就照信上所说,拿银子赎吧。”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钱。”
燕韶南觉着他这话颇有几分孩子气,一时有些啼笑皆非。两天时间太紧,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她斟酌了一下,同意了崔绎的意见:“也好,正好借此看看对方会不会履行承诺。咱们虽然顾念郡主安危,不好明着派人跟踪,这么一大笔银子,运去哪里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她打量对方两眼,好奇地道:“国公爷,您好像心有定论,只要钱如数交出去,便一定能把人赎回来?我能问问您这份笃定由何而来么?”
因为前世那两家人就瞒着他,悄悄把人赎回来了。
崔绎遂一本正经地道:“我不是同你说过,遇刺之后,我有了点预知的能力么?”
燕韶南不以为意,崔绎总说预知预知,但对现实毫无用处,充其量是马后炮,上位者想要故弄玄虚,最好不要拆穿,由他好了,她好脾气地道:“国公爷真乃神人。那就先这么着吧,什么时候去许宋村赎人,我跟去看着,另外我反对把隐娘三个交出去。”
再是心急救人也不能乱了阵脚,任敌人予取予求。
隐娘三人是对方后加上的,燕韶南想以此来试探下那些绑匪的态度。
另外这几天她借着“明琴宗”的威慑力,由宿明义嘴里问到了不少她觉着有价值的东西,主要是关于秦琼英这个人的,以及他们几个是怎么和那些绑匪勾结到了一处。
事情要从秦文星卧底金风寨说起。
督捕司这个地方,想加入不容易,想脱离更难。
秦皑在密州同胡人打了十年的仗,十年间看过太多生死,等到了刑部组建督捕司,自然把军中那一套也带入其中,督捕司最早用的是身负命案的江湖客,秦皑捏着他们的生死,将其作为消耗品,出黑签就当是带罪立功了,后来发现江湖中人不得力,他便搜罗了一批苗子,从小开始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