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探案录——贺心渔
时间:2020-02-01 09:03:52

  单澄波目含泪水,喃喃唤道:“飞英!”
  步飞英虽未说谎,可连看都不看她,这态度透着极度冷漠,从他大半夜跑来,就无一句不在责怪自己,自己处处为他着想,他怎么能这样?
  步飞英不耐烦地道:“你们无需像审犯人一样审我,那个袋子原先的确是在单澄波手里,但她不可能为这个就杀宋师妹灭口。袋子也不是她偷的,她之前常和苏子实探讨诗词,苏子实拿给她,请她指教。《苍松诗稿》里用的那几句,都是单师妹告诉我的,她又没说是她和宋子实两人所作,还有那《寻道赋》也是如此,我借用一下未婚妻子的诗句,又犯了哪条王法?”
  众人面面相觑,他这番话能不能将自己摘干净且不说,却把单澄波给陷进去了。
  单澄波一个姑娘家,不管用什么手段从苏子实那里拿到了诗句都极不光彩,更不用说又转而用其讨好另一个男子,还唆使他走上抄袭之路。
  单澄波还未说什么呢,单斯年先不干了,恨恨地道:“步飞英,你还算不算个男人,我妹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还不是你见小姑娘家涉世未深,利用她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二人撕下面皮,竟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步飞英气极而笑:“她不可能杀宋师妹,你却未必。你生怕宋师妹揭露这事,害我和你妹妹婚事不成,名声扫地,在你眼中,任何人的性命都不及你重振单家的使命重要。”
  燕韶南站起身来,叫将几样证据当着众人的面逐一放在了小几上,对张经业道:“张老先生,晚辈此来,获益匪浅,看来害死宋姑娘的真凶也找到了,人命大案,绝无私了可能,该报官就报官吧。我等来此叨扰多日,好在幸不辱命,也该就此告辞了。”
  “啊?你们要走?”张经业正犯愁怎么跟步明璞说这事,慌忙站起身来。
  事情急转直下,步飞英和单斯年二人已经当着众人互相攀咬起来,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闹得他头晕脑胀,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宋雪卉的死真与他俩,不,还要加上那单澄波,他三人脱不了干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唉,也只能照燕韶南所言,交由官府处置了。
  燕韶南提议:“是啊,来时东西都收拾好了。走之前,晚辈还想到枫树林凭吊一下宋姑娘,可否请大家一起移步,过去瞧瞧。”
  这等要求,苍松书院的众人如何能说不?
  虽然他们也觉着有些古怪,凭吊宋雪卉怎么不去灵堂,大约是对方觉着枫树林的景色比较怡人?
  张经业命人将步飞英和单氏兄妹连同他们的仆从看了起来,辛景宏道:“既是去看宋师妹的,带他们一起去吧。”
  又是黄昏。
  深秋已过,初冬来临,寒风吹过,不时有残留树上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满树红叶凋落大半,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夕阳斜照,整个枫树林弥漫着萧索气息。
  燕韶南抱着琴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入枫林,行不多远,来到了宋雪卉出事的那棵大树底下。
  她站定,抬头望望高处枝丫,还有那片橘红色的天空,良久她收回目光,扭头看向众人,入眼是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庞,或气愤或茫然无措。
  步飞英和单家兄妹落在了最后,除了奉命看住他们的几个学生和杂役,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好像生怕沾染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步飞英阴沉着脸,看上去不知在同谁赌气,单澄波就在他身后,走得跌跌撞撞,他也不理会。
  杂役们不敢招惹他二人,只好一个劲儿地催促单斯年,这可是杀害了宋姑娘的疑凶,一定得看住了,等着官府派人来带走收押。
  宋训陪在燕韶南身旁,不知她在看什么,问道:“燕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
  燕韶南道:“等等步公子他们几个,我有几句话想对他们说。”
  宋训恨不能生撕了单家兄妹,连带着对步飞英也恨上了,道:“和这等人面兽心,猪狗不如的畜牲还有什么好说?”
  辛景宏吩咐几句,众人往两旁散开,杂役将那三人带到近前。
  单澄波哭得双目通红,恨恨剜了一眼步飞英,又仇视地望向计航和燕韶南,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你们冤枉我,冤枉我哥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燕韶南微哂,挥袖叫上前要给单澄波点厉害瞧瞧的两个丫鬟退下,好整以暇地道:“单小姐,步公子,这滋味不好受吧,你们现在可体会到了苏子实在被你们抄袭之后,非但无人为他做主,还被张副山长斥为诬蔑同窗,予以处罚,他当时是个什么心情了?”
  单澄波瞪大双眼:“你什么意思?”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连这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
  说完这话之后,燕韶南不再理她,看向被自己说的老脸已经挂不住的张经业,淡淡地道:“张副山长,我刚才突然想到,宋姑娘的死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你们大家要听一听么?”
