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征神情有了变化,肃重无畏:“我去见陛下。”
他迈步向前,武鸦儿伸手拦住,崔征立刻停下脚步,四周哗啦声乱响,一层兵将向前涌了涌。
“崔相爷,你已经杀了罗适清,陛下也不再追究,又何必逼死了罗贵妃?”武鸦儿没有用手里的弓弩打人,只是说道。
武鸦儿是用刀杀进京城的,他很少说话,大家的印象也只是入皇城以及求赏赐的寥寥数语,其他的时候要么侍立在皇帝一旁,要么藏在家里。
现在再一次持兵器闯入皇城,却没有杀人,而是要说话。
在这皇城里说话从来都不可怕。
崔征竖眉:“罗氏是畏罪自尽,攘外必先安内。”旋即又几分冷肃几分倨傲,“我自会与陛下解释,论罪也由陛下。”
“逼死一个女子,算什么安内?”武鸦儿嘴角一丝嘲笑,“太平盛世不见你们夸赞这女子,大灾乱世怎么又与她有关了?”
“武都将,现在什么时候,不要纠缠这一女子了。”有官员上前急道。
武鸦儿还是没有打人,看这官员:“这个时候,连一个女子都不放过,何谈心怀天下?”
这个莽夫还挺能说,在场的官员不由都上前。
“武都将,罗适清能有今天,都是因为罗贵妃。”
“罗氏惑主,罗氏跋扈。”
“罗氏与全海媚主蒙蔽。”
“那安康山也是托庇罗氏才有今日,多少弹劾都被罗氏挡回去。”
殿前愤怒悲痛还有叹息纷乱围住武鸦儿,武鸦儿一人瞬时无声。
崔征甩袖喝住纷乱:“不要与他说,我自会与陛下说。”说罢撞开武鸦儿向殿内走去。
武鸦儿依旧没有拔刀,也没有阻止崔征。
其他官员们便一涌而上,就像泉水撞过石块,纷乱的向前。
武鸦儿任凭他们越过自己没有回头也没有追上阻拦,殿前很快只剩下兵将们,看到武鸦儿看过来,兵将们更加紧张。
武鸦儿垂下视线迈步,四周哗啦声响,他没有抬头握着弓弩阔步穿过兵将们向宫外走去。
皇城外比皇城里更紧张,有一方兵马被一层层兵马围住,但人多的兵马反而比被围住的少数兵马更紧张。
“乌鸦。”看到武鸦儿走出来,老胡跳下马喊道。
武鸦儿视线扫过宫城外,兵将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见他看过来,神情都紧张。
“回去吧。”武鸦儿说道,抬手打个响指。
在皇城根边上专注的想要从青石砖缝里找出嫩草的一匹大黑马打个响鼻,得得穿过紧张对峙的兵马过来了。
武鸦儿上马催行,看着他过来,不待将官吩咐,握着刀枪的兵丁不自觉的让开路,马蹄越来越多,老胡等人跟上,马蹄杂乱又有节奏的离开了。
围在皇城的兵马们松口气,又有些不知所措。
出什么事了?
“乌鸦出什么事了?”
迈进家门,老胡等人再次急急的询问。
武鸦儿道:“没事,罗贵妃死了。”
老胡等人对视一眼,觉得这的确不是什么事。
“罗适清被杀了,罗家被抄了。”老胡道,“罗贵妃必然也活不了了。”
“罗贵妃是活不了,但不至于现在就要死。”武鸦儿道:“我以为这些大人们会看得明白些。”
现在死和以后死有什么分别?男人们不太明白,但也没有问。
“乌鸦你是要救贵妃吗?”有男人只问这个。
所以急匆匆的单枪匹马向皇城去了,他们差点措手不及,到时候打起来怕有些吃亏,要是还是要打的话,大家现在商议一下就出去干他娘。
武鸦儿想了想:“我不救人,人最终都是自己救自己。”
这更听不懂了,男人对视一眼。
武鸦儿没有让他们为难,很快就说了大家都听得懂的话:“大家先下去吧,我想给我娘写封信。”
男人们立刻呼啦啦的转身,老胡对大家扁嘴挤眼做出心情不好的示意,再回头看武鸦儿已经提起笔。
武鸦儿很快就叫人进来送信。
“不多写点?”老胡捏着轻轻的信封。
武鸦儿道:“送去沂州路途远,少写点吧。”
先要送到那个假武少夫人手里,待她看过才能给武夫人,哪有心情写那么多,老胡深表理解和赞同,拿着信安排人快马去送。
快马奔出京城无人阻拦。
现在在京城里奔驰的也只有兵马了,接下来几天更多了。
京城的民众有些忐忑不安,尤其在街上窥探到罗氏的家门,曾经绚丽不可直视的家门几乎是一夜之间破败,地上血迹似乎还没干,门前没有豪仆也没有日夜不停进出的车马。
罗适清都被杀了,这城里的兵马是不是也是乱兵?
