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邵璟原先的意思分明是以王家少爷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情啊!况且,这事情或许现在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处,还得贴钱去补窟窿,可也不至于被老师称之为“大事”啊。
于是,程勉便见着这个弟子正如他所料一般摇了摇头,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昨日,朝堂之上,圣上亲口说要禅位于三皇子,经过朝臣争论一番过后,此事已然被敲定了下来,只待礼部筹备祭祀大典和钦天监算好吉日了。”
沈文晖惊愕道:“怎么会?”前世天启帝分明是直到近三年后身体实在撑不住了,这才在临终前将皇位给了三皇子,今世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这一步提前了这么久?
不可避免地,沈文晖内心浮现出一抹慌张,这才惊觉,自重生以来,他似乎有些太过于依仗前世的记忆了,殊不知蝴蝶效应的原理,他既然已经走上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轨迹,又怎么可能要求诸事都还随着前世一般一成不变呢?
程勉还以为他是在惊讶于天启帝明明还有精力,为何要突然提出禅位之事呢,也便未曾将他的反常放在心上,摆摆手道:
“是呀,圣上此举来得太突然,一时之间谁也没有料到,怕是此前也并没有多少人能想到,三皇子才是最后的赢家吧?不过,这些事情与你现在还无关,你可知道,从此事中,你的机遇在何处?”
沈文晖心神慢慢安定下来,听着老师的这番话,眼神渐渐亮了起来:“老师的意思是,恩科?”
程勉捋一捋胡子,点点头道:“正是,恩科才是你最大的机会,自即日起,好生准备,拿出应有的劲头来。”
会试一般是三年一届,可恩科却是个例外,所谓“恩科”便是新帝即位以后惠及天下学子,因而额外加考一次会试,对于无数想要通过参加会试一步登天的寒门学子来说,就是比旁人又多了一次机会,足见其珍贵。
而且,一般来说,新帝即位,总是要培养一下自己的心腹的,这样一来,不仅能够考中的人会多少增加一些,被新帝重用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一些,这才是恩科最实惠的好处。
沈文晖点头应道:“是,弟子定当全力以赴。”
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也有可能是最得意的弟子,便是程勉这般经过风浪的人,都不得不感叹这小弟子的好运气!
要知道,皇权更迭可是最麻烦的事情,动辄便是掉脑袋的事情,对那些权贵人家来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像沈文晖这般既无官场资历、又无家世背景的人呢?
要知道,新帝即位自然是会培养自己的班底,那么以往的那些进士们又该如何是好呢?早几届便得中的早就成长起来了,换了个人当皇帝也不会伤筋动骨;只有像上一届那般恰巧是新晋进士的人,只怕才要不好过了呢。
可偏偏恰好,沈文晖错过了上一届会试,反而因祸得福了,这样的运道,又如何让人不心生羡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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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不只是程勉想到了这一茬儿, 京中不少清流人家也都开始督促家中子弟莫要松懈了,沈文晖回到学舍的时候, 别说向来刻苦的程昱珉了, 就连总是看上去散漫的柳卓言也在认真看书。
便是铁打的人儿也禁不住注意力长时间地集中着,于是他们三人便约定了个休息的时辰,稍许放松些紧绷的神经。
休息间歇, 程昱珉因着关系好,也就多嘴问了一句:“恪勉今日这作风怎么跟以往大不相同啊?”语气里免不了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柳卓言却不以为意, 甚至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让沈文晖险些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我娘试探了我的心思, 跟我爹商议了一番, 说是若是我这次能够得中二甲进士的话,便去腆着脸跟我姨母提我跟表妹的事情。”
沈文晖了然, 还别说,这法子对恪勉还真有用, 往日里他总是对什么都不大上心的样子, 好似能不能考中也无所谓似的,此番他在旁边瞧着,这用功的劲头可不比玉章兄差呢。
“既然如此,便祝恪勉早日心想事成了!”说着程昱珉便想去接着看书了。
古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哪怕柳卓言这些日子是上进了些, 但骨子里还是有些没能改掉以往散漫的习惯,现下看着玉章兄没过多久又要去学习了,哀嚎一声:
“玉章兄, 不是吧?这才休息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你要不要把自己逼迫得这般紧呐?”
程昱珉面上愣了愣,苦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情况吗?我不像你们,再考不中的话,只怕便要去谋个差事了,又哪里敢懈怠半分呢?”
说是“差事”,其实不过是以举人身份去做个小官小吏、若是外放或许能当个师爷罢了,只因着大齐重文轻武,读书风气向来极佳,举人功名着实算不得什么。
大家都是同窗,谁又愿意自己从起跑线和终点线上便落后人一大截呢?可程昱珉也无法,祖父年迈却还在苦苦支撑着、不愿告老退下来,只是为了保持所谓的“官宦人家”的体面。
他虽然不大能够理解,可身为嫡长孙,不承担起来这份重任又能怎么办呢?
