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不通,那便硬闯吧。他一言不发,抱着田诺往外闯去。
韩遂眼中闪过阴郁,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容,悠然道:“元将军三思,若是动起手来,伤到了白小娘子该如何是好?”他又是一个手势,铁甲骑卫纷纷拔刀亮枪,一时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元锐脸色微变。
怀中响起少女微弱的声音:“元将军,你不需顾忌,我即使是死,也不愿留在这里。”他低头,见她睁大了一双明媚的眼睛,神情决绝。
想到刚刚她被迫用金簪自裁的情形,元锐心中大痛,再不迟疑,问她道:“你还有力气吗?待会儿能不能抓紧我?”
田诺点了点头。
元锐道:“得罪了。”抱起她一个翻转,让她趴在了他背上,一手托住她腿弯,说了句,“抱紧!”忽地发力向外冲去。
田诺吓了一跳,连忙用力搂住他脖子,只觉耳边风声呼呼,无数道银光亮起,袭了过来。
但见元锐一个旋身,飞脚踢出,便有数件□□飞刀脱手飞出,哐啷坠地。空着的一手一扭一送,惨叫声中,个骑卫被卸了关节,哀号倒地。可很快,有更多的骑卫涌了上来。
他浑然不惧,脚步轻捷,招式凶猛,一步步杀出,田诺伏于他背上,却渐渐支持不住了。只觉随着他的动作,自己如在巨浪中沉浮,脑中天旋地转。血依旧在流,手心的伤口诡异地麻木起来,紧紧搂住他脖颈的手一点点失了力道。
元锐敏锐地察觉到背上少女的异样,心中焦虑起来:她受了伤,虚弱得很,可经不起拖延!一个晃神,生出破绽,被一个骑卫趁机一枪扎上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田诺差点惊呼出声,又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死命咬住唇,眼中渐渐珠泪涌出。
她想叫他放下她,可心里明白,他必定是不肯的,她欠他的一辈子都无法还清。她能做的,唯有尽力让自己一动不动,减少他的分心。
出现的铁甲骑卫越来越多,将他们重重包围。他孤身一人,又怎能敌得过这许多人?这短短的通向出口的几十步路,他们竟似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刀光枪影,步步凶险,他身上又添了好几道伤,却连哼也没哼一声,把她保护得很好,没让她再伤着半分。田诺泪眼模糊,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年,眼睁睁地看着阿兄引走杨允武,陷入危险,自己却无能为力时那种绝望的心情。
当初她连累了阿兄,难道现在还要连累元锐?不,一定有办法牵制韩遂的!
她脑中飞速转动,蓦地想到:有了,韩遂的弱点,不就是他穿越者的身份?不管是哪朝哪代,这种借尸还魂之事都是深受忌讳的。只要揭露,就不信他楚郡世子的地位还能稳如泰山。
只不过,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她要威胁他,必然要表露自己的身份。她不敢想象韩遂会如何对她,可,能把元锐摘出去,值得。
她深吸一口气,勉力保持清醒,蓦地扬声而道:“周寒水,住手!”
韩遂猛地站了起来,紧紧抓住身边的亭柱,五指几乎抠入柱身:“你说什么?”
田诺这会儿反而平静下来,迎向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我是田诺。”
韩遂死死盯着她,望向她的目光仿佛要化为刮骨之刀,将她一寸寸分解c看清,眼框却一点点红了起来。他一抬手,铁甲骑卫顿时停下动作,向后退了几步,形成一个半圆,围而不攻。
韩遂道:“你怎么证明自己?”
田诺想了想:“周寒水,你怎么那么讨厌,每次考试都要压我一头?”这句话,她当年曾对他抱怨过无数遍,在那分数比天大的岁月里,被死死压住的气恼至今犹记。
周围的人一头雾水,忽然觉得怎么根本就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唯有元锐心中闪过疑惑:田诺?在他的梦中,阿诺正是姓田。现世,她刚刚到元家时,也自称为田诺,只不过被白雁归接走后才认祖归宗了。
韩遂明明不认识她,怎么会知道田诺,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古怪?
熟悉的话语入耳,韩遂的喉咙口发出一声响,竟似哽咽,眸中蓦地泪光闪烁:“田诺,你果然没死!”真的是她!他刚刚究竟做了什么,竟然差一点让人糟蹋了她!
田诺道:“你放我们俩走,我可以为你保守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我们是老相识的秘密吗?”韩遂的目光可怕之极,盯着她一眨不眨,面上却泛起诡异的红晕,“你只管去说,我求之不得。”
田诺皱了皱眉,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韩遂的表现实在太叫人惊悚,完全不像是正常人。她试图思考对策,脑中却越发昏沉,手上伤口的麻木扩散,渐渐连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韩遂已再次下令:“不惜代价,给我拿下这两人!不得伤害小娘子。”他含泪带笑地看向田诺,柔声道:“上天垂怜,叫我们团聚。阿诺,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欢喜?”
