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旷沉默地盯着他。
外头的呼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又有亲兵神情惊慌地跑进来:“潘大人,快要顶不住了……”
潘博容掏出汗巾擦了擦汗:“萧将军,马泰让他请辞指挥使一职,至于鲁大洪,就公开审讯吧。你看如何?”
萧旷起身往外走,潘博容长出一口气,跟在他后面。
对潘博容来说,此时最要紧的是自己不能被拖下水,鲁大洪已是弃子,但马泰若是被审,万一将受贿贪污的事情扯出来,连他都要被牵连。因此马泰是绝不能受审的!
一行人到了前庭,就见指挥使司的大门紧闭,但被外面的人不断撞击着,五六名满头大汗的亲兵在内用尽全力顶着门扇,以防门被撞开。然而门扉不断震荡,顶着门的亲兵眼见就要顶不住了。
潘博容下令道:“开门!开门!”
顶门的亲兵如释重负,向后退开,一名亲兵躲在门侧后方,抽去门闩后撒腿就跑。
也算是他跑得快,门闩一经抽离,门扉便猛然向内打开,要不是及时躲开,非得被撞得飞出去不可。
门外的士兵涌入指挥使司,瞧见萧旷后才止步,但他们后面的人没有看见萧旷,仍在继续向前推挤,前方的人收不住脚,只能继续往前冲。
潘博容见状不妙,转身拔腿就往里逃。头也不回地飞奔进一间屋子,惊惶地挥舞手臂:“快!快关上门!上闩!快点!”
萧旷眼见情势危急,视线一扫周围,疾步奔向院角蓄满雨水用来灭火的大瓦缸,纵身而上,足尖在缸沿一点,借力再往上,单手在屋檐上一按,便攀上屋顶。
他站在高处,下方的将士见他安然无恙,才停下了推挤。
萧旷双手下压,众将士随即停止喧嚷,安静地等着他发话。
萧旷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潘大人已经答应,马泰请辞指挥使一职,并在临山卫安排公开审讯鲁大洪,确保不会徇私包庇。”
将士们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直到有亲兵来禀报,冲击指挥使司的士兵已经被萧参将安抚了,潘博容才敢出来。
未免夜长梦多,萧旷对潘博容道:“这就把鲁大洪带出来吧。”
潘博容却有所顾虑,看了眼外面的人山人海:“萧将军,能否稍缓,先劝他们退开些。若是此时带鲁大洪出来,怕不是要被他们撕碎了?”
萧旷也看了眼外头的人潮,点头答应了。
潘博容见萧旷出门劝说,回头低声吩咐陈新:“审讯鲁大洪时,见机把账簿全烧了!”
第123章 【劫船】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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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鲁大洪被卫兵从监牢里面提出来,起初他还叫嚷着要找姐夫,待见萧旷与潘博容在一起,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二姐夫……”
潘博容眉头一皱,斥道:“行了!自己闯的祸不知道轻重吗?什么都别说了!”
鲁大洪垂头闭上嘴。
萧旷没看到马泰,瞥了眼潘博容,心知多半是他把马泰放了,便向周围问道:“马泰现在何处?”
有卫兵说他回自己府中去了。
萧旷正要去马府,潘博容上前一步道:“萧将军,马泰刚从监牢出来,定然是回去更衣洗漱了,他还不知道……额,如今的情形。还是让本官去找他比较好。”
萧旷看他一眼,点了点头,但转身就点了一队士兵,让他们跟着潘博容一起去。
潘博容知道他是为了防止自己放跑马泰,虽然感到不快,对此也无可奈何。
看着潘博容去远,萧旷叫过姚阿山,低声吩咐他几句。姚阿山点点头,顺着山道跟了上去。
到马府外,潘博容让其他卫兵等在外头,自己带着亲兵进入。姚阿山稍微等了片刻,也跟着进入府中。
马泰瞧见潘博容便急忙问道:“方才那阵动静怎么回事?我听说他们把指挥使司围起来了?”
“还不是你和鲁大洪惹出来的事!连我都差点送命!也只有先顺着他们,要不然根本没法离开那里!”
听潘博容将萧旷要求一说,马泰只觉难以接受:“什么?要我请辞?他凭什么?!”
“凭什么?”潘博容冷冷道:“就凭萧夫人是三皇子妃的姐姐。”
马泰大惊:“什么?真的假的?!”
潘博容皱眉道:“这一打听就知真假,萧旷不至于扯这种谎。”
马泰咽了口口水,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潘博容见他神色不对劲,追问道:“怎么回事?如今这种局面,你不能再瞒着我什么事!”
