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也说得过去,但在今日见过了秦素女之后,燕韶南总觉着其中尚有隐情。
“案子会怎么判?”
“秦皑全家抄斩,督捕司会因之裁撤,几个统领加上秦素女牵扯得太深,多半无法幸免,其他人看造化吧,密州军前正值用人之际,那些没出过黑差的应该会发配过去,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至于余端礼,刑部出了这等事,尚书是不用想接着当了,其它的,端看皇帝的心情。”
余端礼是顾命老臣,崔绎对他不是很感兴趣,一言以蔽之,管他下场如何。
反正在他之后,就该轮到内阁首辅孔咏德了。虽然退场的原因有所不同,但大势与前生没什么两样,针对梁王的陷阱说不定已经挖下,而自己,也终究会只剩造反一条路可走。
想到这里,他对蒋双崖道:“我已经和祖父说过了,这次之所以会遇刺,固然是刺客的身份出乎预料,也是咱们这么多年太平无事,安逸得惯了,二叔和三叔正在召集族里的武士,你给我安排几个教头,对他们严加训练,另外筛选一批人出来,我要送去密州梁王麾下,助他抗击胡人。”
“啊?”
“照做就是了,朝中和族里我会派人协调。”
安排好了正事,崔绎看向燕韶南:“徐赢等人,你想见明天就可以见到,但这个案子没必要太耗神,过两天五娘作东操持的那个聚会也是如此,你感觉有趣就多坐一会儿,觉着厌烦了,也没必要虚与委蛇。”
蒋双崖听着这偏心到没边儿的话,忍不住挑了挑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变成了:“国公爷,我出去转转,看看侍卫们值夜如何。”
崔绎摆了下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若是没有造反的打算,为了燕韶南着想,崔绎自然会鼓励她和贵女们来往,多交朋友。但现在,明知以后用不着,他有些不舍得燕韶南赔着笑脸,应酬那些并不熟悉的娇娇女。
燕韶南由中只听出关心来,忙道:“国公爷放心,我不会给您和五娘惹事的。秦皑的案子我觉着不能这么糊涂了之,还是应该深查,主使若是另有其人,说不定一次行刺不成,还会卷土重来,对您始终是个威胁。”
说完了,她见灯光下崔绎唇边带笑,不似从前一脸刻薄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抢先道:“那秦素女给我的感觉是看似无所谓,实则早已厌倦了女谍的身份,对督捕司上下充满了怨恨,唯独对隐娘,她是羡慕的,甚至有些嫉妒,另外她神经绷得很紧,说明心里藏着秘密,我们对她的过往了解的太少了,若从几个统领那里问不到有价值的线索,就只能想办法,找到隐娘。”
这是她第二次向崔绎强调找寻隐娘的重要性,燕韶南也知道,自己怕是给崔绎出了道难题。
若是秦素女没有骗人,隐娘得到了某个大人物的庇护,对方很可能是位皇亲国戚,身份未必低于崔绎,小公爷刚才说没必要太耗神,不知是不是因为不想得罪对方而打起了退堂鼓。
崔绎手摸下巴笑了笑。
有些话他本来想着等明天宴请周浩初的时候再说,但现在是个机会,不能错过。
“今天早些时候,蒋双崖在周家听说翰林院的黄学士有意将爱女许配给周大人为妻,他向我禀报之后,我一时好奇,派人暗中调查了一下。”
“啊?”
燕韶南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顾左右而言它,且话题扯了那么远。
崔绎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充满了求知欲的大眼睛,忍不住心里痒痒的。
多少次,自己困在那暗无天日的琴弦里,若是憋着劲儿用有限的平水韵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也会听着她“啊”的一声低呼,习惯了她的语气,却见不到她是这么一副可爱的模样。
真有趣呀,所以羽中君的秘密,还是能多瞒一阵是一阵吧,呵呵。
他晃了一下神,接着道:“黄义滨的夫人姓栾,娘家兄长栾亭道有一女儿,前年嫁给了光禄寺丞杨大人的小儿子,就在今天自缢死了。”
“啊?就是避雨遇贼,被隐娘救回来的那一个?”燕韶南大为惊讶。
“不错,就是那么巧,更巧的是出事之前,栾氏归宁,黄家小姐也去舅舅家玩,出事之后,黄小姐一直抱病不曾人前露面,更有一个传言,栾氏虽被救回,随行的丫鬟仆从却尽数被贼人杀死。”
“您是说,当时遇贼的还有黄小姐,所以她家人才急着要将她嫁给我周世叔?”
