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韶南认真地推测:“我们找个最可靠的线索往前推,假设顾佐的供述是真的,有秦素女的供词佐证,我倾向于他没有撒谎,顾、白二人奉命去彰州暗中调查伍丰德的同时,他们接到了秦素女转交的黑签,命二人在梁家暗杀谭老太君,迫使谭素谭大人丁忧去职,目的何在?”
“同谭家有仇?破罐破摔想要报复秦皑?还是迫使谭素对南英侯那几起案子的调查搁浅?”崔绎随便一想,就想出了三条。
“第三个,这一点上,我觉着应该相信谭大人的直觉。”燕韶南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只有真正的凶手才会惧怕调查,他杀南英侯和武阳公世子等人的动机是什么,不知道这些贵勋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不用去看案卷,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贪婪、狂妄、家族在朝中颇有势力,总想要插手朝政,这就是他们的共同点。”
不怪秦皑痛恨,这么一听太正常了。
不过国公爷,好歹您也是被刺杀的对象之一,怎么就对自己下嘴这么狠呢?燕韶南古怪地看了崔绎一眼。
“可刑部死的死贬的贬,损失也极大,明显是两败俱伤,实在叫人费解,席龙到是个关键人物,可惜已经死了,秦素女已被当做了弃子,到现在还没被灭口,应该是知道的不多,被人利用的可能性很大,总之,幕后之人在督捕司的一部分探子里很有威信,并且到现在还没被控制起来,依旧逍遥法外。我建议立刻筛查那些漏网的探子。”
崔绎听她说得笃定,笑道:“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还是催着我找那隐娘的下落,别急,这几天就会有消息了。”
燕韶南松了口气:“能找着她自是最好。”其实她的想法不仅如此,只是今天在牢里探众人口风,他们最钦佩的竟然是已经死了的秦文星,这叫她颇有碰壁之感。
崔绎抬头看月亮升了起来,天空中繁星闪烁,今晚的夜色如同佳人蒙了层薄纱,格外诱惑,而自己却同燕韶南在这花前月下谈论刺客、凶案,不由感慨了一句:“煞风景啊,说起来我有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美的星空了。”
可不是,严格算起来,自己回来已经足足有一年了。
他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顺便为来日自己所做所为埋下伏笔,算是提前给燕韶南打个招呼。
“你知道么,这次死里逃生,大约因为去鬼门关走了一趟,我脑袋里突然多了不少东西,嗯,似乎有了一点预知的能力。”
“呵呵。”燕韶南闻言嘴角抽了抽,敷衍地笑了两声。
“别不相信,待我露一手给你瞧瞧……”崔绎保持着仰首望天的姿势,“最近朝中人事更替都在刑部,秦皑问斩,余端礼去职,不过这些事情我不说你也估计得到,张山上位还得一段时间,接下来直到四月,朝中有人出意外么,记不清了,发生过什么大事呢,有了!”
他手掌一拍,兴奋地道:“密州大捷!就这两天的事,梁王率军在吉榆和孝堡一带打了胜仗,杀死上千胡人,将敌人主力驱赶至居安关一带,我话先说在这里,不信就等着看兵部的战报。”
燕韶南实在忍不住了:“国公爷可是接到了梁王千岁的密信?您就不要故弄玄虚逗我啦。”
我又不是您手下的蒋老爷子、崔平那些人,还要负责凑趣让您开心,光是查案子、应酬权贵家的小姐们就已经很累了。
崔绎:“……”
燕韶南还真是个脚踏实地、不存幻想的姑娘,但他不会就此放弃的,等他再想想,肯定能令对方相信。
“国公爷,挺晚的了,超过酉时之后再喝茶吃水果都有碍睡眠,不好消化,不如回去?”