马泰道:“萧夫人把账簿留在家中两天,多半是找到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已经跑了?”
“跑了?”潘博容眉头一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我刚出来那会儿。萧旷紧急召集全卫所将士,就是让她能有机会离开临山卫。”
但潘博容看马泰的神情,知道事情远不止这个地步:“你到底做了什么?”
马泰阴沉着脸道:“我让人去追她……把她带着的东西都抢回来,必要时……”他五指并拢,手掌向下做了个刀斩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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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博容走后,陈新便往存放账簿与文书记录的册库方向走,才走几步便听萧旷叫他:“陈断事官,你去哪里?”
陈新迟疑了一下后答道:“下官去巡视一下后院,以免有人趁乱偷窃。”
萧旷道:“这种小事就不用陈断事官了。请你去操场,准备公开审讯鲁大洪吧。”
陈新一愣,随后冷笑道:“萧参将能放心将鲁大洪交给下官么?”
萧旷挑眉道:“有何不能放心的,难道陈断事官会偷偷将鲁大洪放跑么?”
闻言陈新笑容不由一僵。萧旷又道:“断事官主管军中刑律,公审鲁大洪怎么能少得了陈断事官呢?”
陈新推脱不得,只能先往外走。萧旷与他一起押送着鲁大洪到了指挥使司外。
虽经萧旷劝说,大多士兵已经不再紧紧地围在指挥使司外面,但他仍然留下了那五百精兵,以防事情有变。
萧旷叫来一队士兵,命他们入内看守好册库。另外一队人则在司内外巡逻守卫。
即使有阿童摘录下来的条目,马泰仍然能辩解这是捏造的,保留原始的账簿才是最过硬的证物。显然潘博容一有机会就有可能销毁证物。萧旷自不会让他们得逞。
至于押送鲁大洪去操场审讯,一路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萧旷倒不信陈新能找到机会放人。
临山卫的指挥使司衙门与马泰的府邸、参将府相离都不远,且都在半山坡上,而操场则建在坡底的平地上。
他们押送鲁大洪往坡底而去时,远处传来姚阿山的喊叫,声音十分急迫:“萧将军!——”
萧旷停步,示意其他人继续走。他见姚阿山疾奔而来,显然事态紧急,便大步往回走。
姚阿山奔至他身前十几步便气喘吁吁地说了起来:“马,马指挥使,派了人去,去追夫人了!他们假扮,假扮霓东海寇……”
萧旷心不由往下一沉,急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有多少人?”
姚阿山摇头:“都不清楚,小人一听到这里,就赶紧过来告……”
他话未说完,萧旷取出一块令牌给他,语气紧迫:“立即赶去参将府,传令府中余下的所有家丁备马并带上武器,去城门口等我!”
“遵命!”姚阿山接过令牌转身飞奔而去。
萧旷亦疾奔追上押送鲁大洪等人的队伍,命一队人把鲁大洪押回监牢,并轮流看守,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将之放走。
另从五百精兵中调出会骑马的一什刀盾兵,一什长.枪兵,随他赶往城门口。
萧府家丁已经等在门下,萧旷命守城卫兵开启城门。
大门缓缓开启,萧旷不待城门开全,便催着偃月从两人宽的门缝中冲了出去。家丁与精兵急忙跟上。
萧旷牙关紧咬,催马疾驰,满心只剩下一件事:一定要追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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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临山卫出来的道路尽是沟坎,马车一快就颠得更厉害,虽然如此,沈童依旧催着车夫加快车速。她只怕自己赶不及在入夜前进城,赶不及将马泰与鲁大洪的罪状公之于众,赶不及带人回临山卫去救阿旷。
尽管一路急赶,当他们抵达渡口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沈童下车时,脚都软了,箜篌与琴瑟也好不了多少,说是她们扶她,倒不如说她们三个互相撑扶着彼此。
沈童看向渡口方向,靳飞正在与船老大争执着什么,她便加快脚步赶过去。
船老大会说些官话,只是带着浓浓的本地口音,说的时候连比带划。沈童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就快要天黑了,他不愿在这种时候渡江。
沈童没多废话,直接让琴瑟给他多加两倍的钱包船。
船老大收了钱,便让船夫准备起来。
沈童与箜篌琴瑟上船后,靳飞正要跟着上船,沈童阻止他:“阿飞,我担心阿旷,你回临山卫去吧,把余下这些人也带上。”
靳飞一听便大摇其头:“老大叫我护送嫂子回城的,我怎么能这个时候回去?”