很快一队队兵马铠甲明亮的在城外集结,有太监举着圣旨,崔征等官员拥簇,昭告京城昭告天下罗适清认罪已伏诛,罗贵妃畏罪自尽。
奸贼已经被诛,天子圣明,无数兵马在京城外宣誓,即刻迎击逆贼安康山,誓守大夏。
民众们松口气,天子圣明,天下就安定了。
武鸦儿的兵马没有在其中,不知道是被兵部忘了还是他们不听从,一群人只站在门前看着兵马一队队激扬的跑过。
“跟打狼似的。”老胡耸肩撇嘴,“就差锣鼓敲起来了。”
他的话音落街上就有战鼓声传来,伴着沉稳悠长的号角,以及兵马们整齐的踏步,整个京城奏响入阵曲。
老胡捂住耳朵感受着脚下的震动。
崔征没有觉得吵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俯视无边无际的军阵兵马,许久的积郁随着喧闹散去。
天子危难必解,大夏的危难必解。
.....
.....
皇宫里比以前更加安静了,连宫女都看不到了,都被安排去陪同罗贵妃了。
太监们走在其间,虽然四周繁花盛开,春光明媚,但总觉得寒意森森。
四个太监作伴才小心翼翼的走进海棠宫,海棠宫里幔帐随风飞舞,恍若无数的女子们翩翩起舞,坐在殿内的白发老人若隐若现。
“陛下。”太监们穿过幔帐近前,将手里的药碗举起,“奴婢们服侍您用药。”
皇帝没有回应,一手拄着头,一手搭在琴弦上。
又睡着了吧,太监们上前,一个跪地捧着碗,两个扶住皇帝,一个则弯身一手轻轻抚皇帝的下颌,一手拿起汤匙....
“陛下,该吃药了。”他说道,手扶起皇帝的下颌,皇帝的面孔也呈现在面前。
苍老的脸上双眼口鼻有血缓缓流出,宛若爬动的蜈蚣蚰蜒。
太监发出一声尖叫向后跌去,撞在其他太监身上,龙榻前顿时翻滚成一团,药碗跌落碎裂,撞在地上倒着的酒杯上,酒杯里残余的鲜红汁液摇晃飞溅。
第七十四章 一声惊城
崔征站在龙榻前看着皇帝。
皇帝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抚琴倚坐,歪倒在龙榻上,苍白的脸,鲜红的血,没有人会认为是在睡觉,是在思索新曲.....
太监们跪了一地,太医们也跪在地上,在崔征众官们到来之前,他们没有再进殿内。
“你们还等什么!”一个官员声音颤抖喝道,“快去看陛下!快去救治陛下!”
太医们这才起身跌跌撞撞的涌上围住皇帝.....
崔征知道他们在等什么,普通人一看就知道皇帝死了,太医们更是清楚。
皇帝,驾崩了啊。
这么天塌的事,没有官员们在场,太医们打死都不会涉足。
整个大夏没有人想过皇帝死了这一天,虽然皇帝已经很老了,崔征看着皇帝的脸,这张脸就像干枯了花,陛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崔征有些认不得皇帝了。
“相爷。”几个太医一番胡乱的查看后俯身在地哽咽,“陛下,薨了。”
虽然都已经猜到了,但真切听到瞬时跪地的大哭的大喊的满殿哗然。
崔征高声喝止哗然。
“陛下是怎么死的?”他喝道。
皇帝虽然很老了,但他唱歌跳舞饮酒能在海棠宫的湖水里游一天,宫里有花的香气女子的脂粉气,美酒佳肴的香气,从没有药的味道。
逢年过节太子难得被抬出东宫参加宴席跟皇帝坐在一起,皇帝更像是儿子。
皇帝不可能是病死的,但现在皇帝病死的反而更好。
太医们跪在地上抖如筛糠:“陛下,是,中毒。”
殿内一片死静。
咚咚的以头碰地声旋即响起。
“我们不知道啊。”太监们跪了一地,有哭有喊还有直接晕过去的,“陛下很少让我们在身边伺候。”
“你们知不知道,不是你们说了算。”有官员怒目大喝,“会有刑司查问。”
查问也问不出什么,崔征看着龙榻下跌滚的药碗酒杯,散落的褐色红色汁液,他走过去俯身伸手沾起,手指上一片嫣红。
这个他很熟悉,原本是要喂给罗贵妃喝的宫里特有的美人醉,宫廷里难免私藏一些夺人命的毒药。
这些毒药能私藏当然是皇帝的允许,太监们能拿到,皇帝当然也能。
殿内的哭声喊声询问声混杂。
“....陛下不让我们在身边啊。”
“....我们只有送饭送药才能过来。”
“....这海棠宫没有可疑的人接近....”
“....来人来人,将他们都拿下,将海棠宫的人都拿下。”
脚步杂乱向外向内.
“行了!”崔征说道,殿内杂乱盖过他的声音,他拔高声音,“行了!”
殿内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看过来,崔征跪在了龙榻前背对他们看着皇帝。
“陛下是自己追随贵妃去了。”他说道。
现在的皇宫已经不是全海的当道,而是在他的掌控下,他可以确信如今留在皇帝身边的人,没有想以及敢杀皇帝的。
能杀死皇帝的,只有皇帝自己。
再看这杯酒就更清楚明白。
他拿着酒杯,看着其内残留的艳红,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陛下,为了这个女子,您舍下了我等臣民,舍下了大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