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自不必给他什么好脸色:“韦府尹这不是推卸责任么!原先人犯与证人都在顺天府,不都是你带去送给章家的?若无萧指挥等人直言揭破此事,我们还不知会被瞒多久呢,怕是始终都不会知晓事实真相了!”
韦承志唯唯诺诺,只能由着周夫人骂,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这顺天府尹的位置是保不住的了,如今只能是亡羊补牢,但求周家别落井下石,把他往死里整就算谢天谢地了。
今日韦承志来赔罪,既是认错表态,也是想试探周家人的态度。
但周夫人始终还是那句,今日事一闹开,就不是我周家说了算的局面了。原先你们是欺我周家不知情,现在一个个来求情赔罪,早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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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人打发走了韦承志,回到沈童与萧旷所等的那个客堂。
桃儿惊恐不安地看向萧旷,又很快把头低下来。
沈童与萧旷起身相迎,周夫人对沈童依旧很客气,谢过他们之后道:“昆玉园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这两个丫鬟是颇为重要的人证,还有这个人犯……留在我们这儿怕是不妥,萧指挥担任兵马司长官,手下兵马充足,应能将这些人都看管好吧?”
沈童一听便知,章家与周家应该是谈妥赔偿了,周家心已经平了,未必想要深究到底。
但眼下满京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这事儿会如何解决,想要悄悄地压下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对周家来说,这三个人要是留在手上吧,这整件事就成了周家主导的,不管他们怎么解释,德亲王世子都未必会信他们一开始对此毫无所知。
所以周家干脆找萧旷来接手人证与人犯,谁让他一开始就主动来“多管闲事”呢?
萧旷却也当仁不让,把这三个人留在身边他还放心些。命令传出去后不久,靳飞便带着兵马司的手下来接人了。
沈童听萧旷命靳飞带队把范石押送回兵马司,再把两个丫鬟送回萧家。
她微觉诧异,问道:“萧指挥还要去办什么事?”
萧旷待靳飞等人走远些了才道:“送沈小姐……你们回府。”说完停了停,又加了一句,“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我……送一下也是应该的。”
沈童弯起唇角,那对翦水秋瞳也弯了起来:“那就麻烦萧指挥了。”
萧旷不太自在地朝她点一下头,待她上了车,马车行驶起来后,他便策马与车并行。
从早晨开始先是操办悼念会,又在周家等候多时,这一番折腾,时辰已经过了正午。
马车驶出一段路后,忽然靠边停了下来。
萧旷收缰让马停步,不解地看向马车。
车门打开,箜篌拎着个朱漆食盒下来了:“萧指挥可觉腹饥?用些点心吧。”说着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金黄色小卷,传来阵阵浓郁的蛋香与乳香。
萧旷本想推辞,闻到这香味,倒真是觉得饿了,也就不客气地接过食盒。
这小卷中央空心,拿在手里很轻,捏着是硬的,入口却极松脆,轻轻一咬便满口香酥。但对萧旷来说就太不顶事了,一口一个,很快就半盒见底了。他盖上盒盖,还给箜篌。
箜篌替他斟了杯茶,笑道:“萧指挥留着吃吧,车上还有一整盒蛋卷,是姐儿留给萧指挥小妹的。”
萧旷没想到沈童这么有心,还另外准备了点心给小妹。他转头朝着马车看去,见车帘微微掀起一道窄缝,虽从车外看不见她,也知她在车内朝外望。
他走近车旁:“冒昧问一句,那日家父腰痛发作,是沈小姐送他回家的吗?”
关于这事他心中已有推测,只是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向她求证,先前几次见面都为商议正事,时间又紧迫,他没顾上问,提到小妹倒让他又想起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也只有趁此时问了。
沈童道:“是我。”
萧旷便诚挚朝她道谢。
“小事而已,萧指挥不必言谢。”沈童微弯了唇角,瞧见箜篌拿着装蛋卷的食盒下车,便道,“眼下节气,蛋卷放个十来天也不会坏,但时日一多,蛋卷受潮的话就不脆了,还是要尽快吃完。”
萧旷又道了声谢。沈童忍不住轻笑一声。
萧旷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笨嘴拙舌。
箜篌替萧旷将食盒仔细包好,挂在马鞍后面。
马车重新驶动起来,萧旷便仍旧不紧不慢地策马并行,直送到沈府,看着马车进门,直到那扇黑漆大门轻轻合上,心头忽然有些莫名的空落。
当初他找她相助,她没有多问一句就为他出谋划策。
今日昆玉园悼念会,他没有带上阿湛他们,却不得不借助于她,而她明知这样会把她也牵扯进这件事情来,仍然第一个站出来,当众表示相信他说的话。
没有她在场维护,桃儿恐怕都没机会把事情完整地说完。
他是头一次这样敬重一个年轻女子,也知自己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但他除了说轻飘飘的感谢之辞,除了护送她这么一段路之外,竟再没有什么可为她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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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旷拨转马头,先回兵马司,见范石已被关好并有专人看守,便往家中去。
一进门就见靳飞带着兵马司的手下在院子里坐成一圈,吕氏烧了热茶与汤面,正招待他们用饭。
一群汉子聚在一起唏哩呼噜吃面,那声势可真是颇为惊人。众人见他回来,放下面碗,齐刷刷站起来行礼。萧旷让他们坐下继续用饭。
靳飞擦擦嘴,上前来报:“范石已经送去兵马司,属下让潘胜、老六、阿丁他们轮班守着,每时每刻都要有四只眼睛盯住他,就连撒泡尿也得轮着去撒!”
