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鼎甲都没有一个人有小动作,他们这些还是庶吉士的就更别提了,连正式入翰林院的资格都没有,哪怕费力气去活动一番,想也知道,这么好的差事是不可能落在他们头上的。
这批新科进士心中都清楚,乃是因着状元郎不动,才使得他们每个人都想再观望观望再下决定,可林掌院不知道啊,还在心里头好生夸赞这批新科进士能够耐得住性子呢。
不像上一批的,那些还未转正的庶吉士竟然都敢求到他府上来了,真是不知所谓,这么一想,圣上暗示他的事情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毕竟他看着,的确是个上进的年轻人,圣上或许只是出于某种大局上的考量吧。
于是,被林掌院在心中唤做“上进的年轻人”的沈文晖便这样被突如其来的免费馅儿饼砸了个正着,谁都知道这是个好机会,毕竟翰林院这么多人呢,就算是状元,也是三年就出一个呢,能在圣上面前“刷刷脸”、留下点儿深刻印象的机会可不多。
诸如以崔启航、郑渊为首的新科进士自是毫无意外之色,毕竟上头有沈文晖压着,第一个的机会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可是同批之中第二个出头的,总该奢望一下吧,到时候可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新科进士能够看开来,可不代表着翰林院中的其他人也能服气这个结果,不大爱动脑子的便想着是不是沈文晖给林掌院塞了什么超过其他所有人的好处,这才能力压这么多人一头,成了那个拔尖儿的。
不过,能进翰林院的,不说别的,智商至少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脑子稍微一转也就想明白过来了,也不想想今科状元郎的家世,君不见连圣上都看不过眼他家的清贫了吗?这才又是赐宅子又是赐田地的,似是生怕状元郎生活清苦丢了他这个“伯乐”的颜面。
就算是要塞好处,也该是出身卫北侯府的郑渊拿出来的东西更加有分量啊,状元郎那样的家世,只怕是“有心无力”吧。
沈文晖可没想到过,自己的出身居然还能误打误撞地,为他平息了一波怨气,不过,除此之外,翰林院中还有那些格外能够沉得住气的“老油条”,他们本来没将这些显然还不成熟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的,可现下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了。
当然,饶是如此,这些年来谨慎惯了,他们也不会贸然出手试探,只等着哪个愣头青先打个头阵了,而这样的机会却是很快便来了。
这日中午,各人在膳堂用膳之时,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总之,当众人注意到这处的时候,地上已是一片狼藉,与此同时,异常显眼的还有沈文晖官服上明显的油渍,显然,是有人将膳食打翻了,连带着沈文晖也遭了秧。
拜近日侍讲学士的事情所赐,在沈文晖毫无所觉,或者说是无心关注的时候,他早已成为了翰林院之中的“名人”,或许有的人对不上脸,但众人悄悄低语几句,也就恍然大悟,当事者之一究竟是谁了。
与沈文晖一道用膳的是柳卓言、程昱珉,以及非要跟着他的崔启航三人,旁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柳卓言便已经站起身来,沉声道:
“恪勉方才亲眼所见,这位兄台明明距离桌子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眨眼的功夫便凑上来了,恕我直言,若是兄台不满意今日的饭食,大可跟掌院去反映,着实不必如此想方设法地浪费粮食。
须知一饭一餐皆是百姓辛苦耕作得来的,我等作为读书人,自然更该理解百姓耕作之辛苦,珍惜这得来不易的饭食才对。”
柳卓言也算是在翰林院呆了这些时日,总算受了些熏陶,并未直接指明这是此人有意为之,而是另辟蹊径,话语之中无一字说错,任谁也无可指摘。
但是配上此人似是想要挑事儿的作态,却是多了些说教的意味,反倒让此人一时之间下不来台了,最起码,周围注意着这里动静的不少人,闻言便是抿唇一笑,就是生怕恪勉跟人起了冲突的程昱珉,眼里也忍不住划过一丝笑意。
然而,顶着衣服上显眼痕迹的沈文晖却是不紧不慢地用完了最后一口饭食,放下筷子,颇有几分气定神闲之感,似乎他的好友并非在为他出头似的。
再结合起柳卓言方才那番“莫要浪费”的话,众人心中更是古怪,总觉得这二人配合默契,都是心里头憋着坏的,似是嫌那个挑事儿的人脸还不够肿似的,一巴掌还不够,又来个生动形象的事例映证。
沈文晖之所以如此镇静如常,也是笃定了此人能在这般敏感的关头跳出来,可见是个不够机灵的,背后必定还有他人撺掇着,更何况,他使出的手段还如此低劣呢,简直幼稚到令人发笑。
果然,那人看着沈文晖一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眼中的不满之色更甚:“我不过是不慎将饭食打翻在地,连累了沈大人,还未曾来得及向大人致歉之时,便被这位兄台扣下好大一顶帽子,真是令在下不胜惶恐。
沈大人已然官运亨通,何必非要同我等这些仍未有官职在身的庶吉士斤斤计较呢?左右我等也没那等殊荣能够挡到大人的路,如若令大人心生不渝了,在下改日必定备礼登门致歉。”
此人口中的“挡路”可谓是一语双关,饶是如此,也令在场的一些翰林院中的老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翰林院之人向来是不轻易惹是生非的,更逞论以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对待自己的同僚呢。
这话中将姿态已经放到了如此之低的地步,若是沈文晖仍旧咄咄逼人,便显得落了下乘些,毕竟,不管怎么说,此人进翰林院的时间的确比沈文晖要久些,就算官职及不上,至少也能算是经验上的“前辈”了。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只见到沈文晖站起身来,目光紧紧地盯着对方:“这位兄台,你我素昧平生,今日你带累我在先,我且当它是个意外,可之后你不仅毫无道歉之意,话里话外还颇有几分我在仗势欺人之感?