田诺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还是低估了蛇精病思路的诡异不按常理,根本没能胁迫到他,反而暴露了自己。正当绝望,铁甲骑卫的外围忽然骚动起来。随即,有人惊呼道:“郎君,我们被包围了!”
西园四周,不知何时已被穿着印有吴郡标记的士兵团团围住,无数弓箭手现身,弯弓搭箭,对准中间。里面的人,便是插翅也难飞出。
韩遂望向一个方向,脸色沉下,做了个手势。正欲攻击元锐的骑卫停了下来,围成阵列,一半依旧困住元锐田诺二人,另一半护在韩遂四周。
“韩遂,别来无恙。”一道熟悉的清冷声音远远传来。田诺蓦地抬头,不敢置信地循声看去,但见不知何时,大批护卫簇拥着一辆熟悉的朱轮华盖飞鸾车,出现在园子入口处。云鸢站在车前,张弓搭箭,箭尖指处,不偏不倚,恰恰对准韩遂的咽喉。
“阿兄!”田诺认出来车,大喜唤道。
车门大开,现出来者的身影。白雁归披一件白狐皮的大氅,端然而坐。苍白的面孔,无瑕的容颜,漆黑如夜的眸中仿佛燃着火焰,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竟要化为实质。
田诺心中却只有欢喜,扬起脸,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白雁归扭过头,目光转而和韩遂对上,淡淡道:“把人放了,饶你一死。”声音不轻不重,却听得众人心中一凛。
田诺去吴国公府没多久,他便得到消息,知道韩遂亲自去了吴国公府吊唁韩妙笙,便知道不好。韩遂此人他再了解不过,性情凉薄,手段阴毒,撞见了诺诺必定会起恶念。云鸢先前安排在诺诺身边的人,根本挡不住他。而自己带的护卫不多,也未必能拿得下他的铁甲骑卫。
他不顾计划被打乱,立刻亲自出面去见元慈。元慈不敢怠慢,召来夏都尉,点齐一千兵马,供他使唤。点齐兵马需要时间,也因此,他晚了元锐一步。
韩遂面孔扭曲了一瞬,随即微微一笑:“我还以为白大人不会露面呢,看来白小娘子在白大人心中果然地位非凡。”两人心知肚明,若不是因为田诺,白雁归这一次受伤后,本打算躲在暗处,暗中操纵,伺机对付韩遂。
白雁归根本不接他的话,神情冷漠:“要死要活,全在你一念之间。”铁甲骑卫再骁勇,现在战马不在,战力先折损一半。何况,韩遂带在身边的最多也不过一两百人,寡不敌众,吴郡的士兵便是再无用,十个打一个,靠人海也能把他们淹死。更勿论以云鸢的箭术,韩遂能逃脱的几率几乎为零。
韩遂垂眸掩住目中神色,心中暗恨:只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能抓住田诺了。不过来日方长,既然知道了她在哪里,他总有机会重新得到她。他调整了下心绪,轻笑道:“蝼蚁尚且贪生,我自然是要活的。”做了个手势,围住元锐两人的骑卫让出一条路来。
元锐背着田诺迅速走向白雁归一边。
白雁归这才再次分了一个眼神给田诺,神情莫测:“你自己不能走了?”
田诺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本已渐渐神智迷糊,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这才想起,这里是古代,元锐背她虽是从权,可在众目睽睽之下,确实不妥。她掐了自己一把,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讪讪而道:“能走的。”挣扎着从元锐身上下来,摇摇晃晃地走向白雁归的飞鸾车。
元锐看得心痛,几次想去扶她,却被白雁归冰冷的目光逼退,忍不住道:“白大人,白小娘子受了伤,刚刚情势危急,万不得已唐突了小娘子。末将回去便会让父亲上门提亲,定不叫小娘子名声有损。”
也不知他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句话说出后,白雁归的脸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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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白雁归压根儿没理会元锐的话,如鹰如隼的目光牢牢锁定田诺,拧眉:“还不上来?”
田诺摇摇晃晃,怎么也爬不上车。她心里感到了几分委屈:她现在咽喉疼痛,手臂发麻,浑身都不舒服,若是真正的阿兄,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这样冷着脸对她?
还是元锐好。她红着眼睛,正要回头求救。白雁归看出她的意图,脸色一沉,俯下身,未受伤的半边手臂伸出,搂住她腰间,用力一提。
腾云驾雾的感觉倏忽而起,她几乎是跌进了车中,直直撞入白雁归怀中,还未来得及反应,“砰”一声,车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淡淡的伤药味钻入鼻端,她的脑袋又开始眩晕,还能动弹的那只手抬起,赌气想要推开他兀自横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臂。
他的臂纹丝不动,目光凝定在她喉间,面色沉沉,如有风雨欲来:“怎么回事?”
她心中越发委屈,抿紧嘴一言不发。
白雁归怒极反笑:“和我耍脾气?好啊,你真是能耐了。有本事你不要连累别人啊!”
