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想过嫁入一个寒门之家是什么样子么?瞳瞳,你自小长在侯府,穿的是锦绣丝绸,戴的是金银珠玉,吃的是山珍海味,动动口就有人来服侍,从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
“那种荆钗布裙,每天操持家务,为着生计烦心的日子你能过得下去么?也许一天两天能行,可日子久了呢?难道你不会对此生厌,不会生怨生憎?”
“祖母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亲眼看见过不少血淋淋的例子。多少痴心姑娘不顾一切下嫁有情郎,甚或是随其私奔……起初也是郎情妾意,甜甜蜜蜜,可一年、两年过去,十年、二十年过去了,当初那些柔情蜜意都被日复一日的日常琐碎磨去了。”
“男人不论贫富都是一样的。当你韶华逝去,他对你的敬重或许不减,情爱却已不再。作为女人最终能抓住的是什么?只有财产与地位。”
沈童一直安静地听着,老夫人最后说的话尤其现实而透彻,让她略感意外。
她开口道:“祖母,您的话孙女每一句都听进去了。孙女赞同您的说法。但孙女也觉得不能因为十几年后有可能恩爱不再,就此放弃眼前能抓得到的幸福。孙女不会为了爱情抛弃一切,但也不会为了财富地位就不顾自己的感受与情感。”
“这两者并不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萧将军虽然出身寒门,但他有魄力也有才干。”还有一点点重生带来的“好运”……沈童抿了抿唇角,继续道,“他将来还有提升的可能,至少不会仅止于今天的地位。”
“至于说到财产么……就是我眼前拥有的就已经很足够了。”沈童嬉皮笑脸地道,“祖母这么疼爱我,总不会舍得让我什么也不带就嫁人吧?总得有份足够丰厚的嫁妆才衬得上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啊!”
沈老夫人本来板着脸神情严肃,被她这么嬉笑着一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训斥着,却带着疼爱的语气:“有你这么厚脸皮讨要自己嫁妆的么?”
沈童见老夫人笑了出来,知道她是有点被自己说动了。但为了确定老夫人的想法,她还是追问道:“祖母,张家那边……”
沈老夫人本来愉悦的神情变得稍许淡了一点:“张家那边本来就还没定。”
世子夫人本来是颇为热衷于这桩亲事的,但不知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这些天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淡起来。侯府这边约见,那头总是有各种理由推三阻四。
对此沈老夫人觉得极不痛快,她宝贝孙女争着抢着要娶的人多了去,张家这个态度,她还不想嫁孙女了呢。
沈老夫人虽然没有明说,但从她的语气就能听出来,老夫人对这桩亲事不看好。沈童顿时放心许多,笑嘻嘻地与老夫人说起诗社聚会上的事。
听闻诗社里唐云芝的闹剧,沈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道:“唐家那姑娘确实莽撞,虽然眼前有她出头,把别人的怀疑都引到了她身上,但你前段时日也称病没有出门,这事闹开了总是麻烦……”
沈童坦然道:“人生在世总免不了非议,旁人要怎么想怎么议论本就是管不了的。不管如何,我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沈老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眼中却仍是带着一丝忧色。
沈童接着道:“说来这也要感谢萧将军,若不是他帮着遮掩,恐怕我被人劫持去的消息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
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也显然是在替萧旷说好话吹耳边风,沈老夫人斜睨她一眼,没有接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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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城八卦消息是传得最快的,没过两日,有个世家大户的小姐曾被人劫持去的消息就传遍了,而这消息的女主角则暗指唐家大小姐云芝。
唐云芝可谓是欲哭无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若是有了这样的传闻,还让她怎么找婆家?
