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熊见周围不是姘头就是手下,都是自己人,道:“一早听说他们和伍家有些瓜葛,受那伍丰德庇护,我刚才言语试探,张地那厮没有否认,只说事情太大,还要再商量一下。”
欧阳曼儿道:“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尉迟熊点了一下头:“不急,等咱们拿下宝中港,他自然会看到哪边势大,说不定到时候连伍丰德也要听咱们的。”
贺老六出身军伍,对伍家的情况很清楚,道:“姓伍的还有两个哥哥,都在军中掌兵,若能拉过来,对咱们的大事极有帮助。”
“等我和温爷说一声,当官的小辫子还不好抓吗。”尉迟熊笑道。
燕韶南将众人议论清晰听在耳中,不由暗自心惊:这些海盗所图甚大啊。
不管怎样,不能再等了,有利的局面需要自己去争取,今晚必须行动。
“羽中君,你杀过狗么?”
“没有。”
“哦。”
燕韶南有些失望,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船板上那只凶猛的獒犬。
它的毛太长了,看上去十分蓬松,叫她有无处下手的感觉。
要知道,她之前在家里别说这么大的一只狗,连鸡都没杀过。
可不杀又不行,羽中君提醒的对,这只畜牲必须第一个除掉,否则她不管做什么,只要有一点气味遗留,就会被它嗅到,而后顺藤摸瓜,到时她肯定性命难保。
“但我杀过人,很多。”
燕韶南不由地一抖。真没想到羽中君会说出这么劲暴的话。
“羽中君,你……”
到了这一步,崔绎已经不打算在她面前还装模作样,伪装良善了。
“不能说都是该死之人,但就像你这时候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燕韶南长长吐了口气,难过地闭上眼睛:“好吧,不用说你,过了今晚,若我还活着,手里也一样有人命了。”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等有命活着回去再想不迟,这会儿最重要的是向羽中君取经,怎么能悄无声息取人狗命。
崔绎也正好在说这个:“你不要紧张,别去想对错。杀狗的时候,不要想它咬死过多少人,杀人的时候,也别想他做过什么恶。”
“那我该想点儿什么?”
“活下去。你要活下去。”
“嗯,我本来也没有权力代替上天主持公道。”
崔绎见她孺子可教,省了自己一番力气说教,多少对她今晚的行动有了点信心,道:“你明白就好,脑袋里不要想太多。匕首还在吧?”
“还在。”燕韶南老实回答。
文青枫送她来之前准备得很周全,匕首异常锋利,几乎达到削铁如泥的程度,此刻正藏在她的靴筒里,绑在小腿上。
另外还有蒙汗药,见效极快的断肠毒/药等等,可惜海盗们对于入口的东西极为警惕,獒犬的吃食更是由那中年人一手准备,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姓文的给你准备的匕首肯定很快,到不用担心你力量不足,下手狠一些,只要割断脖颈的血管没有不死的,不管是人是狗……”
燕韶南专心听羽中君给她上课,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
晚饭是在船上吃的,将就吃中午剩下来的饭菜,燕韶南心不在焉地填了填肚子,同羽中君道:“天黑了。”
船队直到这会儿还在海上漂着,这叫燕韶南心生忧郁,她是希望能像昨晚一样,找个小岛停靠的。
船上动手,总是不及陆地上方便。
好在尉迟熊等人也习惯了晚上靠岛停船,等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前头船只有人吆喝:“到地方了。”
这座岛比昨晚的大一些,岛上有残垣断壁和倒塌的房舍,显然曾有海盗在此盘踞,不知是不是因为离冷霜岛太近的原因,显然这伙人的下场不太好,岛上已经没有活物了。
欧阳曼儿不知又在同尉迟熊搞什么勾当,迟迟没有下船,中年人带着狗跑到岛上放风,给她搭睡觉的帐篷。
欧阳曼儿夜里总是头疼,休息不好,很怕人吵闹,只要有条件,帐篷都尽可能搭得远离沙滩,离群索居。
燕韶南躲在一旁冷眼看着,暗道一声老天爷庇佑。
一直到挺晚了,她估计着差不多两更天左右,欧阳曼儿才脚步虚浮地从船上下来,理都没理海滩上未熄的几处篝火和那些喽啰,一手扶额,跟着那中年人径直去了帐篷。
离远传来两声犬吠,跟着呜呜几声,没了动静。
燕韶南抱紧了琴,抬头看着黑灰色天空繁星点点,默默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海滩上的人要么睡觉要么去放哨,篝火也都熄得差不多了。
燕韶南悄悄爬起来,向着帐篷的方向摸了过去。
脚底下硬邦邦的,不再是沙石,天寒地冻,又没下雪,坚硬的地面应该不会留下脚印。
武王弦在她怀里微震,那是羽中君在提醒她,距离差不多,不能再往前了。
燕韶南停了下来,准备为欧阳曼儿主仆外加他们的狗奉上一曲。
这个距离,崔绎能听到欧阳曼儿和那男人细微的鼾声,獒犬用脚掌在轻轻扒着地,嘴里既不叫也不呜咽。
它在守夜。
