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之恐怕先前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从朕口中,都是知道的,父皇内心最偏爱的,还是二皇兄,因着淑太妃的枕边风,加上朕日渐对朝中掌控力加强,父皇怕是有些后悔了,便找上卢明浩,让他想方设法地去联系蒋家旧系之人。
说起来,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胆子,竟敢以待在翰林院的资格担保,求着林爱卿将他写的一份陈词夹带给了朕,思量之下,朕决定将计就计,以此引出那些藏得深些的人,静等他们露出马脚。
参与重修律法的人选,实际上便是父皇对于卢明浩的那一点儿回赠罢了,本来经过这几个月的摸索,朕手里的名单已经差不多了,定然会在今年封笔之前解决这桩事情的,可没想到,处处都是变数。
或许先前是朕考虑不周,前湖州刺史的事情算是让父皇不大痛快,因而,或是临时起意,或是蓄谋已久,父皇昨晚便给你家妹妹和卢明浩指了婚。
大概是想着有了这样一层姻亲关系,朕便会多了顾虑,即使还会用你,却不会再重用了吧,殊不知,你我之间的交情开始得可比父皇想象的要早多了。”
崇光帝自从做了皇帝之后,何时有过这般对着一个人长篇大论、一副“解释”姿态的时候?只是一个人在上位呆得久了,难免要寂寞些,他不想落到“孤家寡人”的境地去,自是想好生珍惜能说些真心的朋友的。
君不见,对着旁人从未吐露过的心声,他也都全部坦诚相告了吗?个中诚意可见一斑了,甚至连说话时的语气也并未遮掩些许,谈到自家父皇那点儿心思的时候,话语中嘲弄的情绪昭然若揭!
沈文晖心道一声果然!他就说一直以来太上皇的动作做得不算隐蔽,以崇光帝的心性,哪怕位子没坐稳也不可能放任自流的,更何况现下朝中向着他的已然占了绝大多数。
说起来,沈文晖也不大懂太上皇已然都算得上是坐上了比皇帝还要大的位子了,还非要折腾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是说,当不当大齐的掌权者,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话说回来,也正是因着心里头的那些不爽,对于崇光帝的那点儿在外人视来,或许对自己的父亲不大尊敬的语气,则是华丽地被沈文晖给忽视过去了,他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情:
“既如此,那不知微臣妹子身上的婚约,日后可有解除的可能性?”
虽则崇光帝这么一说,沈文晖不必再担心日后他与卢明浩政见派系不同之时,毓宁可能会在卢家受到的待遇了,可毕竟,那人心思深沉,非是好相与之辈,他作为兄长,还是宁愿毓宁嫁给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平稳安定地过一生!
当然,沈文晖这么问的时候,心下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死心,还抱着那么点儿微薄的希望罢了,果不其然,只听得上首的崇光帝语气为难地道:
“耀之,非是朕有能力却不愿相帮,只是这懿旨乃是父皇亲下,昨晚便有百官在场做见证的,何况旨意这会儿应道都要到你家了。
要想收回来,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父皇反悔,自己收回这道旨意,只是据朕的了解,父皇这样极为爱面子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般类似于自打嘴巴的举动呢?
二嘛,便是朕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下令将父皇的懿旨追回!”
不须崇光帝再继续说下去了,沈文晖也明白第二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毕竟这无异于告诉天下人,崇光帝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有所不满,这才这样地去损他的颜面!
“皇上言重了!也罢,微臣在翰林院虽然和卢兄算不上熟识,但既然皇上语气之中对其倍加推崇,微臣再去细细了解一番,倘若的确是个才思敏捷、品行不错之辈的话,便是认下这个妹夫又有何妨!”
沈文晖这话说得,似乎全然是看在崇光帝的面子上才愿意去了解一番这个人的,让崇光帝满心舒坦的同时,也不由得想到昨晚为他们二人引路的那个小太监的回话。
一想到耀之昨晚为了此事还在喝闷酒,可见内心之不情愿,现下却是为了他而松口了,内心便不由得更加愧疚些许,一扬手便大方地道:
“女子出嫁定是要嫁妆傍身的,既如此,待此事了结了,等令妹出嫁的时候,朕定然让皇后赏她些东西来添妆!”
“那微臣便代妹子谢过皇上和皇后娘娘隆恩了!”
