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童担心地望着他:“那你呢?”
“我身为主将,受命守这三郡,又怎么能擅离?过会儿我先出去。等那两个士兵离开后,你和阿飞带着家丁从小路走。我让姚阿大带人接应你们,傍晚之前就能回杭城。”
沈童虽知她留在这里并不能帮他更多,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但思来想去,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要是,要是他们狠下毒手,先害了你性命怎么办?”
在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卫所内,马泰就是土皇帝,鲁大洪在姐夫包庇下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惯了。她一想到鲁大洪杀的那三个人,就觉得他们真能干得出这种事来。
萧旷转头,看往指挥使司的方向,眼神变得冷锐而坚定:“要害我性命,也没有那么容易。”
他看回她,眼神复归温柔,那份坚定却不曾动摇:“我在这里与他们周旋,你便可以顺利离开。越快回杭州,越快将这些罪证公布出去。潘同知越是不敢害我。”
沈童望着他,终是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她将手轻轻放在他肩头:“我知道你不愿用权势压人,但对这些人来说,也只有权势才是最能震慑他们的。你一定要对他们提起三皇子妃与我是亲姐妹,他们会有所顾忌的。”
“我记得了。”
见他们商定,靳飞道:“老大,我去找姚阿大,让他准备好接应。”待萧旷点头,他便纵身攀上墙头,一瞬间便消失在墙后。
沈童转身吩咐琴瑟去准备一身粗布衣衫与裹头。
萧旷则攀上树,解下那卷簿册,拉去伪装的树叶后交给她。
接着他垂下头,在她唇上缓缓印下一吻。
看着这么刚毅的男人,嘴唇却是那么柔软。
唇与唇相触的瞬间,沈童心中强抑的不安再也抑制不住,只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她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忍住还未溢出眼眶的泪水,压下心头不安的与难舍,深吸口气,尽己所能地朝他微笑。
“阿旷,你要小心些,保重自己。等我……”
萧旷清楚她回到杭州后要面对的困难,她将要承受的压力一点不比他少。
他没有笑,只是格外郑重地点了一下头:“你也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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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旷来到前院,那两名士兵见他从里面出来,不由吃了一惊,其中一人道:“萧参将,潘同知命你去指挥使司见他。”
萧旷不置可否地向外走。那两个士兵面面相觑,只好跟在他后面。
到了参将府外,家丁牵来了偃月与各自坐骑,萧旷上马后便往操场方向而去,六名家丁跟随其后。
那两名士兵拦也拦不住,追也追不上,一合计,其中一人回指挥使司禀报,一人沿着路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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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博容刚到指挥使司,就得知萧旷将指挥使司历年账簿搬走了,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起来,命断事官陈新无论如何都要将账簿找回来。
陈新领命而去之后不久,马泰就坐着肩與过来了。
他虽是武官,平日却养尊处优,衣食讲究一点不输于杭州城里的那些官员。在监牢呆了两天两夜后,吃不惯睡不着,也没洗漱过,显得面容格外憔悴,双眼发红,衣领脏污,一付潦倒样。
马泰一进屋,潘博容便闻到一股酸臭味,不由轻轻皱了一下眉。
马泰看见他这下皱眉,心里暗骂一句,你他娘的在监牢里呆三天试试,不会比我好闻到哪里去!但心里骂归骂,到底是潘博容放他出来的,且这个二妹夫官职也比他高一级,平日马泰夫妇就对他很客气的,此时便挤出一个笑容:“博容,得亏你来得及时啊!”
潘博容摆摆手:“先别说这些,萧旷把账簿都拿去了,你知道吗?”
马泰一惊,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查到什么没有?”
潘博容见他这般反应,不由焦躁:“你怎么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这能怪我吗?”马泰也郁闷,“鲁大洪这个蠢东西,叫他收敛些收敛些,他非要去招惹萧旷。碰上这个萧旷就是铁板一块!敲不动,打不烂,半点不肯通融!”
“不怪你怪谁?你管不好鲁大洪也就罢了,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把自己搭进去不算,如今还要把我搭进去!”
马泰急切地道:“先别说这些了,先把账簿找回来再说吧。”
“还用你说?”潘博容哼了一声,“已经派人去了。你先把之前的事说说。”
马泰略略松口气,从萧旷来到的第一天说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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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卫兵通传陈断事官回来了,潘博容起身匆匆往外走,马泰跟在后面,见到士兵正往里搬账簿,两人都松了口气。
陈新上前一步,低声道:“潘大人,有件事属下要禀报。”
潘博容正看着士兵把账簿搬去马泰办公的那屋,闻言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陈新正要回答,忽听操场方向有嘹亮的号令声响起。
潘博容眉头一皱:“谁在那儿鸣号?”