燕韶南毫无经验,若崔绎方才提醒得晚了,她再靠近几步,必会被那只獒犬发现。
第一次总是最艰难的。
燕韶南将琴横放,弹起《神化引》。
此举虽有风险,这时候也顾不上了。
半支曲子弹完,崔绎示意她再向前去。
四下里黑黢黢的,燕韶南不小心踩到枯枝,静夜里“咔嚓”一声响,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前方的两人一狗毫无反应。
很快她听到了獒犬的呼噜声。
燕韶南摸到跟前,借着身体的遮挡,晃亮了火折子。
火光微弱,就见那只凶犬匍匐在帐篷前,中年男人裹着毡毯就睡在它几步之外,头和半个身子钻到了帐篷里面。
燕韶南将琴放到旁边,扯过一块毡毯来,蒙住獒犬的头颈,防止它临死发出声响,同时遮挡喷溅的鲜血。
做好这些准备,燕韶南大着胆子在獒犬的脖颈处摸了摸。
毛很长,分开之后,下面触手温热,稍稍用力,能感觉到皮下血脉在突突跳动,这里,就是羽中君告诉她落刀的位置了。
燕韶南的眼晴己经适应了微弱清冷的月光,她蹲下身,从靴筒里将匕首抽了出来。
这时候,她自己也发觉了,握着匕首的手抖得十分厉害。
可事已至此,她没有别的选择。
燕韶南咬紧了唇,将匕首狠狠落下。
第113章 被怀疑
欧阳曼儿突然惊醒,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里像是有什么炸开了一样,疼得厉害,不由得呻/吟出声。
又来了,每晚如此,想睡个囫囵觉都成了奢望,她实在是受不了了,不如就照那个神婆“吉娜”所说,找齐九种猛兽,试试她那个恶心之极的法子。
欧阳曼儿想要翻个身,找个东西将脑袋抵住。
迷迷糊糊间,她突然觉着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就算她的下人和狗都睡着了,也不会静成这样,连个呼噜声都没有。
有风自帐篷帘子的缝隙吹进来,冰冷彻骨,还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一时间欧阳曼儿寒毛倒竖,哪还顾得上头疼,连人带被子蜷缩成一团,手握上了枕头下面的短刀,厉喝了一声:“谁!”
静夜中,她凄厉到变了声调的叫声传出去老远,登时惊动了沙滩上值夜的众海盗。
随着这声喊,欧阳曼儿清楚听到数丈外“啪”的一声响,似是有人踢到了石头。
她匆匆忙忙爬起来,连外衣都来不及穿,晃亮了火折子。
这时候值夜的海盗也闻声赶至,火光映照下,只见欧阳曼儿的帐篷外边躺着一人一狗两具尸体。
獒犬和那中年人都是被利器割断喉咙,一击致命。
狗脖子上的那一下特别深,几乎割掉了半个脑袋。
很快船上的几位当家都得了报告,等尉迟熊带着丁老三几个赶来,之前上岛歇息的几十个人已经全都聚集在了帐篷周围。
欧阳曼儿虽然穿好了衣裳,却是披头散发,状若疯狂,大声尖叫:“他就在岛上,我听见了,他跑不掉!”
尉迟熊问了几句,吩咐众海盗分成几队连夜搜岛,哪怕挖地三尺也要将暗中的敌人找出来。
燕韶南抱着法器站在人群之中,担心被人看出来她一宿没睡,特意将身上衣裳和那一头卷发扯得凌乱了些,眼见着众海盗在事发地点周围跑来跑去,暗中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哪怕她不小心留有痕迹,也叫这些人破坏殆尽,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前半夜停船上岛的时候,海龙帮众人已经将整个岛都搜查过了,未见有活人,但当时到底是天已经黑下来,大家急着休息,活儿干得潦草,此时近百人高举着火把,仔仔细细又重新梳理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回来向几位当家的禀报。
贺老六道:“没找到?这么说不是冷霜岛有人跟过来,也不是撞上了哪位独来独往的海上同道。”
说这话时他神情透着凝重,目光在周围黑压压的众人脸上扫过。
丁老三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怀疑:“这可不一定。”
对上贺老六的目光,他耸了耸肩,解释道:“那人不需有大哥的身手,只要同你我相仿,跳到海水里闭气躲过搜查不成问题。小嫂子,你的狗今晚情况如何,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欧阳曼儿眼睛都红了:“没有,我睡着之前它还好好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它守夜。”
贺老六明白了丁老三在想什么,点了点头:“确实,即使是我,想无声无息杀掉它也不容易。他为什么要针对你下手,你可是得罪什么人了?”最后这句话问的是欧阳曼儿。
“我怎么知道,或许因为你们都在船上,不好下手吧。”欧阳曼儿不喜贺老六这审问犯人的口吻,悻悻地回答。
尉迟熊一直沉着脸听他们议论,此时方对欧阳曼儿道:“你要一早听话,跟着我在船上睡,哪会有这么多事。”
丁老三一旁笑嘻嘻地帮腔:“小嫂子怕叫兄弟占便宜,其实这都看大哥的意思,否则你就是躲到天上去,又有什么用?”