瞧着沈文晖这般顺水推舟的模样,崇光帝脸上却是无丝毫不悦之色,反而笑眯眯的,他欣赏的,不就是耀之的这份儿不客套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事情果然如崇光帝所说, 恰巧就在他封笔的前两日,当沈文晖从消息灵通的郑渊那里,得知了早朝时突然有几位大人提出辞官归乡,心里也就明白过来了, 看样子, 这出“引蛇出洞”的好戏算是完满谢幕了。
随着崇光帝的封笔,朝中大臣也正式进入了过年的状态,暂时不用再去当职了, 当然, 早在他们节假之前,大街上忙着采办年货的百姓,便开始为着过年的事情,添上许多年味儿了。
今年对于沈家人来说, 算得上是意义非凡的一年,不仅是沈文晖在仕途上有了建树, 就是家中两个孩子的婚事也都纷纷有了着落。
于是乎,年夜饭上, 老爷子难得在老太太默许的情况下, 念叨着家中越来越好的境况, 喝得微醺,兴起的时候,还非要拉着自家孙子一道,沈文晖无法,只得依言作陪了。
沈明泽再理解不过自家爹的心情了, 对他来说亦是有这样尘埃落定似的踏实感,只不过,念及瑛娘不喜他喝酒,便只是悄摸地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喝了两杯罢了。
瞧着桌上父亲那小心翼翼的动作,沈文晖和陈婧姝不由得对视一眼,眼中都盛满了笑意,以后的日子,要是都像这样平静安详,该有多好啊!
按理来说年夜饭过后是要守岁的,只是两位老人家年纪大了,熬不得那么晚,便先回房中去休息了,陈婧姝又有身孕在身,便是她情愿,宋氏也不会松口的,几乎是半赶着让沈文晖赶紧送自家媳妇回房休息去。
“那日你去老师家送节礼的时候,回来脸色不算好看,我也就忘了那回事儿了,卢家那天过来送礼,卢公子和他母亲都过来了。”陈婧姝一边帮着自家夫君褪去外衫,一边如是说道。
沈文晖一挑眉头:“如何?”不需多说,陈婧姝也是明白这其中意思的,接着便道:“那日是祖父和爹去招待卢公子的,我只是和祖母还有娘一道见了见那卢家夫人罢了。
瞧那做派,虽说是妾室,但想必先前也是正经人家的闺女,或许因着在正房跟前讨生活久了,行事间难免有些畏首畏尾的。
不过,感觉还不算是什么坏心眼儿的人,性情嘛,也可以称得上温和了,毓宁嫁过去,只要她立起来,与婆母相处应当是吃不了亏的。”
陈婧姝不愧是大家出身,说话间也多少考虑到了些这是小姑子的未来婆婆,留了几分体面,甚至还称了一句“夫人”,日后总归是少不了来往的。
沈文晖也将其中意思听了个明白,肉眼可见地便松下了一口气,不管卢明浩的姨娘以后的姿态会强硬些还是更加软弱,他在乎的永远只有一个,自家妹子莫要吃亏便好,至于名声,那些都是华而不实的,还不如真切过得好来得实在些呢。
“对了,我瞧你那日脸色不大好,怎么,是老师责骂你了?”陈婧姝语气之中多了几分调侃,却也下意识地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不说别的,自家夫君的老师虽说一年到头总是在松山书院呆着,不常留在京中的府邸里居住,可太傅府的管家也没少往家里跑,为的就是专程送一些老师检查夫君书册这项任务完成情况的信件来。
若不是对这个弟子上心,谁有那么多精力,还去管一个已经入仕的弟子有没有落下学习任务呐?如此一来,却是让她对于那日所发生的事情愈发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情,才能够引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夫君那般情状呢。
沈文晖默了片刻,他向来是习惯于什么东西是藏在心里头的,只因为他比谁都要清楚,说出来与否都改变不了什么,甚至也只会为家里人徒添烦恼罢了,因而很少有这般强烈地想要将心中藏着的话吐露出来的**的时候。
“我先前有同你提起过吧,老师收了五个弟子,大师兄、二师兄各自回乡教书育人,做了书院教渝,三师兄便是外放回京、现任太常寺少卿的冯师兄了,四师兄还在外放。
那日我去老师府上送节礼,也碰上了冯师兄一家人,翰林院和太常寺隔了大老远,我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师兄了,便和老师、师兄多聊了两句,本也没想多呆,因着还要叙话便留下用午膳了。
席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冯夫人一直在若有若无地针对我,对我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这也不是我第一回有所发觉了,只是,这是冯师兄的夫人,我若是点出来,势必要引得老师和师兄不快。
直到席间老师偶然说到,半年前京中出现了一名大善人,愿倾家财送育婴堂的孩子们去上私塾,以后也好搏个出路,他便说自己孤身一人,既无家室也无子女的,百年之后也定然要效仿那位善人的做法,给更多的孩子一个希望。
冯夫人闻言便失手打翻了手中的碗碟,还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可眼中却是惊惶一片,联想到老师说的事情,我便大概明白过来了,大抵上她是以为日后会由冯师兄来为老师养老送终,理所应当地,太傅府的家财便应当归于冯府吧。
抱着这种想法,对于我这个得老师心意的意外变数,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不言而喻,我也总算是找到了这股莫名其妙的敌意的源头。
说来也可笑,我从未惦记过老师的东西,或许只因着官职低微、家境不显,便要这样遭受他人的恶意揣测?”说到最后,沈文晖的语气里已然带了些许讽刺的意味。
或许是因着方才席间他为了陪祖父,也多少喝了几杯,言语之间有些地方颠三倒四了些,可陈婧姝却是全都理解了,顿时一颗心,像泡进了酸水儿里似的,涩涩的,胀胀的。
未出嫁之前,她虽是侯府二房嫡女,可因着祖父还是宁平侯,出门走动也算是担着侯府嫡长孙女的名头了,侯府虽无实权,只有表面上的荣光,可到底,底蕴还是在的,相识的姑娘自然也不会小觑了她去。
待出嫁了之后,最常走动的也就是同在这条街上的翰林院为官之人的家眷,官职最高的也不超过正四品,更何况,后来,她身上还有了正六品的诰命,更是比一些夫人还要高上一筹了,去参加赏花宴什么的也就更不可能受委屈了。
只是,陈婧姝没想到的是,自家夫君这般霁月风清的人物,竟然会被一个妇人如此作想?虽然还没有见过那位冯夫人,但单单凭着夫君的那点儿描述,她对此人的印象便在瞬间跌落谷底了。
“夫君可莫要气闷!咱们家的家业都是夫君一己之力挣回来的,才不像某些眼皮子浅的人,整日就知道盯着别人家的饭呢!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那等人,日后少些来往便是了。”
陈婧姝绞尽脑汁地出言安慰了这么几句,正说着,却见着自家夫君一下子蹲下身来,脸贴着她隆起的小腹,双手环住了她的腰:“夫君,怎么了?”
