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旷却只是停在轿前问他:“他怎么殴打韦府尹了,伤了何处?府尹可有验伤?”
“本官只是受了点轻伤……但不管伤势如何,他殴打朝廷命官就是大罪!”
“没有验伤,也没有人证,府尹如何证明江捕头打过人?”
“谁说没有人证的,这里都是人证!”韦承志在轿内虚指周围,指的是随行这些衙差。
萧旷回头,视线扫了一圈:“哪个出来作证?”
众衙差面面相觑,这帮子兵爷个个虎视眈眈,哪个不开窍的傻蛋出来作证啊?当下只有往后退的,哪有往前站的。
萧旷两手一摊:“韦府尹,没人证。”
韦承志:“……!”
你让手下都退开再来问问看!
萧旷将手往轿门沿上一搭,凑近轿中韦承志,把韦承志吓得惊跳了一下。说话倒是挺和气:“韦府尹,无凭无据一直拘着江捕头不好,放人吧!”
韦承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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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长风被拘了多日,出来时被外头阳光一照,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抹了把眼角,看清眼前的人,不由心情激动:“萧老弟!那……”
萧旷拍拍他:“过会儿再说。”
江长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萧旷见他后领上尤带血迹,不由担心:“他们打伤你了?”
江长风摸了下后脑勺,道:“破了点皮,没大事。”
一行人出了顺天府衙,回到兵马司,萧旷请来的大夫已经到了,这就替江长风治伤。
好在江长风个性豁达爽直,平日在府衙内的人缘还算不错,抓捕他的衙差听命办事,不得不击昏他,下手也是有分寸的。他后脑勺只起了个肿包,破了个口子,这几天口子愈合,肿包也消下去不少。只是关在牢房里不得自由,又不知外间事态变化如何,这两点最让他难受。
大夫走后,萧旷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江长风听,只是没提沈童在其中的作为。
江长风听得心潮澎湃,感慨万分:“萧老弟,江某能结识你这样仗义又有本事的好兄弟,肯定是前世积德了!”
萧旷听到“前世”两字,却有不同感慨,正要说话,听外头通传,有位葛小哥送信来了。
萧旷命人带江长风去洗漱用饭,自己关起门来读信。
信上的字迹比起往日来有些潦草,显然写得匆忙。
沈童分析目前态势,韦承志已成各方弃子,估计会成为最终的替罪羊,至于章家也是难逃责罚。萧旷应尽快将那日押送范石的两人放走,德亲王世子此时只想撇清自己,减少与昆玉园一案的关联,于此之际不会对萧旷劫车之举多加追究。
随信又是一支加满墨的新笔。
萧旷让人请葛小哥稍候,接着便开始写回信,告诉沈童稍后就会将那两人放走。又写了救出江捕头的经过,告诉她江捕头只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他问她沈家人是否知道了在悼念会上发生的事,有否为此责罚她。他可以上门向沈老夫人请罪,并向老夫人解释她与此事毫无关联。
该写的都写完了,他却不想这么结束,便加了句蛋卷很好吃,小妹十分喜欢,他代小妹谢谢她。写完又觉得她来信与他商讨正事,他却在信中写这些琐事,是否不太应该,但若要重写一封,费时太久,便由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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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收到葛小哥带回来的信,便走到窗边,坐下细细读信。看到江捕头被放经过,既为江捕头松了口气,又为萧旷担心。
虽然韦承志此时已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毕竟仍是三品命官,萧旷这样逼他放人,手段略微激进了些。
按她想法,解救江捕头应该再等等,待昆玉园案子正式审理时,再把江捕头作为重要人证提出来,顺便把之前“殴打府尹”的罪名洗清。但既然人已经放出来了,她也就不提了。
之后读到他说要上门请罪那段,她嘴角便弯起一个弧度,心道老夫人岂是那么好骗的,你说我与此事无关,她就信了你么?但不管怎么说他能有这份心,也不枉她之后两个月被罚禁足还要天天抄经书所受的那份累了。
再看到后面,说起蛋卷好吃,她心里也有点小得意,那可是试烘了几十次后才找到的最佳配方呀,里面除了鸡蛋还加了用羊乳提取出来的淡奶油,不好吃就没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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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天晚上,窦氏又见小妹捧着食盒吃蛋卷,再一看,半盒蛋卷给她吃得就只剩没几个了,便责道:“怎么吃了那么多?不是让你慢慢吃么?”
小妹这机伶鬼儿,先塞了个蛋卷到娘亲嘴里,侧着头问:“娘,好吃不?”
