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旷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把将她的双手捉住:“别闹,我真不看。”
“今天不看,过期作废。”
萧旷按下她拿信的那只手,看向她的眼睛,她正望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且坦荡。
他微笑起来,眼神也跟着暖了几分,牵着她的手坐下后道:“真的不用看,我相信你,你说没有就没有。我不用看也知道。”
“去年夏天,他曾托尚书夫人向侯府提过亲,我请祖母回绝了。”沈童坦诚地道,“阿旷,我既嫁给你,就只会一心一意地待你。”
萧旷点点头:“我知道。”
他坦率直言:“我就是单纯地不喜欢苏若川这个人而已。”
沈童不奇怪阿旷对苏若川抱有戒心,但她仍要说句公道话:“他这封信是出于好意提醒,并无任何的私情在其中。”
对此萧旷持保留意见,苏若川这封信是提醒,也是在向瞳瞳示好,不是他要多想,就前世的经历来看,苏若川这个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沈童把信放在他腿上,半带撒娇的语气半是认真地道:“你今儿非得看过这封信才行,不然我心里过不去。”
萧旷拗不过她,拿起来快速地读了一遍。
信的最后没有署名,但苏若川也没有掩饰自己的笔迹,以及他是从何途径得知这个消息的,只要看过信,就能猜到写信的人是他。
萧旷把信折起来还给她。
沈童捏着信问:“阿旷,你想去吗?”
这次外调虽然要离京,但对萧旷来说也是次机遇。他如今已是正四品的武官,以他这个年纪与家世背景来说已是极为难得,留在京城很难再获升迁机会,顶天也就这样了。
当然机遇也等于风险,若是平寇不力,或是吃了败仗,还可能被朝廷责怪甚至降罪。
萧旷缓缓摇头:“我答应你祖母的,娶你之后就留在京城,不再征战。”
“我是问你想不想去。”沈童刻意在“你”字上咬了重音。
“阿旷,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更不希望你被家庭束缚,因此而不能一展抱负。”
萧旷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觉得我是一心征战,建功立业的人吗?”
他将她拥进怀里,柔声道:“一开始我就说了啊,我是为了能更配得上你才会如此拼命的啊!能有今天的成就,我也很高兴,但我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对于如今拥有的一切,我很满足,这已经比我原先预期的要好很多了。我想给你安稳的日子,让你每天能见到我回家,而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着我的安危度日。只可惜这世间的事,并不总是能遂你我心愿而来……”
听着他用温柔的声调表白内心的真实想法,沈童的心也柔软得一塌糊涂,她环紧他的腰,把脸贴近他胸膛。
萧旷托起她下巴亲她,唇舌相依交缠了会儿,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的手顺着肋侧往上移。沈童脸一热,急忙按住他的手:“等等,阿旷,你要是不想去浙东,我们这就要想办法了。”
萧旷讶然:“圣旨已经拟就,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就要颁下。还能想什么办法?”
“事在人为,只要没有最终定下,就还有改变的可能。”沈童道,“我只是要先确认你的想法,你是真的不愿意离京去打仗对吗?”
萧旷郑重点头:“我说的是真的。”
沈童轻轻推开他,站起身道:“准备一下,我们去侯府。”
萧旷讶然:“这会儿?已经这么晚了……”
沈童莞尔回头:“还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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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庆阳侯府,众人都歇下了,只有值夜的仆人偶尔经过。
繁英院没有年轻女眷住着,萧旷又是自家人了,沈老夫人得知沈童与萧旷来了,便让仆妇领他们进院里说话。
沈童与萧旷入内,就见老太太坐在罗汉榻上,灰白的头发简单地盘起,身上披了件薄薄的夹袄。
刘嬷嬷怕她膝盖受寒,在老太太腿上又盖了条薄毯。
待两人行过礼起身,沈老夫人朝沈童招招手:“瞳瞳,过来坐。”
沈童应了,走到老夫人身边坐下。
老夫人细细打量着她,担心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瞳瞳在这个时辰过来,肯定是有重大的事情发生,要过来商量。但既然萧旷陪着她一块儿过来,就不是她在萧家受了气或是与他有了矛盾,而是为了别的事。
老夫人既问起,沈童也就开门见山地把萧旷要被外调的事说了。
沈老夫人听见是苏若川去信告诉她的,不由看了萧旷一眼。但见他神色平静,便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皱眉道:“这事儿难办……”
沈童恳求道:“祖母,您给想想法子,这是您亲孙女、孙女婿的事儿嘛,您怎么能不管呢?您就舍得看孙女离开京城,住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
沈老夫人嗔怪地瞪她一眼:“我说难办,说过不管了么?”