马泰却一听就知:“一定是萧旷,这是他紧急召集的号令,第一天大洪就是因为没有及时赶去集合,被他下令打了。”
“这是要搞什么妖蛾子?!”潘博容命陈新看守账簿,带人匆匆赶往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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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集合的号令响起之后,不到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全卫将士集合列阵完毕。
鼓手击鼓为号,阵型即随之变化,队列的移动彷如行云流水,只闻靴子鞋履在地面轻踏的“嚓嚓”声,而无半点喧哗纷乱。
潘博容带着人匆匆赶到时,所见就是这一幕场景。
第122章 【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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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博容视线一转,看到点将台上站着一名昂藏武将,自是萧旷了。
“萧旷!”潘博容喝了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旷回身,立定之后不卑不亢地抱拳行礼:“下官见过潘大人。正如大人所见,下官正在演练阵型。”
那句正如大人所见,听在潘博容耳朵里,只觉颇为讽刺。
且他站在台下,萧旷却站在台上。虽然萧旷是向他行礼了,可他却要仰头与萧旷说话,这就让他先在气势弱了好几分。
潘博容斥责道:“萧旷,我到了临山卫,你非但不来指挥使司见礼,竟然还召集兵将在这里装模作样地演练阵型?你下来!”
萧旷朝潘博容所在方向缓步走近,一边平静地道:“操练兵将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若潘大人命人传令,下官自会前去。”
潘博容:“……”说得像是你真会去似的!
萧旷又问道:“潘大人是为了马指挥使与鲁大洪而来吗?”
潘博容眸色一沉,命令左右:“将他拿下!”
“遵命!”他的亲兵立即冲上点将台,将萧旷双臂扭住。
萧旷没有反抗,但台下临山卫的将士却因此骚动起来,许多士兵一边喊着:“萧将军!”一边向点将台涌来,连着台下的潘博容一起包围住了。
潘博容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不由大怒:“你们都反了吗?!”
他的亲兵纷纷拔刀,喝令士兵让开,然而并没有人退缩。
姚阿泥大喊:“为什么要抓萧将军?”其他士兵纷纷跟着喊起来:“为什么?”“萧将军做了什么?”
鲁大洪这么多年欺压军民,马泰不仅包庇纵容,自己也对临山卫军民多有压榨。过年的时候连军饷都发不下来,马泰自己的府中却灯火通明,大摆筵席,还有歌舞助兴!
临山卫军民对此积怨已久,只是冤屈无处可申,无路可诉。总算盼来个萧将军,治了鲁大洪,抓了马泰,还在各处查访,搜集证据,要一举除去临山卫的这两个大祸害。
对临山卫的军民来说,萧将军就像是天降的大救星。可要是萧将军被抓,一切又要回归原样,只怕马泰与鲁大洪更要变本加厉地欺压他们了!
“为什么抓萧将军?!”的呼喊声很快连成片,变成了齐声的呐喊,变成了浪涛般的怒吼。
潘博容面对群情激奋的士兵,不禁暗暗心惊,额角渗出冷汗。他这里只有二十多个亲兵,几千个士兵一旦哗变,他这点人手根本镇也镇不住!闹得不好,命都要送在这里!
他不得不命令亲兵将萧旷放开。
萧旷忍着酸痛松了松左肩,走到台前,双手向下虚按,士兵们几乎立即安静下来。
眼见这一切的潘博容,不由脸色铁青,萧旷来此不过半个多月,竟然已经有了这么高的威望!
萧旷面向士兵们,朗声道:“潘大人来此,是为了处置马指挥使与鲁大洪的事。我相信潘大人会秉公处理的。”说着他回身看向潘博容:“潘大人?”