窦氏咬了满口的蛋卷,又香又甜又酥,不把这口蛋卷咽下去说不出话来,只能拿眼睛瞪她,但这么一来,到底是生不了她的气了。
萧小妹趁势把食盒递给她:“娘,这些都给你和爹爹吃。”
“我不吃,你记得别一下子吃完就好。时辰差不多了,赶紧洗洗回屋睡觉去。”
窦氏把小妹赶去睡觉,接着便进了萧旷那屋:“阿旷,和娘说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沈大小姐送你爹回来的?”
萧旷:“……”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
他本躺在床上休息,这便盘腿坐起,道:“庆阳侯府送来那些药材时我就有些怀疑了,今日偶然遇到她,就问了一声,这才知道是她。”
窦氏皱眉:“不对吧?那她是怎么知道你爹和你是一家的?”
“姓萧的本来也不多,爹与小妹之后不是还遇见过她么,可能提过我在神机营吧。”
“那她为啥要送你点心呢?”
“也就是她车上正好有蛋卷,顺便给了我两盒而已。”
窦氏怀疑地盯着他:“就这样?”
萧旷一脸淡然:“不然呢?”
萧旷好不容易应付完亲娘,熄了灯躺回床上却睡不着了,在黑暗里安静躺了会儿,听着外头静下来,家里人都睡下了。他起身点亮灯,从牛皮笔袋里取出那支新换的笔。
这支笔与之前又有不同,笔杆外面包了层薄薄的鹿皮,本来冬日里摸到钢管会有冰冷之感,包上鹿皮后手感就好了不少。
他想起娘问他的“她为啥要送你点心呢?”
她又为何要送他笔呢?萧旷拿过一张纸,拔开笔盖随手写着。
原先他觉得她是为了与他通信方便,有这种笔他就能马上回信让葛小哥带回去。可笔却越换越好了……
他不知不觉出了神,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满纸都是沈童。
作者有话要说:韦承志:什么人都来欺负我!顺天府尹太特么难当了!不是人干的。
永平帝:那你别干了。
韦承志:……(哭唧唧)
第46章 【禁足】...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有爆点的坏事尤是,昆玉园悼念会上发生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京城上下,一大早就有好几封折子递上,专奏此案。
永平帝极为重视,下旨彻查此事。
德亲王世子进宫,先表忠心再述清白,最后自认对属下管束不严,这当然只是小错罢了。
很快,刑部并大理寺、都察院组成三法司,三司会审昆玉园纵火一案。
韦承志涉案其中,且有明显枉法行为,被停了官职。范石关进刑部大狱待审。而章熙春毕竟身份不同,又“生了重病,神魂不清,卧床难起”,便留在家中边养病边候审。
江长风与桃儿、枣儿作为重要人证,去刑部作口供。
此案案情本没什么复杂的,证人证词都能互相印证,但提审范章二人时,却有了意外变化。
范石对自己杀人纵火的罪行供认不讳。章熙春却翻供了,说是范石收买碧月接近她,趁她去昆玉园的那日强掠她走,还威胁她若是反抗或试图逃走就杀死她,她害怕落得碧月一样的下场,才不得不顺从他。
对此说法范石也认了,一人担下所有罪名。
这样一来章熙春就由主犯变成了受害人,私奔什么的通通不存在。
她回来后章家试图掩盖其事,也成了章家为保住颜面而采取的措施,毕竟女儿清白没了,任谁都不愿大肆宣扬吧?
但根据江长风的供词,他在押送范章二人回来的路上分别讯问过两人,当时章熙春可没有提过半个字她是被强迫的。
而对此疑点,章熙春的解释是范石骗她说让她吃了□□,她既害怕又羞于说出真相,直到回家后,发现中毒是假,又感觉安全了才说出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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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在繁英院住着,每日就是抄抄经书,陪老夫人散散步,逗逗书琏玩,试着做些别致的点心。
她虽不能外出,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沈家人来向老夫人请安时,总会议论近日消息,也包括如今最热门的昆玉园案的进展。
她因禁足不能外出,沈婵便说要陪她一起,也不出门去玩了。
这天,两姐妹摆开双陆棋盘下棋,沈老夫人在旁看着她们,正下着呢,有丫鬟通传,苏先生来看望老夫人了。
沈童与沈婵退到里间回避。隔了一小会儿,便听见苏若川清朗的声音:“拜见老夫人,老夫人近日身子可还安康吧?”