沈童挽起她胳膊笑道:“您肯管就好,孙女相信有祖母出马,天下就没有难办的事儿。”
“少拍马屁!”沈老夫人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略一沉吟后道,“若是明日一早就下旨,那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只有赶在下旨之前,趁早进宫求见太后,这事儿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沈童大喜:“祖母,那太好了。”
萧旷立即起身,向沈老夫人鞠躬作了一长揖:“多谢祖母相助。”
“先别忙着谢我。”沈老夫人皱眉摇头道,“我可没说这事儿一定能成,太后肯不肯答应还难说,更别提还要说服皇上修改已定下的旨意了。”
沈童亦起身,走到萧旷身边,朝老夫人俯身拜了拜:“您肯答应帮忙,孙女已经很感激了。这么晚了,孙女就不再打扰您休息了。”
沈老夫人点点头,让人送他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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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与萧旷回到家中已经是半夜了,怕吵醒萧家二老,叮嘱丫鬟仆妇都小声些,也别点灯,做贼似的悄没声儿进了院子。
沈童昨夜没睡好,在半路上已经是呵欠连天,进屋洗了个脸后,稍微有了那么点精神,可刷牙时,眼皮又自动搭起来。
她几乎是闭着眼把牙刷完的。箜篌快手快脚替她拆了发髻,梳顺头发。一待丫鬟们收拾屋内洗漱用具退出去,她便立马趴床上去了。
然而她刚躺定,萧旷就从身后靠了过来,热烘烘的贴着她,这热度倒是让她挺舒服,但他却并不安分。
她一动不动,本想装睡,奈何某人把装睡当默许,愈演愈烈。
沈童闭着眼睛往后伸手推他:“我困了,让我睡觉。”
她感觉他僵了一下,然后松开她,转过身去。
沈童心里起了丝歉意,但她真的是太困了。说服自己后,她拉紧被子,调整睡姿让自己放松。
静默持续片刻,萧旷坐起来了,沈童听见他穿鞋的声音,转身拉住他:“你去哪儿?”
萧旷轻咳一声:“我睡不着,出去走走,你睡吧。”
沈童:“……”大致能猜到他出去会做什么……突然充满罪恶感。
她拽着萧旷没放手,他讶然回头。她起身,半跪着从后面抱住他:“你这么走了,我也要睡不着了……”
萧旷:“……”
他转身扶她躺回去,跟着上床,还体贴地替她掖好被子,接着在她身边躺下。
沈童等了会儿,他始终不动如山。
她忽然低笑一声,小声嘀咕了句:“笨蛋。”
萧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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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纸渐渐变成湛蓝色,隐约有公鸡打鸣声传来。
沈童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仍在萧旷怀里,不由嘴角上扬。昨夜她太困,依稀记得是他替她穿衣裳的,她全程闭着眼,一会就睡着了。
“醒了?”萧旷在她耳边低语。他的嗓音带着才醒不久的那种沙哑,呼吸就贴着她后颈,既热又痒。
“醒了……”即使睡得再少,她心里存着事,到平日该醒的时候也就醒了。
“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吧。”萧旷在她头顶亲了一下。
“嗯。”沈童在他怀里稍许调整一下睡姿,带着笑意合上眼,即使心里存着事睡不着,她也可以享受这起床前片刻的温情。
吃早饭时窦氏看她有些没精打采,担心地询问:“阿童,怎么没精神呢?哪里不舒服吗?”