柳卓言自知说错了话,赶忙转移话题,故作神秘地道:“你们可知道,王锦年为何自开年以来便没来过书院吗?”
提及王锦年,听着的两人都不禁蹙了蹙眉头,程昱珉正欲开口说话,便听着柳卓言赶忙摆手道:
“诶诶诶,玉章兄,我知道,君子不在背后议人长短嘛,我保证,不在背后说他坏话还不成吗?你们要不要猜一猜,这个中缘由?”
柳卓言眼里头闪着些许兴奋的光芒,却见着两位听众似乎面色平平,丝毫没有要配合他做这种无聊的猜测的意思,顿觉无趣,也就不再卖关子了:
“你们可知道,王锦年还有个比他大两岁的庶兄?据说很是得他父亲喜爱,他走的是科举的路子,他那庶兄便是继承家业的人选了,他考了这两回都没中,他母亲如何甘心儿子这般不上不下地被吊着,便撺掇他回去跟他那庶兄夺家产去了。”
程昱珉摇头叹道:“真乃妇人之见!岂不闻会试考场外,比王兄年纪大的比比皆是?如何便能这样轻言放弃呢?再说,王兄家中又没有万贯家财,何必要为着眼前那几分利放弃了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的心血呢?”
柳卓言早就知道玉章兄的性情了,也不以为意,笑道:
“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那庶兄有几分经商的本事,将王家的生意倒也做得风生水起的,他母亲见着本该顺理成章是自己的东西,天天晃悠在眼前却得不到,怎能不抓心挠肺呢?”
“更何况,哪怕他得中进士,这官途要是不顺,还不如回家继承家业做个富裕的田舍翁呢,据说为逼着王锦年回家,他母亲甚至还搞起了上吊割腕的戏码。昨日他家管家来办理退学的那套流程的时候,说出来了此事,书院里现下有不少人同情王兄呢。”
程昱珉点点头:“的确,从表面上竟从未看出来,王兄背后还有这般不为人道也的故事呢,摊上这么个偏心的父亲,还有个不着调的母亲,可不就是合该令人同情吗?”
沈文晖但笑不语,此人值得同情吗?当然值得,可是家世背景不是任何人自己能够选择的,也不是听任何人指挥的,他境况艰辛如此,不思量怎样于逆境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学问不好反而怪到了沈文晖头上,动了歪脑筋。
王锦年莫不是以为,只要他不去参加会试,这状元的名头便能由他收入囊中吧?当真可笑!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到王锦年背地里唆使端砚干的那些事情,沈文晖当真生不起半分的同情之心!
幸而柳卓言似是察觉到沈文晖神色不大对,很快便换了个话题:“话说,你们可知道自圣上说了要禅位以来,二皇子做了些什么事情吗?”
三人之中,家世最好的便应当是柳卓言了,除了自家在朝中有人之外,他还有一个官至正四品有资格上朝的舅父,这样一来,消息自然比他们都灵通些。
沈文晖和程昱珉对视一眼,都默默记下了这份好意,看上去恪勉兄像是在同他们扯些鸡毛蒜皮的八卦小事,可换而言之,这又何尝不是在向他们大大方方地分享自己知道的消息呢?
有些时候,耳聪目明可比一眼抓瞎要强得太多了,朝中的风向说不定便会反映在试卷上呢。
沈文晖大胆猜测道:“二皇子?素来听闻他做事极有章法,想必如今皇位落定,他应当也一如往日一般勤恳做事吧?”
这话说得,便是沈文晖自己都心虚,前世他只是给天启帝办事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见到这位主儿不超过一手之数,可就在这短短的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一刻钟的时间里,便足以让他感受到二殿下的不好相处。
只是,老师程勉并非善于钻营之人,自然也不会特地告诉他关于二皇子的一些事情,沈文晖要是说得太多,难免会让人纳闷,他一个无丝毫背景的寒门学子是哪里来的消息呢。
索性,柳卓言这话也只是抛出一个话头罢了,并不指望着他们能真正答对,紧接着便揭晓了谜底:
“也不知是谁给二皇子出的这种馊主意,他自当天下朝回府以后,便称病不出,二皇子府更是闭门谢客了。”柳卓言一边说着,脸上还带着有几分嘲弄的神情,也幸好学舍中只有他们三人。
听闻此话,便是程昱珉和沈文晖也忍不住面上一惊。哪怕是再没有见识的人,也应当能想到,这种举动跟直接和皇上站在对立面上有什么区别?
莫不是二皇子还以为凭着以往天启帝对他的宠爱,这一招便能让皇帝收回自己亲口说过的话吗?若是一件小事也就罢了,可此事事关皇位更迭,怎么可能如此草率?这二皇子,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可二皇子如此行事,难道威远将军府就这样坐视不理、听之任之吗?”问这话的乃是程昱珉,要知道,二皇子拿威远将军府当靠山,对方呢,也寄希望于这个带着蒋家血脉的皇子。
二皇子此番行事如此毫无章法,还会惹得皇上生厌,磨掉了以往那些年的父子情分,难道蒋家人以为现在不做任何动作便能撇得清关系吗?