失贞的媳妇不为夫家所容,已然自尽了,可未嫁的姑娘却说不定可以瞒天过海,继续苟且偷生。
黄小姐是很可怜,很值得同情,但黄家隐瞒真相,当作没这回事,托媒人上门说合,一副上司赏识手下官员的模样,这就很过分了。
燕韶南想想周母那欣慰的模样,若不是小公爷心血来潮,派人去查了查,这门婚事肯定就成了,不由地一阵后怕。
“您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周世叔?”
“明天吧。明天我叫了周浩初过来吃饭,顺便再帮他想个善后。去年你父女来京那会儿,大家一见如故,本国公不会明知他被人欺负,坐视不管。”
燕韶南心中感激,起身拜谢。
崔绎意有所指地道:“由此可见,像你父亲、周浩初这等的老实人,初入官场难免识人不明,听得同僚几句好话,便飘飘然不知所以,婚姻大事,岂可如此轻率,一旦行差踏错便是后悔终身。”
燕韶南哪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听了这番说教,没有多想,连连称是。
崔绎见她如此迟钝,气不打一处来,想责问她为什么答应和那辛景宏的婚事,最终还是忍住了,哼了一声,准备明天先从周浩初处下手。
第143章 霸道
两人由杨大人的儿媳遇贼聊到了周浩初差点定下来的这门婚事,燕韶南眼见已经很晚了,怕耽误崔绎休息,抓紧时间说回正事:“国公爷,既然那秦素女说隐娘因为这个任务交上好运,那杨、黄两家就应该知道她的下落。”
“嗯,黄义滨出手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他是侍读学士,有机会出入皇宫为皇帝讲读经史,与很多皇亲贵戚都有往来。”
“这到是个麻烦,只能请国公爷多多费心了。”
找人的事燕韶南自觉一点忙都帮不上,交给崔绎便将之抛到脑后,准备等临睡前再好好捉摸一下明日见到督捕司的几个统领问什么话,如何破局,拿起瑶琴站起身:“国公爷您歇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等下。”挽留的话脱口而出,崔绎才想到要给自己找个理由。
燕韶南正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等着听他有什么吩咐。
“很晚了么?”他随口问了一句。
“是呀,二更天都过了呢。”
崔绎在榻上作势欲起,和燕韶南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感觉统共没说几句话,不经意间一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若她能一直陪着自己就好了。
她爹又不在跟前,周浩初虽说是长辈,到底是个未成婚的男子,住在周家还不如叫她住过来,有自己在,谁敢说三道四!虽然燕韶南因为被蒙在鼓里,待自己毕恭毕敬,留下来也不一定有什么亲近之举,但能住得近些总是好的。
燕韶南见他动作迟缓,明显是因为伤势使不上劲儿,关切地问:“国公爷,我喊外边的人进来伺候吧。”躺了这么久,怕不是要更衣方便一下。
崔绎白了她一眼。
燕韶南颇有些莫名其妙,自己的反应明明不慢啊。
她刚要开口喊人,却听崔绎道:“用不着。你把身后的窗子打开,透透气。”
燕韶南应了声“是”,放下琴,返身开窗。
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春天都快要过完了,夜风虽然微带凉意,更多的却是透着舒爽,窗子打开,燕韶南发丝被吹得轻轻拂动,花园的芳香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来人。”崔绎沉声道。
“小人在。”崔平在檐下应声。
“你安排人把东面厢房收拾出来,再去周家接了燕小姐的贴身丫鬟,燕小姐今晚要住这边。”
燕韶南吓了一跳,立刻转身:“国公爷?……这不合适!”您怎么能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自作主张?
崔绎漫不在乎:“放心吧,蒋双崖会跟周浩初说清楚,你接下来要查案子,早出晚归,老是打扰周家人不好,住这边,你我讨论案情也方便,比如说今晚,我大约是白天睡多了,这会儿全无睡意,你便可以多呆一会儿。”
燕韶南颇为无语,明明她刚来那会儿,屋里还点着安神香呢,开窗风一吹全都跑没了。
所谓纨绔习气,在小公爷身上最明显的就是霸道,和他没什么道理好讲。
案子老大他老二,住过来就住过来吧,这边的环境是要好很多,也不会有瞎了眼的贼人小偷上门,燕韶南没怎么挣扎就屈从了,道:“谨遵国公爷的命令,不过我还是自己去与周世叔说一声吧,免得他误会您为难于我,觉着堂堂国公爷仗势欺人就不好了。”
说完了她裣衽一礼,拿起琴直接出门去了。
燕韶南最后这几句意有所指的话屋外的可是都听着了,崔平等人大气也不敢吭,崔安赶紧提了灯笼过来照明。
这是生气了?崔绎望着被她随手带上的房门露出思索的神情,随即笑了,管它呢,反正目的达到了就好。
燕韶南这边连夜搬家,等都安置妥了都快三更了。
她以为自己换了新环境,又离着崔绎这么近,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但事实却是熄灯之后月光照在窗棂上,院子里风吹花影动,她知道有一群高手在外边守夜,心里格外踏实,连明日见着周行非等人要问什么也没来得及想,刚一沾着枕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等她起床洗漱完,国公府的厨子已经将她们主仆三人的早饭一并准备好了。
檀儿、樱儿虽未见过多少世面,也知道眼下这情形不大对头,魏国公对小姐太好了,这么下去该如何收场?
