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跌坐在椅子上。
“大人,其实不用担心,武少夫人没有为难我们,而且咱们被关起来,将来上头追责也可以免责。”对弈的官吏安慰主簿。
还什么事都不用做,吃的喝的也不愁,主簿看着室内,所以他们还能悠闲自得的赏花喝茶下棋,比没被关起来的时候还自在。
他们其实也顺从了武少夫人,主簿心里想,虽然表示反对被关在这里,但关在这里已经是他们作出的最大反抗,完成了任务就心安理得的吃喝玩乐,那武少夫人做什么他们丝毫不在意,也没有不满,更别提想办法做些什么。
主簿想这个窦县从上到下都已经成了武少夫人的了,她不做事到也罢,她要做事就没人拦得住。
主簿的身心像大海里的小船起伏,她要做什么?
正月的风如刀,李明楼裹着厚斗篷罩住头脸依旧能感受到寒意,站在城墙上可以俯瞰整个窦县。
窦县里城安静如同无人之境,外城则不断的有兵马驶过,巡逻日夜不停,斥候也撒出去四面八方。
“暂时没有异动。”元吉说道,“宣武道的兵乱也被控制了,连山贼都几乎消失了。”
真的会有山贼或者兵马来袭击窦县吗?
李明楼看着远方,她不知道,她都不知道该不该希望命运如旧了,不过她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当命运如旧的时候能做些什么。
总要做些什么的。
“有韩旭的消息吗?”她问。
元吉道:“还没有。”
“京城那边呢?”李明楼问。
“有人告是罗氏贪墨了饷银引发宣武道兵乱。”元吉打开刚刚接到的最新的消息,“崔征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要彻查此事。”
然后就会彻查到全海身上。
李明楼心想,然后全海让皇帝定罪宣武道节度使,朝堂为此纷争四起,就像那一世一样。
“振武军武鸦儿有什么消息?”她问。
韩旭和京城的消息是一直都要求打探的,武鸦儿这个则是没多久,只是漠北太远了,振武军的消息很难打探,打探了传回来也很慢。
元吉摇头:“暂时没有消息,不过小姐,中厚在京城打听到了,梁振府里的人并不知道武鸦儿有亲眷,都说他是孤儿。”
连梁振都不知道啊,李明楼有些意外。
“不过除了我们,其他来梁府打听这件事的人都被我们打发了。”元吉道,“通往漠北的路上我们也都安排了人。”
但始终没有消息,振武军中也不见有人寻娘亲。
一阵寒风袭来,夹杂着雪粒子,李明楼没有说回去,方二将黑伞压低挡着风雪,一行人继续在城墙上伫立。
远处奔驰的巡逻兵马一回头就能看到,武少夫人总是守在城墙上,她不怕冷,寒风似乎变的也没那么冷了。
雪粒子在傍晚的时候变成了雪花。
雪花在一堆篝火上飞舞,很快有脚伸过来重重的乱踩,篝火和雪花都乱飞湮灭。
“点什么火,不要被人发现。”有男人低声喝道。
昏昏暮色里围坐一群穿着破旧皮袄的男人们,乍一看像是乞丐,但杂乱的头发胡须下面色凶恶。
他们鼓囊囊的破袄里露出大刀,散发着血腥气。
“天太冷了。”
“这破衣服不御寒啊。”
“山贼也不会穿这么破了吧。”
他们低声抱怨。
“别担心。”踩灭篝火的男人说道,脸上浮现狞笑,看向前方风雪中茫茫一片,“你们知道吗?人烧起来,比柴可暖和多了。
第二十八章 来处和去处
豺狼吃肉,鬣狗逐腥,想要人为柴的大概就只有人了。
昏暗的人群中响起笑声,低低沉沉闷闷似乎从地下传来。
提这个建议的男人很快又制止了笑声:“都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我们现在是山贼。”
有人也忙跟着对大家嘘声:“这边都在剿匪,窦县的兵马被很多地方请来帮忙巡查。”
“怕他们怎的。”有人哑着嗓子低笑,“遇上了正好,让他们明白一下,这天下的山贼可不都是杜威那些人。”
提到这件事人群骚动发出骂声,这是他们的耻辱,也因此受到了牵连。
为首的男人再一次喝止:“不要因小失大,再误了大公子的事,被烧的就是我们。”
大公子三字一出,骚动顿消。
“我们不是杀一个两个剿匪的立威。”男人声音越发冷冷,“我们这次是要给大夏送上一份新年爆竹,一定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人群再无嬉笑嘈杂,齐齐的发出低吼。
“把你们的衣服裹好。”男人指着最近的一人道,“现在还不是我们露出真威风的时候。”
那人嬉笑着将蹭乱的破袄裹紧,遮挡住其内的红黑两色的兵服。
男人巡视这一片众人,然后看着前方的天空,飞舞的雪花渐渐被夜色吞没,他一声令下向前而去,身后人马齐动,暗夜里恍若隆起地面滚滚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抚平了地面,雪花落在其上像一面镜子,映照四周蒙蒙,伴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地上的雪被掀起,一大片枯草中站起几个人影。
呸的一声,嚼烂的枯草被吐出来。
“这些家伙是兵。”一个男人说道,“他们乔装要干什么去?”