沈童摇头,微笑道:“没,只是没睡好而已。”
窦氏理解地点点头,转眼瞥向萧旷。
萧旷一脸无辜地夹了张煎饼放自己碗里,专心抹酱。
窦氏白他一眼,转向沈童时,神情瞬间温和:“换了新床难免睡不习惯,过几天习惯了就好。看你这样没精神……吃过饭后再去补个回笼觉吧。”
沈童感激婆婆体贴,不过她也没法安心补觉,今日是新婚第三天,按礼要回门,但沈老夫人一早便进宫去了,她吃过早饭后就一直等着老夫人那边的消息。
第102章 【去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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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夫人的消息还没等到,圣旨却先下来了。
早朝时颁下的旨意,辰时末萧家已经收到消息。
萧和胜与窦氏毫无准备,惊讶之余还不知该作何反应。沈童却与萧旷对视一眼,各自暗叹一声,还是没能来得及。
外调已成定局,能够争取的只是去什么地方。
浙东三郡正是大海寇赵直最活跃的地区,他是当地人,熟悉地形,在舟山群岛隐匿多年,旗下党徒众多,就从当地官军几次讨伐围剿都未能将其势力消灭,就推测得出这是个极难对付的贼首。
即使要外调,沈童也希望是去山东沿海,又或是更南面些的地区,总之是避开浙东这一片就好。如果是山东当然更好,离京城也更近些。
萧旷不是头一次离家远征,窦氏度过了头一波惊讶后已经接受现实,开始询问萧旷这一去要多久,住哪里,要带多少人过去等等具体事宜。
沈童默默听着公婆与阿旷对话,心中却盘算起能够托哪些关系走动,争取让阿旷派驻到山东去。
窦氏与萧旷说了会儿话,催促道:“今日你们还得回门,早些去吧,哎……老夫人听见你要外调的事,还不知要怎么说呢。”
萧旷与沈童再次对视一眼,只道:“这是朝廷任命下来,祖母应能理解的。”
窦氏却摇摇头,当初阿旷提亲时老太太就提过要求,要阿旷留在京城里,她才勉强答应阿童嫁过来的。如今这一外调,起码出去好几年,老太太肯定舍不得孙女去外地,还不知会提什么要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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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与萧旷抵达侯府时,沈老夫人已经回来了。侯府各房齐聚一堂,言笑晏晏,就等着新人回门了。
沈童下车时,萧旷是扶着她下来的,之后就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路走来,直到明德堂前手都是牵在一起的。
萧旷样貌英俊,剑眉凤眸,宽肩窄腰,高大伟岸,今日又穿得特别讲究,入内便让众人眼前一亮。沈童立在他身边,倒是更显娇小苗条,娉婷依人。
两人到了堂前,肩并肩一起迈步入内,手还牵在一起,直到行礼前才松开。
他们先拜过沈老夫人,接着便按各房长幼一一拜见叔父叔母。诸位长辈笑着受礼,再给他们红包以表祝福,接着便入席用饭。
席间祝酒时除祝福外亦有善意取笑,大多自然是针对新女婿的。萧旷坦然受之,微笑应答。
饭后沈老夫人喊沈童入内说话,沈童轻按萧旷手背,他朝她点点头:“你去吧。”
沈童跟着沈老夫人进到内院,老夫人坐下后轻叹一声。
沈童道:“祖母,别在意,您答应帮忙,孙女已经很感激了,至于如今……”
“瞳瞳,我是舍不得你啊!”沈老夫人捉着她的手叹息。
“他一去就是几年,我总不能让他在外地一个人度日。”沈童低声道,她微微笑了笑,“其实我还挺想去其他地方走走,多看看各地风光呢。就是以后要来探望祖母就没那么容易了。”
听见这句,沈老夫人眼圈跟着发红:“等到几年后你回来,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不在了……”
“祖母您别这么说,您身子骨硬朗着呢,别说几年,再过五十年都没有任何问题。”
沈老夫人带笑嗔道:“再活五十年,那不成老妖怪了?”
沈童一本正经地道:“做妖怪不是挺好,有妖力还活得长,青春不老。要有机会我也宁可选做妖怪的。”
沈老夫人笑着摇头,问她:“瞳瞳,你跟着阿旷一起去的话,那些嫁妆要怎么办?”
沈童微愣,她的嫁妆包括各种衣物丝帛皮毛、金银首饰头面等等就十几箱了,还有田产店铺,自然不可能全都带离北京。
“祖母的意思是?”
“那些带不去的,像是田庄铺子的地契,还有些金银器,你找机会带过来,祖母替你管着。”
沈童体会到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避开萧旷和她说这话,是怕窦氏对此不满,让她瞒着婆家把嫁妆悄悄带过来。
她却觉得不妥:“即使瞒过一时,万一以后婆婆知道,肯定会心生芥蒂,像是我防着她侵吞嫁妆似的。”
“世事变迁,人心难测,毕竟隔着层肚皮,该防的还是要防。”沈老夫人蹙眉道,“也不是说你婆家有心侵占什么,但就是让她替你代管这些铺子田庄,她管得好么?”
沈童道:“谁不是从什么都不会开始的?祖母,嫁妆里不好带的,我会挑着变卖一些,另外一些就留在京城,不管年景如何,铺子田庄本身都是在的啊!”她不想因此与窦氏生出隔阂。
沈老夫人又劝了几句,见她执意如此也就不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