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问到他是否是足生拓平时,滕平懒懒一笑:“阿梨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萧旷皱了皱眉,滕平的言下之意很明显,他要真的是足生拓平,阿梨就也是足生义隆的女儿。如果他的身份败露,阿梨是霓东人的事情也会为众人所知。但这样一来,他倒是更为确信滕平就是足生拓平了。
“你们救出那名少年叫阿津吧。他是谁?”
“赵津,赵直的侄子,他自己没儿子,收赵津当儿子。”
萧旷略一思索后问道:“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准备,赵直要救他义子,为何不让内应偷出钥匙,放赵津走呢?”反而大动干戈地攻打岑港与岱山,将他引走后再让赵安生等人伪装成岱山岛上来报讯的人呢?
滕平有一个短暂的停顿,之后才道:“那时候还没准备好。”
萧旷冷哼一声:“你们潜入定海卫已经有段时日了,那时候岣山岛还未被打下来呢。其实赵直不知道你们在定海卫,你们来此也不是为了救赵津。足生义隆和赵直起内讧了?”
滕平意外地看他一眼,随后复归满不在乎的神气:“也不能说是起内讧,只是各管各而已。”
浙东群岛对足生义隆来说,只是个住了几年的地方而已,想走就走了。对赵直来说却既是家园,也是经营了几十年的根据地。
赵直希望足生义隆留下来,一起对付萧旷。足生义隆却不肯与他共患难,直接带着部下跑了。赵直失去强助,处境愈加艰难。
之后足生义隆仍然向赵直要船要武器,赵直自己船只武器都嫌不足,又对足生义隆不肯留下相助自己而抱有怨恨,便回绝了他。
双方虽未直接撕破脸,却已是貌合神离。
滕平虽未明说,萧旷大概能推测出八、九分实情——足生义隆让滕平来救赵津,未必是出于善意。只要赵津在他手里,他向赵直要武器船只,赵直还能不给么?
只是没想到……
“第一次没能救出赵津,他们把萧夫人劫去了。没想到萧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竟把整个岣山岛都打下来了。”滕平带着调笑的口吻说道。
萧旷没笑:“但你们还是劫了狱。”
“是他们。”滕平纠正了他,“我已经不打算动手了,但萧家军虽然打下岣山岛,赵直可没有死,他的部下也没死绝。他们劫了押运粮草的车队,混进城里来。我呢,只是没来得及出城而已。”
萧旷眉梢微动:“因为阿梨?”
“是啊,她本来答应相助我杀了你的。也不知是为了谁,突然改了主意,反倒要谋杀起亲哥哥来。”滕平说是不知为谁,视线却瞥向靳飞,显然有所指。
靳飞的脸又涨红了:“放你娘的狗臭屁!阿梨不可能答应帮你的!”
滕平的嘴角轻勾:“我娘就是阿梨的娘。”
靳飞:“那是她倒了十八辈子的霉,才投胎到你们家!”
滕平:“妹夫,别这么容易动气。对身体不好。”
“谁他娘的是你妹夫!”
萧旷抬手,按住靳飞的肩膀。靳飞强忍住怒气,却再也不想和这可恨的家伙共处一室,气呼呼地出去了。
萧旷凉凉地看了滕平一眼,他的目的显而易见。“出了这门之后,你别再胡言乱语。我就尽我所能,保你性命。”
滕平的嘴角弧度加深:“和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心。萧将军一诺千金,我是信得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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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了起来,萧旷召来士兵,将滕平押送去卫所,同时通知熊昊焱。
熊昊焱得到消息,匆匆赶来,一进门便急急道:“那个杀手抓到了?”
萧旷道:“正要等熊指挥使过来审问。”
熊昊焱一愣,知道萧旷这是让功劳给他,给他机会将功补过,不由心生感激,朝萧旷做了一揖,诚恳地道:“多谢萧将军!熊某人以前多有失礼之处,萧将军却宽宏大量并不计较,实在是让人愧疚……萧将军以后只要有任何用得到熊某的时候,尽管开口!”
萧旷淡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萧将军是怎么擒住他的?”
萧旷语气平静地道:“他溜进我住处,意图刺杀我。”
熊昊焱惊讶得瞪圆了眼,随后哈哈大笑:“这个贼人真是胆大包天!不过还是萧将军武功厉害,反将贼人擒住了。叫他刺杀不成,反倒自投罗网!”