她说得委婉,言下之意就是不等蒋双崖和崔平了。
她推着车将崔绎送出后园,而后有小厮侍卫们接手。
第二天一早,崔安带着人给燕韶南抱来了数十本案卷,铺满了桌子和茶几,燕韶南足不出户,看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方才觉着眼睛酸疼,脑袋发胀,到花园散了一阵步,早早歇息了。
转过天来是崔宛琳请客的日子,燕韶南一大早先去周家探看了周母,而后带着两个丫鬟,叫上蒋双崖驱车前往,顺路按崔宛琳的喜好买了礼物,担心不合适,还特意询问了蒋双崖的意见。
燕韶南到的早,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崔宛琳的院子,发现今日用来请客的庭院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布置,三房的丫鬟全都集中于此,有几位女客已经到了,之前认识的四娘、六娘几个正陪着她们说话。
崔宛琳亲自出来迎接。
燕韶南知道五娘为什么要召集这次聚会,很承她的情,但说句心里话,她其实并不喜欢出来应酬,喝茶聊天结识新朋友哪比得上研究案子有趣。
此时她尚不知道,今天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场合都不会再有了。
第146章 聚会
在崔宛琳看来,今天的聚会和往常没有太大不同。
燕韶南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贵女们私下的小聚,靠着崔宛琳的热情引荐和蒋老爷子站脚助威,到是没有哪位客人不开眼地为难她,毕竟这次聚会的主题是崔宛琳出了趟远门回来,给大家捎带了礼物,同时介绍她的新朋友给大家认识。
谁要是故意叫燕韶南下不来台,就是和主人家过不去了。
所以等最初的生疏一过去,燕韶南就适应了大家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嬉戏玩耍的气氛,姑娘们有的下棋,有的荡秋千,园子里三五好友东一撮西一撮地散开,花丛深处不时传出悠扬的琴声。
今天燕韶南故意没带着琴来,捧了一杯茶,面带微笑,坐在崔宛琳身旁,听她周围的几个姑娘在叽叽喳喳地闲聊。
崔家四娘、六娘几个陪别的客人去了,坐在崔宛琳另一边的是肃王朱栎珍的小女儿朱秀岚,她比崔宛琳小了一岁,穿了件淡黄色的衫子,据燕韶南观察,这位小郡主身上首饰不多,但每一件都非常昂贵,毕竟经过宝中港一番历练,她看东西的眼力多少还是有了些。
朱秀岚说话心直口快,看来经常在家拿主意,很受肃王夫妇宠爱。
崔宛琳对面的那位小姐同她差不多大,燕韶南先前曾经听说过她的名字,便是闹着要一起去彰州的定西侯府四小姐,正因为之前有点小小的不愉快,崔宛琳才特意好生解释了,又一直耐着性子陪对方说话。
二人看来已经尽弃前嫌。
这位秦四小姐看面相有些尖刻不好相处,但在崔家人面前很克制,多半是有事相求,另外她对秦老爷子为什么会跟着自己颇为好奇,嗯,不好直接问,频频偷看。
秦四小姐旁边的姑娘就温柔的多了,五娘不说,燕韶南决计想不到这位竟是梁王的亲妹妹,梁王的长女也差不多这么大了,只是这次聚会没有请来。
国公爷同梁王交情非浅,他妹妹朱孝慈待五娘也很亲善,但看她眉宇间深藏忧色,难道说还不知道自己的兄长在密州打了个大胜仗?梁王没告诉家里,只写了密信给好友?
燕韶南思绪起伏,话不多,也正贴合了她的身份,懂事、不张扬,叫人生不出敌意来。
只是茶水喝多了,免不了起身去方便,樱儿跟过去伺候,悄声同她道:“小姐,蒋老爷子让我跟您说一声,别像看犯人一样盯着几位小姐打量,他离远瞧着心里都毛毛的。嘻嘻。”说完觉着有趣,忍不住掩嘴而笑。
燕韶南连忙点点头,心下汗颜。
她再回去坐下来的时候,就听着秦四小姐道:“丫鬟下仆不济事,也要怪主人家平时没好好教导,现在世道那么乱,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也敢贸然闯入,又是突遇暴雨,怕是身上的衣裳都淋湿了,那些暴民看到,如何能不起坏心?”
崔宛琳凑到燕韶南耳边,悄声道:“在说杨大人家里的不幸事,韶南你可听说了?”
燕韶南微微点头,她没想到消息传得这样快,杨栾两家明明不想宣扬,可这才短短两天,连这些公侯家的小姐们都知道了,真应了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朱秀岚离得近耳朵尖,诧异地望了燕韶南一眼:“你消息到灵通。”
朱孝慈慢声细语地对秦四小姐道:“不要,说了吧,太,太可怕了。”
前梁王妃怀她的时候年纪已经挺大了,中间又隔了很多年没生育,即使提前请了御医在旁边守着,依旧难产没保住姓命,不知是不是出生时太艰难,朱孝慈从一开口说话就口吃,这令得她格外不愿出门,除了崔家的姑娘,旁人很难请得动她。
也因为这一缺陷,朱孝慈十八了还未订亲,她哥哥梁王没去密州的时候,这都快成了他一块心病了,但在梁王府,从王妃到各院的莺莺燕燕没有一个敢多提这事的,都知道背后议论朱孝慈,一旦被他王爷知道了肯定会倒霉。
好好的聚会,崔宛琳也不想多议论这晦气事,听朱孝慈如此说,觉着正好差不多到了用饭的时候,吩咐旁边侍立的丫鬟:“去将各位姑娘都请回来就座,该叫大伙尝尝咱们家厨子研究的新菜式了。”
她率先起身往席上去,秦四小姐和两位姓朱的郡主跟在旁边,燕韶南觉着跟她们几个并行不大合适,稍稍落后几步,听着朱秀岚道:“杨家容不下,栾家将人接回去和离就是了,总好过将人逼死,可见两家的家长都是迂腐道学。”
崔宛琳好奇地问了句:“朱姐姐认识栾氏?”