他们半路发现这些行踪诡异的人,这些人人数众多行动严整,有前探有后哨,很明显是兵士,但穿着打扮却更像贼匪,他们不敢跟的太近,这些人也几乎不交谈,只在这里略作歇息时有寥寥数语。
这些人从宣武道来,有两个男人扭头看这群人适才来的方向,再看去的方向,去的是淮南道。
方向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并不是因为夜色里他们看不清,而是因为衣服相貌都能掩饰,来和去处自然也能。
“他们应该去窦县。”武鸦儿道,“他们提到了杜威。”
杜威是谁?其他几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窦县那个和知县一起被杀了的团练。”武鸦儿道。
对于窦县发生的所有事和人他都牢记。
“他们还提到了大公子,在淮南在宣武道,兵马都属于节度使。”武鸦儿道,“对上官称呼多为大人,称呼大公子以私兵自居的,只有浙西安德忠。”
那事情就清楚了,最先说话的男人抱臂摸着胡须:“这是安德忠的兵马从宣武道绕去窦县,所以窦县的那些人果然都是安德忠的人马。”
但好像更不清楚了。
“他们要在窦县干什么?又是假扮山贼又是训练民壮的。”另一个男人皱眉。
先前还有些不解,现在大概已经明白了,武鸦儿挥手拍落肩头的积雪:“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要在窦县闹兵乱。”
宣武道兵乱他们已经知道了,还跑去看了一眼,真实又凶残,以往拿着兵器守护城池百姓的士兵发了疯比山贼还可怕,百姓官府对他们不设防,就好像羊群中突然出现的狼。
但是这兵乱并不像是为了饷银。
“要说闹饷银没有比我们漠北的兵马闹的更多的。”一个男人也有些明白了,“真正闹饷银的兵乱跟这个完全不同,这里的兵乱根本不是为了饷银,而是纯粹为了凶狠而凶狠。”
“鸦儿说这兵乱有古怪,现在看来又是安德忠的手笔。”另一人说道,“他就是要让宣武淮南陷入混乱,宣武淮南陷入混乱,作为近邻的浙西就有机会出手了。”
说到这里啐了口。
“老子儿子一样的把戏,要不是从匈奴抢货物银钱足够兄弟们吃喝过活,我们振武军也早就被他们用饷银引乱了。”
“这边乱了他又能怎么样?”
“有消息说要定罪宣武道节度使。”
“怎么?他安德忠是要赶走宣武道和淮南道节度使,自己来当吗?”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
出来看看才知道天地变成了什么样,以前在漠北他们可不会想这么多,武鸦儿看着议论的同伴。
“我们要不要管?”一个男人说道,搓了搓大手,“我们的人马对付一个宣武道应该没有问题。”
“刚才过去这群人马也可以顺便解决。”另一个男人轻描淡写,“我们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浙西安德忠的人马在宣武道淮南道潜伏掀动风浪,人不知鬼不觉,但他们在这里才是真正的人不知鬼不觉。
此一战必然打安德忠一个发懵,想到这场面,大家忍不住摩拳擦掌眼睛放光。
“鸦儿,你说呢?”有人问道,想到始终没有说话的武鸦儿。
武鸦儿道:“你说的都不错,宣武道也好,窦县也好,我们要动手肯定没有问题,但我觉得这可能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男人们对视一眼不解,制止了兵乱,挫败了安德忠的阴谋,说不定还能找到证据,告到朝廷里,安康山那边说不定也要付出代价。
“在丰城,我看了官府里最新的公文。”武鸦儿说道,暗夜里一片漆黑,雪片在他面前飞舞与他白皙的面容相互映照,“宰相崔征问罪兵乱指罗氏以及全海为祸,这已经不仅仅是宣武道节度使一个人的事了。”
男人们哦了声,并没有太明白,但并不质疑,安静的听他说。
“我认为这次兵乱乱的不是为了宣武道和淮南道,应该是京城,朝廷里,我们就算平息了兵乱,揭露了安德忠的阴谋,朝廷也不会在意。”武鸦儿说道,“先前我们在京城,李奉安大都督已经让我们看到了,现在的朝廷已经不是以前的朝廷的。”
朝廷不在意小儿当节度使,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地方闹兵乱,或者让安德忠一人兼三地节度使又算什么大事。
歌舞享乐,贵妃娘娘是不是开心,是皇帝的大事。
全海罗氏什么时候被打压滚出朝堂,是宰相的大事。
怎么除掉觊觎他们权势富贵的官员,是全海罗氏的大事。
他能看清楚这一切,安康山呢?武鸦儿长眉微微扬,语速放慢:“或许这才是安德忠兵乱的目的。”
“所以呢?”一个男人问道,听懂听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怎么做。
武鸦儿道:“我们应该去京城。”
第二十九章 暗箭与明敌
去京城吗?
他们在京城能做什么?宣武道淮南道浙西他们还能闹一闹,京城可是泥潭一般,他们这种身份的进去了半分动弹不得。
“去找梁老大人商议。”一个男人猜测道,“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他可以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