  “啊?”张经业一脸的惊愕。
  燕韶南不再理会他,自顾自走向一旁,挡在她前面的学生们赶紧让开,就听她语出惊人:“杀死宋姑娘的凶器我已经找到了,是一柄匕首。这匕首的来历你们大约想不到,它的主人正是已经死了的苏子实。”
  众人本来已经让出一片空当来,闻言不由地齐齐退开几步,只留燕韶南自己站在这片铺满了红叶的土地上。
  她走至发现匕首的树下,弯腰扒开杂草,露出那个树洞:“匕首是在这个洞里发现的。檀儿。”
  “小姐,在这里。”檀儿出列,取出用帕子包裹着的匕首,两手呈给她。
  燕韶南握住匕首柄,抽出那凶器,展示给众人看上面的褐色血迹,而后将它丢到了众人眼前。
  凶器找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宋雪卉究竟怎么死的,难道真凶并非单斯年,而是另有其人?
  围观诸人纷纷发问。
  燕韶南道:“我从宋姑娘发现诗袋开始说起吧。宋姑娘虽然体弱多病,性子却外柔内刚,早些年她常去听课,得到苏子实诸多关照,二人情同兄妹,苏子实死时,宋姑娘大病一场,她知道苏子实死得憋屈,我想单姑娘听苏子实说那个诗袋是他妹子缝的,却不知这妹子是宋姑娘吧。”
  单澄波脸色难看之极,哼了一声。
  燕韶南轻蔑笑笑,接着道:“宋姑娘拿到了诗袋,相当于有了真凭实据,可那又如何呢,事关苍松书院的声誉,除了她,整个书院这么多师生,又有谁愿意为一个死人翻案,得罪步山长父子?宋姑娘权衡再三,想出了一条下策:如果她死了,且是因为这件事被灭口的,那便没有人能再阻止抄袭一事水落石出了吧。顺便还可以叫始作俑者尝尝被诬蔑被冤枉的滋味。”
  此言一出,四下里抽气声不绝于耳,宋训大声道:“这怎么可能!”
  辛景宏抬手拦住他:“师叔,叫燕小姐说完!”
  燕韶南在众人的一片置疑中侃侃而谈:“宋姑娘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她需要布置一个死亡现场,必须得叫人一看就认为是他杀,于是她选择了枫树林,或许是之前机缘巧合,她知道这里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树洞,可以藏下一把匕首,苏子实死了,他带来书院的匕首正好就在宋姑娘手里。只要大伙找不到凶器,那自然就会以为是凶手带走了。她要叫人怀疑步飞英,怀疑单氏兄妹,于是她在闺房的桌子上放了一本《苍松书稿》,且把里面抄袭的句子都圈出来,把诗袋压在了下面,这样事发后,只要一来她的房间,就会发现这些线索。”
  宋训难以置信:“结果却被我收起来了。”
  燕韶南扫了他一眼,继续道:“宋姑娘换上了一身红衣,又精心打扮过妆容,那天对她而言是一生中极重要的日子。
  “她一个人走进枫林,先到那边的树下,解下裙带,将双手绑了一阵,留下绑痕,而后在树上将裙带磨断。
  “做完这些事,她走过来,拿出匕首将自己刺伤,第一下刺在腿上,因为没有经验,下手不够狠,她怕一会儿伤口自行凝结死不了人,便又在腹部刺了第二下,而后将匕首塞进了树洞,她又回到了那边的枫树下。担心中途滴落血被人发现,她事先准备了帕子,所以这帕子较我们常见的要大一些。”
  辛景宏道:“那血帕上的‘单’字?”
  “那标记自然也是宋姑娘绣的,模仿的是单姑娘的手笔,这一年多她和单澄波疏于来往,自然也不知道单澄波早就弃用了这个标记。她生怕以上这些提示还不够明显,索性死之前在地上写了单字的前两笔,单姑娘,她对你的怨恨已经战胜了死亡的痛苦和恐惧,你良心何安,就不怕以后每晚做噩梦么?”
  单澄波确实很害怕,这种恐惧轻易就压倒了刚才的满腹委屈,她脸色惨白,一身冷汗,无法遏制地瑟缩颤抖,只会一边摇头一边否认:“不,别怪我。”
  燕韶南只说“另外一种可能”,但听在有心人耳中,却立刻就能判断出,所有线索严丝合缝,这才是真相。
  宋训直接就崩溃了,他甚至想的更多,卉儿到底是何等绝望,才会选择去死,这当中是否有自己的因素?
  否则她为什么越大越疏远,什么都不跟自己说?
  再看眼前这对狗男女,他哪还管什么读书人的体面,直接冲了上去,抬手便打,骂道:“贱人!畜牲!”