什么时候,变成施暴者喊冤了?更何况,从始至终,我也未曾表态过吧,恕耀之直言,兄台此计,着实幼稚了些,在场的哪一位不是我这小小修撰的上官?兄台却非要唤我‘大人’?
捧杀到了如此明显的地步,当真以为各位大人看不出来如此低劣的伎俩吗?耀之虽不知兄台今日非要唱这么一出好戏演给大家看是何用意,可也能猜得出来几分。
劳烦兄台转告心思浮动之人,若有异议,自行找林掌院商榷,否则,耀之怕是要以为诸位是对掌院、进一步便是对圣上,有所不满了。”
沈文晖这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并未给那人留下分毫颜面,毕竟,这么点儿小事,若是他的姿态有一分半毫的退让,只怕这样的试探便要永无止境了,更何况,此人只是庶吉士,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没有他主动退让的道理。
“说得好!”鸦雀无声之时突闻这样一道声音,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向来源处看去,顿时一惊,说话的却正是林掌院。
只见他眉头紧锁,显然心情算不得愉快,言语之中不乏有些许痛心疾首的意味:“我原本以为,翰林院这等清幽满是书香之地,专心史学典籍之人大有人在,真的想要找出来几个汲汲钻营之辈反倒成了难事。
如今看来,却是我一叶障目、看错了。不过是一次侍讲的机会,竟然试探出来这么多我从未发现过的东西,这是我作为掌院的失职,但同时,今日我也将话挑明了来说。
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些的好,还没有正式入职翰林院的资格呢,便打上侍讲一事的主意了?我只盼着,此事下不为例。
若再有今日这般情景发生,拼着被圣上追究一个‘失察’的罪名,我这个掌院怕也是不得不出面做恶人了,若真闹到了被逐出翰林院的地步,想必这是谁都不会愿意见到的结果吧。”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但是当场变了脸色的大多数都是上一届考进来的庶吉士们,毕竟,对于老人来说,一次侍讲机会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之所以投了些精力关注,也不过是想看看这位新科状元郎有什么本事,能够得堪称“铁面无私”的林掌院青眼。
而在这些庶吉士之中,除了惊讶于掌院对沈文晖的维护之外,心中还生出来几分复杂之感的人,便是礼部尚书闻大人的嫡长子闻启哲了。
上届会试过了才一年,圣上便开了恩科,这些新科进士才能算得上是圣上亲自点的“心腹班子”,那么,像闻启哲在上届会试之中也只是二甲进士出身的,便尤其处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他是按着当下清贵中最常采用的路子,按部就班地从庶吉士开始做起,打算依着父亲的想法来在翰林院中慢慢熬资历,直至升入内阁,弥补父亲未入内阁的遗憾的。
按理来说,这样的做法并没有什么过错,他在同批庶吉士中也因着父亲的关系和“郡马”的名头,算是吃得开,可是呢,人和人之间最怕的便是对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总算又出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自沈文晖进了翰林院当职, 闻启哲便忍不住关注着这位“对手”的动静,归根究底, 还不是因着对方娶了他曾经的未婚妻吗?虽然心中明白, 他已经同明惠郡主成亲了, 无论陈姑娘嫁给何人都与他再无干系, 可到底, 意难平。
这种复杂的心绪因着沈文晖作为新科状元郎, 作为入仕便被授予官职的正六品修撰, 而被放到了最大,可他明明有一个仕途得意的父亲,有一个深受圣眷的妻子, 却还只是一介未曾正式入职的小小庶吉士。
这一切因素摆到台面上来说, 让他如何能够甘心呢?闻启哲心中有种隐约的强烈预感,可就是不愿意承认,除了家世,他样样都不如对方,不如这个娶了他曾经的未婚妻的人!