柳卓言笑着摇头道:“怎么会?不过,据说蒋老爷子当天回到府上便病了,请了太医坐守蒋家来诊治,说实话,谁知道是真的假的呢?这一老一少的手段还真是一脉相承呢。”
柳卓言顿了顿,紧接着便道:“你们可知道,没了蒋老爷子这个主心骨,蒋家的那群人做了些什么?”不等沈文晖他们猜测,他便自己揭晓谜底了:
“蒋家的门客怕是和二皇子府上的幕僚师出同门吧,他们捣鼓了这些日子,居然搞出来了个百官请愿书?就是为了劝皇上收回成命,我家舅父就是个四品小官,扔在京中连朵浪花儿都溅不起来,蒋家旁系办事的人来寻时,便婉言谢绝了,没敢掺和进去。”
程昱珉皱着眉头道:“先前大家都还看着承恩公府后继无人,三皇子的靠山怕是要倒呢,没想到有着赫赫威名的蒋家内里竟也如此不堪,都不好生想一想的吗?”
“蒋家的威名,那是大齐初建之时,祖辈随着□□征战天下打出来的,如今国泰民安,圣上又自即位以来提倡重文轻武,威远将军府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荣光,如今不过是苦苦支撑着罢了。”
或许蒋家的男人们都练得一身好功夫,可偏偏生不逢时,缺乏建功立业的机会,如今遇到事情了,这平时遮盖在威名下的缺陷可不就这么显露出来了吗?
沈文晖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的是,据他的了解,蒋老爷子怕是真的病了,否则也不可能容许二皇子和子孙辈做出这样的蠢事来,而二皇子嘛,就不知道是被谁撺掇的了,但是能中这样浅显粗陋的计谋,也是真的,蠢!
须知,二皇子入朝以来,能够偶尔做出的一些小有功绩的事情,可不是他自己灵光乍现了,这背后可都少不了蒋老爷子的影子,如今蒋老爷子一病,二皇子一派可不就相当于群龙无首了吗?
自以为通过这样“百官请愿”和“二皇子称病”的手段便能逼得天启帝回心转意,殊不知,这位皇帝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的面团儿似的人物,只怕这些人,无法得偿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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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正如沈文晖所预料的那般, 他们在松山书院中为着可能将会到来的那一次额外的机会全力备考,京中的风浪也并未停歇。
听说, 圣上着太医院院首前往二皇子和蒋家府上诊病,最后证实,蒋老爷子的确患了严重的风寒在身,需要卧床静养, 而二皇子则是气血有些不足,食补为上即可!
太医院院首向来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也只为皇帝看诊,如此举动算起来已是给了二皇子莫大殊荣了,可这消息只是放出来的风声,实际二皇子身体如何只怕圣上心中早有定数。
这不,院首刚回宫,便被圣上喊到了御书房, 小谈片刻,也不知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一听这样的消息, 该明白的也就都明白过来了,也不知圣上此番是受了什么刺激,竟对这个疼爱多年的儿子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命太医去看诊了, 说是气血不足, 实际上谁人看不出来,那只不过是为了让二皇子面上好看些而扯出来的一层遮羞布呢?
听说,院首离开御书房后的半个时辰里, 圣上将自己一人关在了御书房中,也不让任何人进去伺候,好容易出来了,便下了圣旨,言京中琐事繁多,不利于二皇子静心修养,着他即可前往衢州安心休养!
衢州乃是大齐建立初始□□的起兵之地,可同时也是皇陵所在,将二皇子发配到这么一个地方来,究竟是还疼爱这个儿子呢还是已经毫无感情了?众人心中各有猜测,只是谁都无法确定,圣上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唯独可以确定的是,二皇子这是被出局了,哪怕圣上禅位之事不了了之,这皇位也指定落不在二皇子头上了。
听说,此消息传出来之后,不知为何,原本病情已经逐渐稳定下来了的蒋老爷子却是一下子再度加重了,蒋家凭借着淑贵妃在后宫中的体面,找太医院借了好几回太医,这才渐渐没再传出来蒋老爷子不好了的消息!
再听说,淑贵妃听闻二皇子被变相发配到衢州的消息之后,凭着这么多年以来的盛宠,横冲直撞之下去御书房大闹了一场,被几位朝臣看了笑话,圣上一怒之下将其降为妃位!
个中内情也无人知晓,能够透露出来的消息便只有这么些了,有的是老师程勉为了让沈文晖对朝堂之事更加深刻了解而讲给他听的,有的是在休息间歇,柳卓言当做八卦轶事一般讲给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