萧旷笑了笑,没有说实际上不是他擒住滕平的。要是提及阿梨用药迷倒滕平,反而难以解释滕平为何会喝下了药的水,不如不提。只要找到内奸,就已经能还阿飞与阿梨清白了。
熊昊焱也没这闲心多聊,立即升堂提审滕平。
滕平并未翻供,除了咬定自己姓滕名平之外,其余都坦白直言。不仅供认出内奸,还供出那名叫阿津的少年就是赵直的义子,也是这回海贼最想要救出来的人。
熊昊焱审犯人还从未审的这么顺利过,顺利得简直让他怀疑供词的真实性。
不过稍后提审魏五与另一名内奸,得到的供词细处都能互相印证。且一出事熊昊焱便将司狱司的上下兵吏都单独关押起来,并无机会串供,可知滕平并未作假供。
内奸既已找到,逃走的牢犯以及潜入的海贼也大多被擒获,还抓住了赵直的义子!
熊昊焱头上的乌纱帽很有可能就此保住了,不由得心情大好。
他对萧旷的感激也是由衷的,退堂之后便邀请萧旷到他府中作客,说要设宴招待。
萧旷微笑婉拒:“心领了。不过近日遭逢多变,我不太放心留内子一人在家。”
熊昊焱也不勉强,笑着道:“那就改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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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缕阳光还未穿破清晨的薄雾,杭州城已经苏醒了。主要街道上车马如龙,人流如织,两边绿树成荫,商铺如林,吆喝声四起。
轿中的苏若川却半垂眼眸沉吟着,无心观这繁华盛景。
就在昨日,杭州府数十名官员联名写了封告状信递交郭御史,信中说浙东参将萧旷仗着自己战绩显赫,骄狂嚣张,违抗上官军令,包庇纵容下属与家奴,欺压军民,搅得民不聊生。
第166章 【诬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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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旷行到半路,远远见家中丫鬟慌慌张张地小跑过来,不由心下一沉,催马过去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夫人又晕过去了!”
萧旷双腿一夹马腹,偃月轻嘶一声,疾驰起来。
到门前,他不等偃月完全停住便一跃下地,疾步往里走。
箜篌正守在前院,见萧旷归来,急忙迎上前:“将军可回来了。”
萧旷边向内走边问:“她什么时候头晕的?”
“午后就开始了……”
萧旷怒道:“为何不早来告诉我?!”
箜篌慌忙解释道:“那会儿姐儿晕得并不是太厉害。姐儿说她歇歇就好,奴婢们便扶她进屋歇息,接着去请大夫。”
“大夫怎么说?”
“大夫不在,僮儿说大夫被人请去北坡乡出诊了,姐儿说等大夫回来,可等的时候姐儿晕得越发厉害。小侯爷急了,亲自去找人,说不把大夫找到不回来。小侯爷前脚刚走,您就回来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卧房,屋子里琴瑟与另外一名小丫鬟伺候着。
萧旷两步走到床边,见沈童双眸紧闭,那对秀气的长眉拧了起来,本来光洁的眉宇起了皱褶,显然正忍受着极度的不适。
他俯身将手掌贴上她发红的脸庞,心疼地连唤两声“阿瞳”,她却毫无反应。
“我去追书岩,把大夫找来。”萧旷丢下这句,大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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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岩也是骑马赶路,到了城门口却被拦下来了。
守卫是新换的岗,并不认识沈小侯爷,禁令未解,不敢贸贸然放他出城,便请他等在门口,找人去请示萧旷。
沈书岩正急得团团转,瞧见数骑带尘远远而来,很快接近。他认出一马当先的萧旷,便急忙挥臂招呼:“姐夫,快来!让他们赶紧开门!”
萧旷大声下令。城门磔磔开启。
沈书岩调转马头,不待完全开大,便从门缝中间挤了出去。
萧旷马速不减,到了门前,从不到三尺宽的间隙冲了出去,两名护卫紧随其后。
出城后往北坡乡去,打听下来,出诊的人家在山里,这一段路无法骑马,萧旷便留下两名护卫看守马匹,他沈书岩步行上山。
大夫刚从那户人家出来,萧旷迎上前将情况说明,大夫也知事态紧急,急忙随他们下山。
这名大夫已经年过半百,虽然常在山野间步行,算得上身体健朗,但到底也只是寻常人的走路速度。
萧旷心中焦虑急躁,陪着那大夫走了几步便觉这样太慢,提议道:“大夫,我背你下山吧。”
大夫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怎敢叫将军背老夫……”
萧旷心急沈童的病情,哪有这功夫和他客套,道声“抱歉”,在大夫身前半蹲下来,双手一托就将大夫托到自己背上,提气疾奔下山。
山路乃是乡民上下山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上山时往上攀登倒还好些,下山时却格外难走。好些地方不光狭窄,还极为陡峭险峻,寻常人要转身倒着爬才能爬下去。
忽见前方一道两丈左右的陡坡,几乎是笔直向下,萧旷到了坡前却速度不减,直接就往下跃!