尉迟熊看了他一眼,吩咐帮众继续查找可疑的人和线索。
燕韶南在人群外边看着这一幕,发现事态发展比自己想象的要有利。
因为死的不是自己的手下,尉迟熊并没有太多触动,很快就带着欧阳曼儿回船上去了,欧阳曼儿死了狗和唯一的手下之后人单势孤,虽然百般不情愿,却不敢不听尉迟熊的话。
几位当家的一走,众海盗哈欠连天,这冬夜里海岛上寒风呼啸,没人愿意受那个罪,很快就散开各做各的去了。
燕韶南回到了原来的藏身之处,悄悄问崔绎:“羽中君,一切顺利,那狗一死,再做什么都方便了,你说今晚还动不动手了?”
用匕首手刃敌人的滋味一言难尽,幸好有羽中君陪着她,出谋划策开解疏导,给她力量。
燕韶南并不敢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想多了肯定会做噩梦,她的手缩在袖子里,到现在还是抖的。
可机会实在太难得了,就像丁老三所说,无法排除这岛上确实没有外人,再说等今夜过后尉迟熊一定会有所防范,虽然明知道故计重施不一定成功,燕韶南还是忍不住动了念头。
“别再动手了,现在回船上睡一觉。”
“嗯?”燕韶南有些不解。
“养养精神,明天定会有人问你这件事。”
“怀疑我么?”
“就算别人不这么想,那女人也一定会。”崔绎受限于平水韵,提到欧阳曼儿都用“那女人”来指代。
“为什么这会儿不闻不问呢?”
燕韶南觉着今晚尉迟熊的态度有些古怪,出了人命,他竟不想深究,一副要大事化小的样子。
“你好好想想原因。”
燕韶南听他的话,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往大船上走去。此时不单是她,还有几个原本只是图陆地上舒服的喽啰害怕出事,也悄悄溜回船上。燕韶南混在当中上了船。
等回到船上,燕韶南悄声道:“羽中君,你说会不会是尉迟熊想岔了,怀疑丁老三派人做的。至于那丁老三,也在怀疑自家兄弟。这么一来,对他们而言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今晚巧就巧在自己没动欧阳曼儿,却剪除她的爪牙和羽翼,她现在孤零零一个人落在海盗群中,全无自保能力,似乎很好欺负,原本一帮对着她流口水的海盗谁都有嫌疑。
崔绎赞她:“对。色是刮骨钢刀,只要你洗脱了自己,等着瞧就是。”
燕韶南沉默了一会儿,道:“看来非但不能杀她,还要想办法同她搞好关系。”
这叫燕韶南想起之前做过的那个怪梦,自己,欧阳曼儿,羽中君还有文青枫四个人进行的那场博弈,未等分出胜负她就醒了,不知结果如何,此刻文青枫要算是自己人,不可能倒向欧阳曼儿。
文青枫回去之后不知跟蒋老爷子、小公爷怎么解释的,自己失踪已经两三天了,蒋老爷子会赶来接应吗?
“羽中君,你说黎白和顾佐一同跟的蒋老爷子,黎白是刑部的密探,顾佐应该也不例外吧?蒋老爷子知道这事吗?魏国公知道吗?”
“……自然不知。”
“看起来谭素也不知道,这到挺有意思。”
折腾到这会儿,天已经快亮了,燕韶南在后艄避风的角落裹紧分给她那床潮湿且脏兮兮的棉被,只是打了个盹,睁开眼睛,发现大船已经离岛,正漂在海面上。
昨晚的事就这么完了?
燕韶南正有些庆幸地想着,一个小头目过来,道:“蕃婆子,你醒来的正好,欧阳姑娘唤你过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燕韶南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不慌不忙爬起身,将被子叠好,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拿起“法器”,前往船头。
走在半路上,她趁着周围的海盗不注意,蘸着胡婆婆帮她准备的口脂涂抹了两下,悄悄补了个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