她红着眼睛,一言不发,死命地推着他的手臂。可她的力气早在先前的惊心动魄与现在的伤势下消耗殆尽,哪能撼动他分毫。
她再忍不住,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我不要理你,你,你还我的阿兄!”
白雁归看到她的眼泪,顿时愣住,冷厉的表情不知不觉消失,化为手足无措:“你”她却蓦地一晃,直挺挺倒向他怀中。
他心胆俱裂,搂住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起来,直到试过她呼吸体温都正常才镇定几分。眸中戾气闪过,他蓦地开口:“弓箭手准备!”
车外云鸢应声发令,无数箭枝微调了个方向,牢牢锁定被围在中间的铁甲骑卫。
韩遂原本阴鹫地盯着飞鸾车,见状神色微变:“白大人这是不讲信用了?”
白雁归淡淡道:“我只答应饶你一命,可没答应饶你这些手下。”下令道,“放箭!”
箭如雨下,劲风飕飕,顿时放倒一批铁甲骑卫。
无耻,太无耻了!韩遂在其他骑卫的护持下退到凉亭后,神色阴沉下来,唇边的笑意却越发诡异:“白大人过河拆桥,看来是不想要令妹的性命了。”
这话来得古怪。白雁归下意识地望向怀中的田诺,见她双目紧闭,人事不省,脸上浮现着一层淡淡的诡异的青色,心头一揪。他的目光从她凝血的喉头移到血迹斑斑的伤手上,神色微动,将她放平,单手开始拆她手上裹伤的布带。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布带拆下,田诺的伤口发青,手赫然肿成了馒头状,一路往上,连手臂都浮肿起来,呈诡异的青色。显然是中了毒。
他小看了韩遂这厮,竟然还留有后手。
心中的怒气涨到极点,勉强压下。他不紧不慢地敲了敲车壁,云鸢发出信号,箭雨停下。他冷声问道:“你对她的手做了什么?”
韩遂微笑,十分抱歉地道:“我为令妹疗伤时不小心将一味□□混了进去。”
白雁归握拳,也不废话,直接问:“解药?”
韩遂道:“你放我们离开,我会在日落之前奉上解药。”
田诺在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不远处讲话。
“大人,韩遂果然守约,在日落之前送来了解药。”
白雁归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人呢?”
云鸢的声音答道:“他们船快,这会儿工夫,应该已经离开了吴境,进入楚地。”
“解药可叫人验过?”
云鸢道:“小黄大夫看过了,没有问题。”
白雁归似沉吟了片刻:“以他的脾性,居然没捣鬼?”
云鸢道:“属下也觉得奇怪。韩遂为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次居然一下子拿出了解药,没有作妖。对了,他还附了一封信。”
白雁归道:“我看看。”周围安静了一瞬,片刻后,含着愠怒的声音响起,“竖子敢尔!”
声音在耳边渐渐模糊,她又陷入了昏睡,再次恢复神智时,帷帐垂落,幽香满帐,四周一片昏暗。帐外,昏黄的烛光隐隐透入。
这是在哪里?她恍惚了一会儿,昏迷前的记忆渐渐回归:疯狂的韩遂,孤勇的元锐,最后出现的,不近人情的白雁归是白雁归救了她,这里应该是他的地方吧?
受伤的右手被包扎得木乃伊一般,喉咙口又干又疼,难受之极。她懊恼地皱了皱鼻子:这一趟去吊唁韩妙笙,还真是亏大了。
帐外似乎有人影晃动,她张口喊道:“桂枝。”喉咙伤口处疼得厉害,发出声音也是嘶哑无比。
有脚步声接近,田诺望着投在账上的身影,有些迷糊:桂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大了?随即想起,桂枝被韩遂的人抓去了,也不知白雁归有没有将人救回。
帷帐被人掀开,露出来人的面容,苍白c英俊c冷厉。田诺呆住,嚅嚅道:“阿兄?”随即想起,他不是她的阿兄,而是鸠占鹊巢的混蛋。可除了这个称呼,她还能怎么叫他?只希望他听到了,能谨守身份,再不要对她做先前那般过分的事。
白雁归一言不发,单手扶她坐起,随即转身去倒了一杯水,递到她唇边。
他竟亲自服侍她喝水?田诺惊悚,还能动的一只手忙去接杯子,坚持道:“我自己来。”
白雁归并不勉强,任她接过杯子,静静地看着她喝水,空着的手忽然落到她的脖颈上,指尖轻轻摩挲了几下,暧昧无比。
田诺身子一僵,一口水差点喷出,声音开始不稳:“阿兄!”他不会又来吧?
脑中不期然地浮现先前那放肆之极的一吻以及令人脸红心跳的绮梦,她的脸顿时红如朝霞,连忙提醒自己:田诺,他可是你同宗同族的阿兄,那次只是意外,千万不要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