老夫人笑着道:“托先生的福,还算过得去。先生坐下说话吧。”
苏若川谢过老夫人,坐下时瞧见那盘下了一半的双陆棋,心知是有人先前在这儿下棋,他来了才回避的。
寒暄了一阵,苏若川提起昆玉园一案,沈老夫人只是像说与己无关的事一般应了几句。
里间的沈童却听得格外仔细。
苏若川提到那场为章熙春办的悼念会,说道:“若无大小姐筹办的这场悼念会,也许事实真相就永无见光之日了。”
沈老夫人不以为然道:“那也是碰巧罢了,若无这场悼念会,那位萧指挥也会另找其他多人聚会的场合揭露此事。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啊!”
苏若川微笑道:“大小姐为章家小姐办悼念会,自然是出于同情悲悯之心,谁能想到事情竟会陡然反转呢?但不管是否巧合,正是大小姐此举,才让真相得以大白天下,若川对此是极为佩服的。”
沈童想起那日萧旷来府中商议,与苏若川遇上的事。苏若川应该猜到了那天他们是在策划这件事吧?
听他话里意思,对此是持赞成态度的呢。
只听外间沈老夫人淡淡地道:“有什么好佩服的,徒然替沈家树敌而已。”
苏若川便不再提这事,向老夫人告退了。
沈童与沈婵又等了片刻,才一起从里间出来。
沈婵朝沈童眨眨眼,道:“姐姐,你可真是出名了啊,连苏先生也说佩服你呢!”
沈童瞪了她一眼,轻轻摇头:“这种出名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她倒真没想到苏若川会在老夫人面前提起她,言辞之间还显出赞赏之意,她在意外之余也有点小小的欣喜,只是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流露半点。
沈老夫人忽然说了句:“若川这段时日来得挺勤啊。”
闻言沈童心一跳,看向老夫人,老太太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她也就没接这话。
沈婵却饶有兴致地道:“还真是这样啊,以前苏先生总要隔一两个月才来一次吧?最近好像每逢休沐都会来呢……”
沈童一脸与己无关的表情:“苏先生来得多了,书岩往外跑的次数也少了,挺好啊!”
外书房那儿沈书岩正候着苏若川,见他来了便恭恭敬敬行礼问候,接着便坐下等待他出题。
苏若川轻咳一声:“你姐姐这几天还好吧?”
沈书岩:“……”这题也太好答了吧。
“她被祖母罚了,搬去了繁英院,要禁足两个月呢!”像姐姐这种平日不惹事的人,一惹就惹出那么大的事儿来,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苏若川问他:“你怎么看你姐姐做的这件事?”
沈书岩一付忿忿不平的口吻:“我姐姐做什么了?她不过是为追悼亡友筹办了个悼念会而已啊。后来发生的事谁能预先知道?”
苏若川忍俊不禁,看来沈家人是统一口径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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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旷写了封信给沈童,想告诉她昆玉园一案的最新进展,顺便把洗干净的食盒还回去。
但当他找到葛小哥时,葛小哥却显得面有难色:“对不住萧指挥啊,这信……不太方便送了……”
“为何?”
“大小姐给……不,搬去老夫人那院儿住了。”
葛小哥说得吞吞吐吐,萧旷的心不由揪起:“老夫人是不是罚她了?她挨家法了吗?”
“没没没!没打!只是两个月不能出门而已。”葛小哥一看误会大了,急忙摆着手否认,“但大小姐就住在老夫人院里,这信来来往往,要让老夫人瞧见了总是不好。”
萧旷稍稍心定,然而担着的心落下来后,愧疚之意又起,她果然还是因为这事被责罚了。他对葛小哥道:“萧某想求见老夫人,有些话要讲。”
葛小哥还没来得及回话,从里头出来两人,他便退到一边闭嘴不说了。
萧旷转眸一瞧,一个是苏若川在前而行,一个是沈书岩在后相送。
“萧大哥!”沈书岩扬起手,颇为热情地打招呼。
然后他突地发现,这回的气氛比上一回更冷。
苏若川个子没萧旷高,但胜在立于台阶之上,这么一来还比萧旷高了半个头。虽然朝萧旷拱手作揖,但腰一点没弯,就只是抬抬手罢了,连沈书岩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敷衍。
苏若川敷衍,萧旷比他更敷衍,就只是随便点了一下头便不再看他。
这一回碰面,两人连客套话都懒得讲了。
沈书岩:“……”
一个是他的启蒙先生,一个是他师父的好兄弟,也就相当于他的师叔了,这两个人关系处不好,他夹在中间实在难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