她们这些人平时往来聚会很少邀请朝臣的女眷参加,何况死的栾氏已经二十多了,但若无交情,朱秀岚这忿忿不平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离远见过两回。我是觉着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了又要寻死,真是懦弱。所谓贞洁,不过是世间男人为了保证子嗣强加给女人的,栾氏又不是故意招蜂引蝶,不守妇道,可偏偏变成了她若活着,不管婆家娘家都抬不起头来,只有她死了,两家的男人才能松一口气,挺起腰杆来重新做人,这是何等地荒谬可笑。”
崔宛琳微微苦笑,朱秀岚这话说的不无道理,但也只有像她这等身份高贵且天不怕地不怕的郡主才敢肆无忌惮地宣之于口吧,至少按照崔家的家教,她只能在心里赞成,若敢当面附和,不用旁人,今晚她娘就会罚她去跪祠堂。
秦四小姐显然不赞同朱秀岚所言,但她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挽了旁边朱孝慈的手,道:“这件事是在提醒咱们,没事少外出闲逛,现在北方打仗,南面又闹海匪,外头真不像以前那么太平了,她若是安分呆在后宅,或者行为谨慎些,不去那些有危险的地方,也就没有这场祸事了,常言道,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孝慈姐,你说是吧?”
朱孝慈想要说的话一时表达不出,急地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啊。咱们别,别说这个了吧。”
崔宛琳眼见客人们三三两两聚过来,也觉着应该换个话题了,拍手笑道:“大家都入座,咱们来行令猜谜,先来推举一人做令官。”
这场酒一直吃到下午申时才散,贵女们恋恋不舍地告辞,相约改日再聚。
燕韶南也想走,崔宛琳不让,非拉着燕韶南陪她送客。
做为主人,崔宛琳方才在席上可没少饮酒,此时有些醺醺然,等人都走干净了,只剩下燕韶南一个,嘿嘿笑着拉住她的手,露出醉意来:“韶南,你别走,今晚同我一起睡,我有事和你说。”
燕韶南被她摇着手撒娇,只得笑着答应:“好,你先喝个醒酒汤去,我和蒋老爷子说一声。”
今天的聚会其实还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后来的行酒令,姑娘们玩得开心,燕韶南也觉着长了见识,足见五娘用心安排了。
老是呆在房里看卷宗,偶尔出来换换心情也不错。
等崔宛琳酒醒得差不多了,又沐浴去掉了身上的酒气,天已经黑了。
她去跟母亲问了安,说了说白天宴会的事,回来正好和燕韶南洗漱了歇息。
崔宛琳显得很兴奋,连连催促:“韶南你快着些,我都好久没有跟人同榻而眠了,一会儿熄了灯,把香荷她们都打发了,咱俩好好聊聊。”
“好啊,你想聊什么?”
“嘻嘻,你这两天跑去了哪里?三哥也没在府里养伤,韶南,我一直想问你,没好意思问,你是不是要做我嫂子了?”
熄了灯,朦胧的月光透着窗子照进来,隐约能看到身旁崔宛琳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吓了燕韶南一大跳。
崔宛琳听得她呼吸一滞,连忙表明自己的态度:“韶南你别多想,我是头一个赞成的。这么些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三哥这么紧张一个人,连蒋老爷子都给你使唤了,嗯,你也不用担心,在这个家里,三哥向来说一不二,别说我爹他们了,就连大伯两口子也管不了他,也就是祖父的话他还能听一听。”
燕韶南打断她的胡言乱语:“五娘,没有的事,我这两天是和国公爷时常见面,不过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国公爷命我帮他查案。你不要跟别人讲,眼下这还是个秘密。”
“啊?查案?是白天说的杨家那事么?”
“有点关系,但最主要的是查国公爷为什么遇刺,谁在背后指使。”
崔宛琳半信半疑:“三哥遇刺不是刑部秦皑派人做的么,我听武阳公的孙女说姓秦的罪证确凿,大理寺很快就会定案,报给首辅以及圣上,明正典刑,还大家公道。”
武阳公一家,也是这个案子的受害者。
燕韶南默认,关于案子的事她不想多说,停了一阵,听着崔宛琳将头埋在被子里吃吃笑道:“少骗我了,就算是查案子,那也是三哥找的借口,我跟你说韶南,这么些年朝中想打他主意的最后就没有不吃瘪的,他精着呢,你可别上当。”
第147章 定罪
这一晚,崔宛琳一直保持着酒后的状态,精神十分亢奋,东拉西扯地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换别人也许早就不耐烦了,但习惯了从堆积如山的案卷中查找线索的燕韶南却特别有耐心的陪着她聊天,并且觉着失态的五娘十分可爱。
嗯,下次还找五娘一起喝酒,然后和她同榻而眠,五娘一喝多就会说些有趣的事。
五娘说,韶南,你要小心秦四小姐,她这次那么想跟我去彰州,不是想去宝中港玩,宝中港她一早就去过了,她是想去见三哥呢。而且在这件事上,定西侯夫人和我娘都极力撮合,三哥自然是向着你的,连见都不愿见她,她不敢对三哥怎样,就怕会找你麻烦,今天明显是还没回过味来呢,哈哈。
孝慈姐姐从话就不利索,唉,要不是因为这样,梁王多半会将她托付给三哥,三哥也很可能会答应,因为他那时候还不认识你嘛,要那样做我嫂子的就是孝慈姐姐了。所以说姻缘都是上天注定的,该你的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