萧旷打水洗了脸和手,对他道:“我刚回去过,你安排得不错。”
靳飞得意一笑,接着又道:“嫂子和另一个小丫头在里屋吃饭呢。”
起初萧旷没反应过来,以为他说得是大嫂吕氏,但一转眸看见吕氏还在厨房下面,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喊的嫂子是指谁,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茶“噗!”一下全都喷了出来。
靳飞急忙闪身,险险躲开扑面而来的茶水,还不忘问一句:“老大,是茶水太烫了?”
萧旷:“……”
拿汗巾擦了擦嘴,他板起脸来斥道:“别胡说八道,我收留小螺姑娘,只是因为江捕头将她托付于我。我既答应了江捕头,在这桩案子了结之前,都会让她住在这里。”
“知道知道,属下都明白。”靳飞连连点头,说完还朝萧旷眨了一下眼睛。
萧旷:“……”
你明白个屁!
他转头对厨房忙活的吕氏道:“大嫂,阿飞已经吃饱了,不用再给他下面了。”
靳飞顿时苦了脸,连声哀求:“老大,老大,别这样,这才第一碗,还不是满的……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不乱说话了!”
萧旷哼一声,往堂屋里去。刚迈步进屋,就见一抹裙角消失于门后,再一扫屋内,饭桌边人是齐的,就差一个小螺,方才匆忙进里屋的也只有她了,想来小螺是听见自己刚才那句话了。
这样倒也好,省得他再去苦思到底如何才能向小螺表明自己的想法。
“小妹,瞧瞧这是什么?”他把朱漆食盒放在桌上,一打开盖子,蛋卷的香味就扑鼻而来。
萧小妹眼睛瞬间亮了,用筷子飞快地夹起一个蛋卷,放进嘴里一咬,那对大眼睛就变得更水亮了,抿着嘴不让蛋卷碎屑掉出来,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胡……吃。”手中筷子已经伸向食盒,准备夹起第二个。
窦氏比她更快,伸筷“啪”一下打在她筷子上,斥道:“把你的面吃完了再吃点心。”
小妹缩回筷子,快嚼几口,咽下嘴里的蛋卷,接着便大口吸起面条来。
窦氏将食盒盖好,收到一边儿去。她看食盒做工精细,侧面还有细致的雕花纹路,却没有带着商铺标记,肯定不是从哪儿买的,倒像是大户人家的用具,便疑惑地问:“阿旷,这是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
窦氏追问:“谁送的?”
“那日送爹回来的姑娘。”
“哎?你找到人了?她是哪家的闺女?”
萧旷便把沈童身份说了。
“哦,庆阳侯府啊……”窦氏想起阿旷刚救完人的那阵,大堆的人家送来礼物,都是既贵又精细的好东西。说起来那些礼物有好些他们家都用不上,推也推不掉,送去当铺质押也不合适,摆在家里还占地方,真是让人头疼。
倒是有家人送来的药材特别合用,让大夫看过后,大多都能给萧和胜用,有些还是颇为贵重的药材,省了一大笔药钱呢。
“庆阳侯府……上回送药材来的也是他们家吧?我说呢怎么送的东西那么合用呢……”
“阿旷,这事儿你知道了怎么不早说呢?还有啊,她怎么会送你点心呢?你什么时候又去见过她了?”
面对窦氏一叠声地追问,萧旷头疼起来,赶紧几口吃完,起身擦了擦嘴:“娘我走了。”一句说完人已经到了院子里,吩咐靳飞带几人留下看护那两个丫鬟,自己则带余下的人回兵马司。
窦氏冲他背影没好气地嚷了句:“有本事你就别回来吃晚饭!”哼,只要他还回这个家,她迟早刨根问底把事情全都问出来!