中午崔绎要宴请周浩初,几个厨子已经在忙活了。
燕韶南照计划和蒋双崖出了门,驱车直奔大牢。
督捕司在册的探子六百零六人,目前被控制起来的只有大半,还有二百多正在外边出任务,听到风声不对,己经像隐娘一样悄悄藏了起来。
在牢里,她接连见到了周行非、徐赢等五名在押的正副统领。这些督捕司的骨干年纪都在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正当年。
其中徐赢因招供得最是痛快,只受了些皮外伤,周行非左腿的小腿骨被打折了,一直没得到医治,将来就算还能活着出狱身手也会大打折扣,其他人受刑或轻或重,听说还有一个伤了肺腑,神智不清,人铁定是废了。
这批犯人大理寺十分重视,张山派了两个狱丞全程在旁盯着,给她问话的时间也很短,即使如此,也算给足了崔绎面子。
弹琴等手段就不用想了,燕韶南只能粗略地逐一问上几句。
她的问题主要集中于南英侯暴毙那几桩案子诸人是否知情,督捕司里谁是秦皑之下第一人,席龙、秦素女平时的表现以及秦素女为什么会被安排连着出黑差。
几个统领状态不一,有的满腔愤懑溢于言表;有的哭天抢地,觉着自己有功于朝廷,无端下狱实在是冤出大天来;周行非神情木然,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徐赢和另一位姓胡的小矮子则面露谄媚,特别积极地回答问题,更向蒋双崖表达了投效的意思,只要能拉他们爬出泥沼,往后做牛做马怎么都行。
尽管如此,他们的口供却难得的一致。
南英侯暴毙,凶手混在侯府仆从当中,事后督捕司也派人去调查过,虽未查到有价值的线索,但带队的周行非当时就觉着对方的手法颇像是自己人所为,而武阳公世子遇刺是在闹市,根据目击者所言,刺客的身形与席龙很像。
席龙已死,无从对证。
“席龙同谁走得近?”
“席龙有个习惯,出任务之前必须找个女人发泄一番,秦皑管得严,不准他出去嫖/妓,所以女谍当中有他好几个相好,走得最近的,要数素女和隐娘。”
女谍一共是三十九人,多是身上有案底的女犯和官妓,像秦素女这等身份特殊能称秦皑一声“义父”的只有三个,隐娘之外的另一个姑娘在秦皑入狱之后留下一封自白的书信服毒自尽了。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在督捕司这么一个明显高手聚集竟争激烈的地方,几个统领对于第一人的说法竟然大差不差。
“我们这些人里头,我最佩服的是秦文星,可惜他已经死了。”
“秦文星啊,好人不长命。”
“周行非想要取代秦文星,嘿嘿,他还差得远。”
燕韶南记下“秦文星”这个名字,想等回去之后好好查下此人的过往,既然姓秦,说不定也是秦皑收养的。
蒋双崖在旁叹息一声:“这人我也听说了,被派去对付金风寨,反间计成功了,可惜最后没能逃出来,死在了开州。”
至于秦素女为何会连着出黑差,燕韶南也从徐赢那里得到了答案。
“素女看上了周行非,想跟他双宿双飞,您别看姓周的这会儿闷声不响,好像是条不怕死的汉子,其实是只缩头乌龟,当着秦皑的面愣是没敢答应,素女可怜啊,就被罚了,给她派的那几个任务,不过是叫周行非眼看着她出卖色相罢了。”
随着知道的细节越来越多,燕韶南觉着有些透不过气来。
蒋双崖见她脸色不对,赶紧同两位狱丞告别,拉着她出了大牢。
“燕小姐,要不咱就照国公爷说的,不查了吧。反正大理寺正查着呢,秦皑就算是被那秦素女使计陷害的,管理无方定个死罪也不冤枉。”
燕韶南固执地坚持:“还是要查的,要把真相弄清楚。”
说完了她自嘲地笑笑:“没事,老爷子,您别担心,我只是刚接触这些,有些不习惯罢了。不怪百姓总是背地里称呼他们鹰犬,鹰犬,呵,连顶头上司都没把他们当人看。”
蒋双崖道:“成大事者往往心硬如刀,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秦皑也并非是个例。其实他对那秦文星还是很看重的,但当时金风寨实在闹得太厉害了,朝廷上下都怕他们成了气候,他明知道危险,只能派最好的手下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