这消息传播开来之后,世子夫人的态度再次变得热络起来,但沈老夫人这头却开始回避世子夫人抛来的绣球,两回一来世子夫人也就放弃了。
对老夫人来说,考虑的不仅仅是沈童本身的意愿,还因为世子夫人这两回的态度陡变。她如今以为被劫持的是唐家姑娘,但若以后知道了真相呢?还不是仍然会产生嫌弃疑忌之心么。沈老夫人并不愿冒这样的险。
不过两家没能结亲之事并未影响到沈童与张玉婷之间的关系。
这一日张玉婷来侯府做客,沈童盛情招待。言谈间张玉婷流露出了遗憾之意。
沈童对她道:“咱们姑嫂做不成,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不是更好?你想咱们要是成了姑嫂,要是我和你大哥争执起来,你要帮谁才好?不是两头难做么!所以说做姑嫂特别容易伤感情,还是做姐妹好。”
张玉婷忍不住笑道:“此言也有些道理。”
“什么叫有些道理,是很有道理才对。古人都说了,爱远恶近,世中之恒事也。”
张玉婷笑着点头:“好好好,是极有道理,小女子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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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的时候,北境传来消息。
从上一年开始,北境的朵刺锡部便不断侵吞周边各个小部族,就在今年的冬春之际,首领博克多自封可汗,成立了北燕国。
北燕国严重威胁到了周边各小部族的安全,其中与大昱往来亲密,年年纳贡的几个部族便联名向大昱请求保护。
永平帝下诏,要求博克多立即停止侵吞周边部族,并前来大昱朝贡。这其实是对北燕国某种程度的认可,并将其纳入大昱附属的惯常做法。
但博克多不但不来朝贡,还无礼地将诏书烧毁,将大昱传旨使者痛打一顿,赶出营帐。接下来博克多的军队继续吞并北方草原上的各部族,其野心昭然天下。
大昱自然不能任其坐大,这会直接威胁到北境稳定。
得知博克多对大昱使者的无礼野蛮之举后,永平帝勃然大怒,任命都指挥佥事张文忠为征虏前将军,领兵攻打朵刺锡部。
听到这消息时,沈童也就知道萧旷在等的时机就是这一个了。
那些天里她格外关注武将的任命,得知萧旷请命北征,被任命为神机营游击将军。在任命的名单里,她还看见几个熟悉的名字,高湛与靳飞也参加了北征。
第82章 【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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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广阔,不过这一片的地势却并不平坦,有着高高低低的小丘,夜幕笼罩之下,就像是暗绿色的大海,波涛起伏,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天际。
一弯银月在暗蓝色的云隙中半隐半现,朦胧的月辉遍洒大地。
萧旷钻出营帐,缓步走出营地。
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是军营内最静谧的时分。
只要再过不久,就会响起各种人声马鸣,生火烧水造饭,准备出发的忙乱……
他转向风来的方向,这是东南,从北京吹来的风。
他抚着左腕上的佛珠,合上双眼,微扬起头,任夜风吹拂脸庞与鬓发。
“萧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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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眸转身,就见沁达木尼朝他走来,边走边道:“总算找到你了!”
萧旷无言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
沁达木尼自从离京后,就换回了行动更方便的短裙与长裤皮靴。她小跑着追上他,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萧旷大步走着:“找我有什么事?”
沁达木尼为了跟上他的速度,只能连跑带走,一边侧头追问:“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躲我?”
萧旷一直走到拒马桩边才停下脚步,但并未正视她,语气也平淡无波:“第一,我没有躲你,行军途中、安营扎寨有很多事要忙,我没这闲工夫躲你。第二,你到底为了什么事找我?”
沁达木尼气鼓鼓地嘟了下嘴,没有说话。
萧旷便侧身钻过拒马桩。
沁达木尼也跟着钻过去,仍然追着他:“你手下的兵,那个叫靳飞的,整天围着我转,你也不管管!”
萧旷道:“他是负责护卫你们母女安全的队长,当然要守在你们周围。”
“才不是呢!”沁达木尼带着气道,“他哪儿是护卫安全啊,整天就缠着我啊!”
萧旷脚步一顿,皱眉看向她:“他做出什么非礼之举没有?”
沁达木尼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倒没有……”
“你一个姑娘家不能进兵营里,快出去吧!”萧旷皱眉催促道,说完转身继续走。
“他这么缠着我,你就不管管吗?”
萧旷头也不回地道:“我会叫他收敛的。”
“就不能换了他吗?”
“他武功很好。”
“你的武功不是比他更好吗?你为什么不自己护卫我们?萧旷,萧旷!”沁达木尼见他越走越远,又气又急地嚷道,“话还没说完呢,你能不能停下?”
萧旷低叹口气,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语气冷淡:“是,我是在躲你。我为什么不能亲自护卫你们,就是因为有你在。还不能明白吗?”
沁达木尼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大大的眼睛里涌起泪水,当第一滴泪水滑落脸庞时,她转身跑开,钻出拒马桩,很快跑远了。
萧旷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见她跑走的方向不是她们车队扎营的所在,担心地皱了皱眉。他本想让靳飞去找她,略一思忖后还是转身往高湛的营帐去。
高湛已经起了,正在刷牙洗漱。
萧旷把沁达木尼孤身一人跑远的事情告诉了他:“这会儿天还没亮,我担心她跑太远,赶不上拔营,你能不能去找她回来?”