她一回头,萧小妹已经用平日的三倍速吃完面条,放下筷子便用贼亮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窦氏又好气又好笑地朝食盒扬了扬筷子:“吃吧……别一下子都吃完啊!”
“嗯!”萧小妹乖巧地点点头,终于能抱着食盒大快朵颐了!
不过她不吃独食,还分了好几个蛋卷给新来的枣儿妹妹吃,又拿进屋去给神情郁郁的小螺姐姐吃了几个。
第45章 【新笔】...
沈童回府后稍作洗漱整理,便去繁英院拜见祖母。一见老夫人的面她就跪下了:“祖母,孙女做错了事,请祖母责罚。”
沈老夫人诧异地道:“瞳瞳你做错什么了?先起来说话吧。”
沈童缓缓摇头,并不起身,将昆玉园发生火灾的前后原委一一讲来,接着说之后萧旷来找她帮忙揭露事实真相,她便办了今日的悼念会,让桃儿有机会当众说出一切。
沈老夫人听完默然半晌,才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不与家中长辈商量一下便先斩后奏,到这会儿才来认错么?”
沈童垂头不语。
老夫人又是沉默半天,才缓缓道:“先不论你这么做是否应该,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便是一大错,也是往日我对你太过宽容放纵,才让你如此有恃无恐。罚你禁足两个月,这两个月你搬来繁英院与我同住,每日抄写经书,好好收收心。”
沈童点头应是,听老夫人允她起来了才站起。
细思老夫人说的那句“先不论你这么做是否应该”,似乎并没怪她帮萧旷揭破此事,只是责怪她自作主张,没有与长辈商量。
“祖母,您不怪我帮萧指挥揭露此事真相,可能让德亲王世子与荣国公府迁怒咱们侯府吗?”
沈老夫人下垂的嘴角松了松,似乎带了点笑意:“纵火的事儿,是那侍卫做下的,私奔的是章家丫头,欺上瞒下、知法枉法的是韦府尹,当众泄密的是章家的丫鬟。”
“我沈家与此事有何关联?不过是今日‘偶然’在悼念会上听到了这件事而已。”瞳瞳这件事虽然做得大胆,却也挺聪明,明面上牵扯不到沈家,至于别人心里怎么想,本就是管不住的事情。
“德亲王世子,他与此事有何关联?不过对属下侍卫管束不严罢了,他迁怒我侯府做什么?是要不打自招承认与此事有什么关联么?至于荣国公那边,哼,他们要迁怒就迁好了,我们也不怕他!”
接着老夫人话锋一转:“但这两个月你就别出门了,安心在家等这阵风波过去吧。”
沈童这才知道老夫人所谓的禁足,其实是种保护,也就是让她暂避风头的意思。
她回到自己院里,收拾东西准备搬去繁英院,想到老夫人的话,提笔快速写了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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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承志一知道昆玉园出了事,就赶往德亲王世子府,但世子压根不见他。
离开平乡伯府后,韦承志还是不死心,再次让轿子往世子府抬,与上午一样,世子仍然不见他。
韦承志灰心丧气地打道回府,半路上却被人拦下了轿。他今天装了半天的灰孙子,却处处碰壁,心中本就压着一股火,再遇有人拦轿,三品大员的脾气就上来了,喝令随行衙差,立即将胆敢拦轿的狂徒拿下。
来人轻哼一声:“韦府尹好大的官威啊!就不知这顶府尹官帽还能戴多久?”
韦承志大为诧异,一把扯开轿帘,就见拦轿的正是导致他官位不保的祸首——萧旷。
他再一看周围,兵马司的人前后左右都有,已经将他的去路统统堵死。韦承志虽然喝令将对方“拿下”,可那十几个衙差哪里会是这些带刀兵爷的对手!看这架势,要被“拿下”的恐怕是他自己才对。
韦承志怒气顿消,只觉害怕起来,这萧旷胆大包天,捅破天的事情都敢干!范石与那丫鬟桃儿本该在荣国公府内的,也不知怎么给他劫了去!他带人拦下自己的轿子,定然来意不善啊!
韦承志一害怕,说话就发软:“你拦下本官是为何事?竟敢如此无礼,见了上官也不下马?”虽是挺威风的一句呵斥,可惜声音绵软,气势不足。
萧旷纵马上前,众衙差不敢阻挡,纷纷让开。
此刻的韦承志真恨不得缩进轿子里去,只强撑着抬头仰视马上的萧旷,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了:“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敢问一声韦大人,江捕头为何被拘?”
“他?他殴打本官!”
“哦——?”萧旷跃下马,走近软轿。
韦承志“咻”一下,真缩进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