潘博容暗暗攥拳,当着这些一言不合就可能哗变的士兵,也只能语气生硬地道:“本官自会秉公处理的。”
萧旷走下点将台,围着的士兵纷纷让开了道。他一直走到潘博容面前,半抬手臂:“潘大人,请。”
潘博容哼了一声,抬步前行。萧旷坠后几步同行。再往后则是临山卫的士兵,自动按着晨跑时的队形跟上他们。
到了指挥使司外,潘博容回头看了眼跟来的士兵,想想自己说话没用,只得好声好气地对萧旷道:“萧参将,我们入内说话,让他们散了吧。”
却听萧旷道:“如何处置马指挥使与鲁大洪,关系到他们切身之利,恐怕将士们都想及时获知结果。”
潘博容脸色沉了沉,一言不发地进了指挥使司。
陈新从内迎出来,看了眼萧旷,对潘博容道:“潘大人,下官有事要禀报。”
潘博容心道难不成账簿出什么问题了,不由心一沉,示意陈新进屋说话。
陈新低声道:“之前属下去参将府搜寻账簿,萧夫人说要去信三皇子府,问问三皇子对这件事的看法。”
潘博容意外:“三皇子?她怎会识得三皇子?”
他来之前,还特意让文吏查过萧旷的履历。萧旷的出身并不高,祖父为匠籍,家里开的是作坊。萧旷考取武科进士后,当上了神机营把总,之后屡立战功,才升了上来。
不过他升迁的速度也确实比一般人快得多,短短两三年就从正七品武官升至正三品的参将,这对于毫无家世背景的平民来说确实少见。
但萧旷每次升迁,也确是有实打实的战功的,因此潘博容并未生疑。
至于萧夫人,履历上就写着沈氏长女,他扫一眼就略过去了。
潘博容皱眉思索,皇室姻亲多如牛毛,多为公侯世家。他一个浙江都指挥使司同知,根本不可能记住所有的皇室姻亲。
也许萧夫人是为了镇住陈新而夸大其词,但若是真的话……
潘博容不由恼怒斥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
陈新这叫委屈啊,他一回来就提起这事了,偏逢萧旷紧急召集,潘博容赶去操场前还命他看守好账簿,他哪儿有机会说啊!
但顶头上司说你没早告诉他,你不还得乖乖认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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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博容与陈新在屋里说话时,萧旷等在院子里,不一会儿陈新出来了:“萧参将,潘大人请你进去。”
听见这个“请”字,萧旷眉梢略略挑了一下。
进屋后,潘博容示意他坐下说话:“萧参将,咳咳,不知你夫人是……”
听他问起沈童,萧旷对于之前突如其来的那个“请”字是为何缘故也就心里有数了。
他淡淡道:“内子是庆阳侯府嫡长女。她有个妹妹,嫁与了三皇子为妃。”
潘博容:“……”
鲁大洪这个蠢货!居然惹上了三皇子妃的姐夫!!本以为萧夫人与三皇子可能只是稍微沾得上点边的关系而已,没想到萧旷与三皇子居然是连襟!
潘博容擦汗,这萧旷过来上任,怎么半点口风不露?!要换了旁人,有三皇子这样的连襟,定然要找机会透露出去,确保人尽皆知了!他要是早说的话,谁还能和他对着干啊!
“萧参将,哈哈……”潘博容干笑了两声,“你看这误会闹得……”
萧旷冷冷看着他:“误会?鲁大洪就在我任上杀人灭口越狱,这是误会?”
潘博容一脸正色道:“鲁大洪罪无可赦,该抓!”
萧旷又道:“马泰对于鲁大洪的罪行视而不见,包庇纵容,这也是误会么?”
“哎……这个马指挥使是有错,但是鲁大洪毕竟是他舅子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这毕竟不是大过错……”
萧旷挑眉:“鲁大洪也是潘大人的舅子吧!”
潘博容肃然道:“本官是不会包庇他的。他做的这些事,马泰都替他遮掩着,本官是一点不知道。若是早知道,定然要惩处他,以正法纪!”
他们说话间,指挥使司外偶尔传来叫喊声,因为知道有许多军民等在司外,两人都没有特别在意。
但随着萧旷在司内停留的时间变长,外间的呼叫声也越来越高。
一名亲兵在外急促地拍门,语气紧张:“潘大人,潘大人……”
潘博容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道门缝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事?”
随着房门打开,屋里两人都听清外头的呼叫声:“放了萧将军!放了萧将军!”
那是几百上千人齐声呼叫的声音,而且还在不断有更多人加入这呼喊声中,声势越来越惊人!
那亲兵急切地道:“潘大人,再看不到萧将军,他们就要冲进来了!”
潘博容面色微变,回头看向萧旷:“萧将军,请你出面安抚一下他们。”
萧旷对此不置可否,只道:“鲁大洪与马泰要在临山卫军民前公开审讯,依法判处。”
潘博容摇头:“鲁大洪该审,但在指挥使司内审就行了。至于马指挥使,他罪不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