这些天赶路时,沁达木尼有事没事就来找萧旷,高湛都看在眼里,偶尔还会替他打打掩护,故意指错方向,这会儿听萧旷求他去找人,便取笑他道:“你把人气跑了怎么不自己去追?倒把这种跑腿的苦差事丢给我?”
萧旷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情况,我要是去追她,以后说不定还要纠缠不清。你赶紧去找她吧,别耽误了一会儿开拔。”
高湛玩笑归玩笑,与萧旷说话同时快步钻出营帐,让小兵牵来坐骑,飞身上马,从营地大门离开。
萧旷则从拒马桩中穿过,先朝远处看了看,没有瞧见沁达木尼的身影,便借着火折的光寻找草地上沁达木尼留下的痕迹。
不一会儿他听见急如骤雨的马蹄声,是高湛骑马奔近,萧旷便指了指足迹所去的方向。
高湛朝他点了一下头,一带缰绳,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伙夫开始生火造饭,随着炊烟升起,营地里也渐渐嘈杂起来。先锋队伍吃过早饭,天不亮就要出发。随军的民夫则开始拆除营帐与各种临时设施,将它们依次装车。
将近小半个时辰过去了,高湛还是没回来。
而乌日娜母女也发现沁达木尼不见了,求助于靳飞。靳飞前来,语气焦灼地向萧旷打听:“老大,沁达木尼不见了,你见过她吗?”
萧旷蹙眉,就凭沁达木尼的脚力,短时间内不可能跑太远,照理高湛该带着她回来了,但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因为沁达木尼不肯马上回来,高湛还在劝她。
“她一个人跑远了,我让高湛去追她,但是到这会儿也没回来。”
靳飞一听就急了:“他们朝哪儿去了?我也去找!”
萧旷指了个方向,靳飞转身就跑。
“等等。”萧旷叫住他,“多带些人,带上弓箭、火铳与绳索。我和你们一起去。”
“是!”靳飞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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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湛朝萧旷所指的方向追去,一边喊着沁达木尼的名字,跑出一小段后仍是不见她身影,便下马点起火折,寻找足迹。
夜间视线不佳,重新找到足迹花了他不少时间,他也不再骑马,牵着坐骑顺足迹走。
“沁达木尼——沁达……”
“我在这儿!”
高湛终于听见回应,却没看见她的人影,便循声找去。
攀上一座小丘顶部后,他发现另一侧是个陡坡,而沁达木尼就躲在陡坡底部的低洼处,只有走近了才看得到她。
沁达木尼蹲坐在那儿,急切地仰首张望,眼中尤带泪光,见到是高湛找来了,不由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
高湛在肚子里默默嘀咕一句,对不住了,我不是你想见到的人。他牵着马无法直接下陡坡,便沿小丘一侧较为平缓之处,绕下低洼处,一边对她道:“回去吧,你阿妈不见你要担心了。”
“刚才好像有狼。你过来时没有看到吗?”沁达木尼的语气与眼神都带着紧张之色。
“狼?”高湛立时警觉起来,看向四周,“我没看到……有几头狼?”
“我只远远看见一头。”
高湛略松口气:“那赶紧回去吧!”
“我脚扭了……”沁达木尼瞧见有狼之后便想回营地去,却因跑的太急摔倒,从小丘高处滚落到下方低洼处,脚踝也扭伤了。
高湛皱起眉,把马牵至她身边,伸手过去。沁达木尼抓着他的手臂借力站起。他正要托她上马背,那匹马却忽然惊嘶一声,撒开蹄子就跑。
高湛一手扶着沁达木尼,一手去抓马缰却没能抓住,眼睁睁看着它跑开。
沁达木尼指着高处叫了起来:“狼!”
高湛仰头,顺着她所指看去,坡顶后方露出了一道野兽的身影,它耸着嶙峋的肩骨,一对绿森森的眼睛冷酷地盯着他们。
只是一匹狼而已,高湛并无所惧,他抽出佩刀,对沁达木尼道:“你在这里等着……”
话音未落,小丘周围又冒出好几条黑色的兽影。
“还有狼!”沁达木尼警示道。
高湛皱了皱眉,他才起床就匆忙出来找人,并未多带武器,只有随身一把佩刀,而沁达木尼又扭伤了脚踝……
那匹马受惊后跑开几步,但看见四周都是狼,又惊惧地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