  苍松书院众人乱成一团,哪还有心情再为燕韶南等人送行。
  纷纷扰扰中,燕韶南挥了挥手,示意辛景宏留步,带着随行几人下了寻道山。
  或许是女子更加多愁善感一些,檀儿樱儿都觉着不够解恨,道:“小姐,您真厉害,不过这么着实在太便宜那步飞英和单澄波了,应该叫他俩给宋姑娘抵命。”
  计航却道:“你俩不懂,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接下来的日子,对他们而言才是生不如死。就不知苍松书院经此打击,还能不能开下去。”
  燕韶南扬了扬手,脚步轻快:“不管了,咱们回家去。”
  只在当晚休息的时候,燕韶南对着羽中君才感慨了几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宋雪卉待苏子实情深意重,却只换来一声‘妹子’。”
  她今日在枫树林,为宋雪卉身后名着想,也说二人乃是兄妹情,不免心里存了几分郁气。
  崔绎忍不住好奇:“若有一日,你会这样为喜欢的人付出么?”
  这时候的燕韶南再是聪明,也看不透未来,所以她十分铁齿又理所当然地道:“切,我怎么可能这么傻!”
  崔绎还赞同地附和:“对,我也不会。”
  (第三卷完)
  ※※※※※※※※※※※※※※※※※※※※
  大家都等着看结果,那就一个大章发上来。接下来我休息几天,构思一下第四卷~
 
 
第96章 燕通判
  回程燕韶南没忘记特意去接上了陈嘉阳一家子。
  还未走出白州境,就有惊人的消息传来。
  先是顾命大臣黄太保突然失势倒台。
  黄襄敏此次出事到不是因为他借着冯全案想要杀尽天下方士,也不是酷吏郭涛遭弹劾把他牵扯出来,这些都是小节,真正的原因是密州出大事了。
  大楚诸州,密州最北,北边和胡人接壤,又没有天险可据,自大楚立国以来便纷争不断,朝廷只能派重兵驻守。
  胡人靠放牧为生,每到冬天,草场被大雪覆盖,别说牲畜了,人想生存下去都是不小的考验,所以每到入冬前后,必然倾全族之力到大楚的地盘来劫掠一番。
  今年早些时候据探子回报,北胡那边换了新首领,新当权的这位弑兄杀侄,估计接下来会内乱个三五载,没有精力来大楚闹事,哪知道霜降前后,数千胡马突袭密州的居安关,楚兵大败,守关参将褚英战死,胡人长驱而入,一时间居安关附近的老百姓惨遭涂炭。
  京里最先得到居安关失守消息的不是内阁和兵部,而是此次败军主帅征北大将军姜同光的家人。
  姜、黄两家乃是儿女亲家,姜同光的长子接到父亲密信,赶紧去求岳父黄襄敏,言道父亲已经集结了兵马,要同胡人决一死战,恳请岳父能将战报压上几天,等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回来,再一起上呈御览。
  黄襄敏思量再三,抵挡不过老妻和爱女的眼泪,又想着往年胡人也有破关的时候,抢够了自然就撤了,估计着亲家也是做这个打算,敲锣打鼓在后面把敌人送走,就说打了胜仗,粉饰过去。
  是以他便派心腹盯着,等密折一入京,就将其扣在了兵部。
  哪知道今年胡人胃口奇大,姜同光带着大楚军队再战又是惨败。
  黄襄敏私扣密折的事也被抖落出来,皇帝早看他百般不顺眼,这下好不容易拿到了把柄,雷霆大怒,谁求情都不好使,直接将他官职一撸到底,打入大牢。
  燕韶南自然不可能知道当中的详情,但崔绎知道啊。
  这些事都在忠实地遵循着前世的轨迹,只是他虽然自将来而来,却被迫琴弦里安家,随着燕韶南远离了朝堂,暗无天日,不知寒暑,突然听到黄襄敏下狱的消息竟是愣怔了很久。
  乱世,这就要开始了么?
  前生黄襄敏倒台之后,余下几个顾命老臣知道皇帝羽翼已成,急于收回权柄,纷纷告老去职。
  一直以来被排斥在外的勋贵们开始掌权,很快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孔咏德独木难支,不得不让贤,皇帝终于如愿以偿,然后发现贵戚们在他的纵容之下已经尾大不掉,再后来,就是梁王造反的冤案,大楚朝人命如草芥,砍倒了一拨又一拨……
  崔绎由黄襄敏失势想到梁王,叫燕韶南去打听谁带兵去了密州,接替姜同光抗击胡人。
  燕韶南费了好一通事,才打听到京里的最新消息,听说临危受命正是梁王。
  她不由地嘀咕:“那个花花太岁,到底行不行啊?”
  崔绎想告诉她,自然是行的。
  燕韶南只听说梁王纵情于酒色,内宅妻妾成群,却没见过此人慷慨豪迈的一面,崔绎与梁王相交多年,知道他轻文重武,尚义任侠,此去密州一展抱负,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当下和未来不时在脑海中交会,崔绎心情十分复杂,半天没有出声。
  燕韶南这时还有闲心关注国家大事,等回到邺州,进入归川府,她突然听到有关父亲的消息:安兴县令燕如海调任邺州,任泉关府通判。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