骄傲如闻启哲, 怎么可能承认这个事实呢?尽管面上谦和有礼, 可终究,他是闻大人教养出来的嫡长子,心中的傲骨,并不比出身卫北侯府的郑渊少上半分。不过现下,哪怕闻启哲不愿意,也终究不得不承认。
闻启哲在上一届考取庶吉士的人之中, 因着家世算是高的,加上头顶的“郡马爷”的光环,隐约有几分成为其中领头羊的架势,这样一来,人心浮动之时,究竟是谁撩拨那人出来挑事,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呢?
只不过是存了几分试探之意罢了,或者说,想要试一试这个“对手”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实,究竟有几斤几两,因而,方才那一出发生的全过程,他都是在场看着的。
林掌院的到来,算是给这桩事情盖棺定论了,回顾整个过程,令闻启哲自己也有几分惊讶的是,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换做是他,也不可能有更好的对策了。
或者说,如果换做是他,他只会采取怀柔之策,却在无形之中给人一种“软弱可欺”的错觉,反倒落了下乘。
当然,这个认知并不能让他放下架子,去主动结交沈文晖,话说起来,也是先前传来与陈家定亲是一户名不见经传的姓沈的人家的消息之时,出于某些或许是好奇或许是不甘的心思吧,他便派人去打听了一番。
除了打听出来这个沈文晖被松山书院院长程勉收为了关门弟子之外,还有一个意外的发现,他便是父亲尝试给妹妹定下婚约、最终却是未成的那个人。
作为闻家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当家人,闻启哲在府中还是有些消息来源渠道的,轻而易举地便将母亲未曾尽力隐瞒的个中原因也给打探清楚了。
当然,由于这种失真的消息所造成的他对沈文晖的偏见,经此一事之后也都消失殆尽了,只怕并非对方人品有暇,而是刻意推拒吧。
不得不说,这个认知让闻启哲心里更不舒服了,自家妹妹,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的,哪怕闹出来那么一档子事,对于先前的沈文晖来说,也绝对是他高攀了,亏得对方竟然能想出来那么一个蹩脚的借口来。
不过,既然人家如此想方设法地想要同闻家撇清关系,闻启哲也不会“热脸贴个冷屁股”,现下自然就更不可能去主动交好沈文晖了。
对于闻启哲的这样一番心路历程,沈文晖自是不知的,他今日这样一番强硬的姿态,的确是让不少想要试试他的分量的人知难而退了,更别提,他的背后还站着一个林掌院呢。
要知道,一个庶吉士的去留这等小事,是绝对不会呈上御前的,单凭林掌院一个人便能做得了主,现下看着他老人家显然略微有了偏向,其他人自然也不会非要触霉头、找沈文晖的麻烦了。
至于沈文晖要进宫侍讲的事情,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便只跟自家夫人随口提过一句,也正是在他进宫的这天,陈婧姝下了帖子,邀请两位好友来家中小聚。
这事情自然是跟长辈们报备过的,江忻涟和何晓雅都是知礼数的人,登门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去拜访老太太了,沈老太太年纪大了,最是偏爱性情活泼的,让人瞧着也高兴。
于是,江忻涟便这样入了老太太的眼,直至她要去陈婧姝院子里小坐片刻的时候,老太太还拉着她的手,邀请她常来家里玩儿呢,颇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意味。
“婧姝,怎样?可是有消息了?”也难怪江忻涟如此迫不及待呢,要知道她爹可是无比满意郑渊这个未来女婿的,能够容许她犹豫这么久已经是疼爱她的表现了,若是再耽搁下去,难免会让她爹觉得她不够懂事儿,干脆越过她来直接定下亲事。
何晓雅先前也是在明月楼上听过一耳朵的,现下也是十分关注事情的进展,毕竟,江忻涟怎么说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因而,哪怕自己的事情都搅成一团乱麻了,听到这话,仍旧打起了精神。
“夫君在翰林院这些日子都同郑公子一道做事,只能说是粗浅了解几分,这话也只是让我转述罢了,郑公子的确是个人品端方的君子,才学也是不赖的,即便因着年纪尚轻又未曾受过什么挫折,有些傲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归根究底,是个心地纯良的人,他由卫北侯府的老侯爷一手教养而成,由此便可看出卫北侯府的家风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不过,夫君身边的竹叶曾与接郑渊回府的车夫搭上过一二句话,透出来不少东西,我也只能将事情告知于你,最终还是要由你自己来决定。”
陈婧姝说这话时,特别是说到“年纪尚轻”时,似是想到了自家夫君明明比人家还要小一些的,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偏偏自己还毫无所觉,不由得弯了弯眼睛,眉眼间是一派浅浅的笑意。
在陈婧姝说到“不过”之时,江忻涟心中反而没有那般慌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一丝“终于来了”的笃定感,像一桩悬而未决的疑案似的,总要有个结果的。
她就说嘛,京中这般家世、样貌、才学、人品样样都不差的年轻子弟可不多见,饶是有着守孝这一节事情,也总该会有机灵人想要“先下手为强”,能耽搁到今日,其中总会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