“过了江就是杭城,上船我就已经安全了。但阿旷在临山卫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让你们护送我,可他自己身边就没留几个可信赖的人。先不说我回杭州后能不能找到人帮忙,就算找到了,看这渡船的情形,怕是也不能连夜出发,要是潘同知或马泰今晚就下毒手害他怎么办?我就怕来不及啊!阿飞,你这会儿立即赶回去,如果情势危急,就告诉他们我有他们贪渎的铁证,如果他们敢害阿旷,我就公之于众,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靳飞为难地用拳头捶着另一手的掌心,看看沈童,又看看临山卫的方向。
沈童见他一时难决,便命船夫解开缆绳,准备离岸。
靳飞终于做了决定:“好吧,我回临山卫,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护住老大!不过我也不能让嫂子你们几个女人自己回去。”说着他指了三名武功最好的家丁,让他们上船护卫。
靳飞一直看着渡船离岸数丈远了,才上马带着姚阿大与余下家丁往临山卫赶。
就在离开渡口不久,他们在路上遇见一队人从对面疾驰而来。
双方都在疾驰,转眼擦肩而过,很快就拉开了距离。
虽然这群人都是平民的寻常装束,但他们的马却都是极好的快马。
靳飞皱了皱眉,不由回头去看,那群人已经去得远了,暮色暗沉中,依稀可见每个人背上都负着一根长形的包袱,看形状和长度,像是长剑或是霓刀……
他心中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喝一声:“不好,停下!马上回去!”
他们赶回渡口,就见一条船刚刚离岸。
岸边仅余下一条渡船。靳飞跳下马,一跃上了甲板,指着刚离岸的船急道:“快,去追他们!”
船被他这一跃而上震得剧烈摇晃起来,船老大从船舱里钻出,用本地话大声骂了起来。
靳飞一把扯下荷包递过去:“快点,去追那条船,这些钱都给你!”
船老大也是个耿脾气,不接荷包反而骂道:“有一滴滴钱了不得啦?老子不要你的臭铜钱!”
靳飞眼见那条船越去越远,船老大却怒骂不休,便将荷包往甲板上一丢,抽刀直指船老大面门:“你走不走?!”
船老大瞬间收声,朝后退了两步,黑着脸叫船夫解缆撑船。
姚阿大与另外几名家丁急忙跟上船。
前面那条船展开了帆,借着风势,速度渐渐快了起来,而靳飞所在的船却刚离岸,速度还没有起来。靳飞心中焦急,不住催促船夫:“快点!快点!”
忽听船老大发一声喊,几名船夫相继跃入水中,竟然弃船游走了!
靳飞眼睁睁看着他们游向岸边,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再回头,那群人所乘的船去得越发远了。他问姚阿大:“你会不会摇船?”
姚阿大茫然摇头:“小的只会驾车。”其他几名家丁也跟着摇头。
“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吧!”靳飞让一名家丁用竹篙继续撑船,自己拉着姚阿大去船尾摇橹。然而却始终不得法,船开始团团打起转来。
第124章 【劫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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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水天交界处,残阳犹如云霾间的一抹血痕。
当这抹血红消失于水线之下,天色仿佛在一瞬间便暗了下来。
渡船上搭着乌棚,以供避雨或遮阳,棚内还有坐板。天暗下来后,船家在棚内点燃了风灯,昏黄的灯光摇曳着,时明时暗,就像是沈童此刻的心情一般。
沈童虽上了船,却不曾安下心来。阿飞此时还在路上吧……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时赶回去……
她开始心烦意乱起来,便走到船尾附近,望着临山卫所在的方向。
今夜云层太厚,不见月光的漆黑夜色中,只有船上的渔火映亮江面。
箜篌与琴瑟在旁柔声地安慰她。沈童明知她们说的都是空话,但假装自己相信这些,多少会带来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后方的江面上出现一点渔火。起初只是模糊的一点光亮,很快变得清晰起来。显然是与她们这条船同向渡江的船,而且船速比他们还快。
沈童讶异,这么晚了,还有谁和她们一样赶着渡江?
她的心跳渐渐加剧,随着那条船的逼近,她心底那种不安变得愈加强烈。
她唤来船老大,指着后方那条船问他是否认识。
船老大眯眼看了看:“像是水根的船。他的船比我这条快。”
“你用本地话喊他们一声,问问他们船上是谁?”
船老大双手举在嘴边,大声喊了两句。水上的人家嗓门都挺大,江面上更无阻隔,声音一下子便传开老远。
后方的船上却如死一般沉默。
船老大不解地“咦”了一声:“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