就见他用足尖在露出土面的石块上轻点一下,下落之势随之稍缓,紧接着又在另一处石块上轻点一下,就如蜻蜓点水一般,没几下就到了坡底。
沈书岩紧随其后,尽管空着手没有任何负担,但他可不敢学萧旷直接往下跃,只能看准了落脚点,手脚并用一步一滑地往下爬。即使极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跟上背上负着一人的萧旷。
大夫趴在萧大将军背上,被这种激突猛进的下山法吓得眼都不敢睁开,双手死死抓住他肩膀,闭着眼仍能清楚地感觉到急速的下落,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好不容易才听萧旷说句:“到了。”老大夫从他背上下来时脚一软,差点跪下去。
幸好叫萧旷一把捞住了:“大夫,小心站稳了。要不回程时也和我同骑一匹马吧?”
“啊不不不!”大夫又是一惊,急忙拒绝,“老夫会骑马,自己骑一匹就好。”说完又补上一句,“还请将军放心,老夫骑马骑得挺快,不会耽搁时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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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紧赶慢赶,回到定海卫时,已是日落西山,暮色渐浓。
远远便见琴瑟立在门外,正焦急地向他们来处张望。
萧旷不由一阵心慌,只怕是沈童的病况有什么变化,低叱一声,双腿猛夹,催得偃月疯跑起来,转瞬间到了门前,他飞身下马急问:“她怎样了?!”
“将军走后,夫人醒过来了一阵,但还是晕的厉害,喝了点汤水后又昏睡过去了。奴婢实在是担心着呢。”琴瑟领着他们往里走,一边回萧旷的话。
听到这里,萧旷才勉强把狂乱的心跳压下去几分。
陪着大夫进入主屋,从床榻方向传来一线微弱的声音:“是谁来了?”
“是我。阿瞳,我把大夫请来了。”
箜篌搬来圆凳,大夫坐下搭脉。萧旷便忍着心焦,等在一旁。
这大夫前些天刚给沈童看过,知道她的病况,一边搭脉一边皱起眉来询问:“夫人这些天是否动过气?有没有受过惊吓?”
沈书岩不由回头看向萧旷,这些天姐姐可不光是动过气受过惊吓,根本是在生死边缘来回走了几遍!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居然一直撑到这会儿才倒下,已经是奇迹了!
萧旷心中愧疚,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就难怪了……”大夫捻须沉吟道。
“还请大夫开方。”
大夫起身,走到桌边提笔开方,一边郑重叮嘱:“用药还在其次,子烦之症最忌动气受惊,大喜大悲,这些都要避免。”
萧旷点头应是。
“夫人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多次发病……”大夫皱眉,沉吟不语。
“这会如何?”
“子烦昏厥之症只会越犯越重,须得留心,尽量别再发作。一旦临产之时发作,凶险异常,母子都会有危险……”
萧旷的心直往下沉:“那该如何治疗?”
大夫惭愧地摇着头:“此症因孕而起,随产而消,若是顺利生产,应该能无药而愈。但在生产之前,以老夫的医术,只能稍减症状,无法根治。”
萧旷愣怔片刻,无言地点点头,命人准备诊金,把大夫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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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迷迷糊糊睡了半宿,半夜里醒了过来。
整个屋里就点着一支蜡烛,光线昏朦。
头痛不已,她只一睁眼,便觉眼前事物不停旋转,晕得她只想要吐,只好再把眼睛闭上才感觉好一点点。
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
“阿瞳。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
“丑时初刻。”萧旷放柔了声音问她,“你饿不饿?”
“不饿……”
“阿旷……”
“我在。”
“我……会不会死……”
萧旷皱了皱眉:“谁说你会死了?你好好吃药,安心静养就会好的。”
他的手指轻抚她的脸庞。沈童把脸侧过去,贴住了他的掌心:“有些病……用药也是治不好的……”
即使是医学发达的现代社会,她仍然患上不治的绝症。而在如今的时代,一次大出血或是严重的感染就能要人性命!
她这病说不清道不明,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儿不对劲,谁能保证下一次再犯不会是夺命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