自从怀了身孕,陈婧姝便觉得这身子当真是愈发敏感了,就如同此刻,明明自家夫君什么也没做,只是自然地将手搭在了她的腰间,可她就是觉得,那双大手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热度隔着衣服一直传递到了她心底。
当然,问出这话的陈婧姝也有些许忐忑,上次母亲来顺道探望她的时候,还跟她叮咛着,怀孕期间万万不能不顾着孩子胡闹,但也不能一味地放纵夫君去找别的女人,必须得好生拘着他才是,过后,她自己一个人在房中照了许久的铜镜。
哪怕不甚清晰,她也能明显察觉出来自己脸上的光彩再也不复往日,何况,小腹上的那些纹路,腿上的些许浮肿,无一不在表明着,她落在夫君眼中......
沈文晖却并未答话,只是像对着一个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却又充满爱怜地亲了亲她的小腹,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家父亲此刻急需寻找一片宁静的心情,肚子里的孩子也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及时地舒展了拳脚。
方才沈文晖的嘴唇落在的那处,鼓起一个小包,像是腹中的孩子在跟自己的父亲打招呼一般,陈婧姝低头看着这一幕,唇角不自觉地溢满了微笑,便是沈文晖也不由得被驱散了心中的阴霾似的,轻笑出声:
“你呀!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便这般调皮,以后可怎么得了呀?不过,你可知道,爹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你了!”
“孩子还小呢,能懂得什么呀?夫君若是想找人说话,婧姝愿意作陪。”陈婧姝嗔怪似的瞥了他一眼,虽然不施粉黛,但那眸中的风情还是令沈文晖看得目光一热,只是,视线挪到那已经极有存在感的小腹上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无奈地一笑,眼中的灼热渐渐退却。
“已经很晚了,还是早些安寝吧,要不明日初一睡到午时,被娘念叨,我可不会帮你解围的。”沈文晖如是说道,只是话中的可信度不高,毕竟,自陈婧姝怀了身孕之后,她的地位在沈家那才叫一个直线上升呢,早早地便越过了沈文晖这个曾经的“金疙瘩”。
“夫君就知道孩子,一点儿也不关心我,不想同我闲聊便罢了,居然还将娘拉出来当幌子?不过,这便是你料错了,娘才不会唠叨我呢。”
陈婧姝看似颇有怨言地道,只是说到后面,却不由得小脸一扬,显得很是有底气的模样,显然,对于她在宋氏心中的地位还是有些自信的。
“本想放过你的,看样子夫人才是迫不及待呢,既如此,为夫自然鼎力满足夫人才对!”沈文晖一边如是说道,一边将她整个人抱起,激起惊呼一声,却又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了床上。
帘帐被沈文晖随手拉了起来,隔着一道房门,守在外头的落樱和落夏似乎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自家姑娘的两个字“孩子”,接着便是姑爷似是小声地答了一句“还有别的法子”吧,剩下的,便是一串引人遐想的充满了克制意味的呜咽声了。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又齐齐地抬头看向空中的月亮,好吧,虽然夫人特地提点了她们,要看着点儿姑娘和姑爷,只是显然,这时候是没办法进去打扰的,也只能寄希望于姑爷看上去是个自有分寸的了,终归,有些事情,还是要稍微装聋作哑些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完结倒计时啦!!!如无意外的话,应该是周二完结咯~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而后事态的发展却是出乎了沈文晖的意料,哪怕不上朝, 他也得知了太上皇突然重病的消息, 这事情自是不可能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 只是, 宁平侯府能够在几代皇帝更迭之中屹立不倒, 哪怕时至今日没了实权, 也没少了那点儿富贵, 自然是有点儿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