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虞垂眸,视线淡淡地从她绞在一块儿的手指上划过:“你未免思虑太过,夏容华心性冷淡,深居浅出,轻易不掺和外头这些琐事,况且霍贵人才刚入宫,与夏容华未曾有过什么交集,为何要害她?”
谢贵人不自觉看了一边周围,小声道:“不知宣昭仪可方便,清退左右?”
乔虞轻笑一声,侧目看了眼周围,侍立的宫人包括谢贵人身边的宫女全部退了出去,夏槐轻轻把门合上,偌大的殿内瞬间空寂下来,只剩了她们二人。
谢贵人迟疑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出声:“夏容华在与妾商讨时,提到了您的名字……好似是要想办法将霍贵人的意外推到您的身上。”她苍白着脸,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妾当场就回绝了夏容华的提议,绝对没有害您的意思。”
乔虞安抚性地笑着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放心,我没有怪你。”
谢贵人长舒了口气,略微有些忐忑地问:“那,宣昭仪可否帮妾?”她语气中透着急切,“妾听闻霍贵人身边的宫女去太宸宫向皇上进言,涉及到皇嗣,皇上定会追查到底,一丝线索都不会放过。妾、妾是清白的,可夏容华伺候皇上的日子比妾久得多,又生育了六皇子和五公主……皇上比起我来,定是更相信她的不是么?”
乔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既然您拒绝了夏容华,只要没有你插手此事的证据,皇上圣明决断,怎么会明知你是冤枉还降罪于你呢?”
谢贵人还是心慌不已:“可是夏容华那儿……”
“夏容华再神通广大还能无中生有不成?”乔虞莞尔笑道,“你便安心的回去吧,好好养着身子,别什么事没发生,你倒先把自己给吓病了。”
谢贵人缓了缓神,勉强露出一抹笑意:“妾……心性不稳,还是您沉得住气,您如何说,妾便如何做。”她好似下定了决心,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可是夏容华打算陷害您,您就一点都不担心么?虽说妾回绝了,但如果夏容华又找了别人……”
乔虞浑不在意,面色从容,浅笑道:“如我方才所说,既然没有做过,我相信皇上定不会平白冤枉我的。”
谢贵人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傻子,一瞬间无语地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讪讪地笑道:“您说的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没必要多留,没过多久,谢贵人便心神不属地起身告退了。
乔虞微笑着目送她离开,眼眸对着她的背影,一寸寸被阴影笼罩。
夏槐见谢贵人走后,自家主子遥遥望着门口仿佛沉浸在思绪之中,不由疑惑地问:“主子,谢贵人突然过来找您是在谋划什么吗?”
“谢贵人同我说,霍贵人之所以早产生下死胎,是夏容华所为,意图陷害于我。”乔虞轻笑着同她细说,“之前霍贵人有孕的消息刚透露出来,夏容华便想去找谢贵人合谋,可惜被谢贵人拒绝了,眼下霍贵人极其腹中胎儿遭遇不测,谢贵人怕波及到自身,便一五一十向我坦白,想求我帮她脱身。”
夏槐听下来,心提了起来:“主子,您相信谢贵人么?”
“信也不信。”乔虞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夏容华想借谢贵人的手一石二鸟,既阻止简贵妃得一皇子势力大增,又能泼我一盆污水使我有口难辩,确实有可能,但谢贵人一口回绝,我却是不信的。”
那时候谢贵人受她流言一事的影响,霍贵人又是在同她争执闹翻的时候诊出的身孕,间接导致皇后对她的惩罚家中,将近两个月消失在皇帝跟前,再出来后圣宠大不如前。
谢贵人那时正在由盛转衰的人生低谷,夏容华恰到好处的抛过去那么一条橄榄枝,以她掌控人心的手段,谢贵人不可能不动心。
乔虞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要是夏容华终日打雁被啄了眼,那可就太好玩了。”
谢贵人看上去并不像心计多深的人物,乔虞原就猜想她穿越之前年岁应该不大,虽然有不少小聪明,但为人处世总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大胆。
初入宫,还没衡量清楚乔虞手上握着多少牌面,就敢计划着把她打压下去换自己上位,可见其性情。
想来夏容华也是知道她是个好利用的棋子,才起了心思,就是不知道谢贵人怎么忽然开窍了,倒反将了她一军。
那厢被刮目相看的谢贵人一出灵犀宫就沉了脸,在心底连声暗骂宣昭仪太过难缠。
回到桑梓阁中,璇玑观她脸色,就知道此行不顺,轻声劝慰道:“主子不必心急,宣昭仪当年入宫时身世不显,容貌又非绝美,却能踩在一众嫔妃上受皇上盛宠,定尤其厉害之处,若这次不行,便下次再说,主子您总会如愿的。”
谢贵人冷笑道:“下次哪还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前一次在宣昭仪手上吃了大亏,她本想避开她的风头,却正好夏容华撞了上来。
若说有能力将宣昭仪除去的,除了夏容华,谢贵人再想不出别人来。
两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要是能借这次机会让两人对上,无论谁输谁赢,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对了,去太宸宫要求见皇上的那个小宫女怎么样了?皇上见她了么?”
璇玑回道:“还跪在雪地中呢,皇上并未召见。”
谢贵人幽幽叹了口气:“要我说,霍贵人耳根子也真是软,不过几句闲言碎语,就能让她放弃肚子里的孩子。”感叹中不乏讥讽,又暗藏着她对于夏容华的忌惮。
软刀子杀人,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令人防不胜防。
当然,在内心深处,谢贵人觉着也是霍贵人不中用,才这么容易就中了算计,要是换做她,宁愿想方设法从瑶华宫中搬出来,脱离简贵妃的掌控,也不会伤及腹中未来可能继承皇位的男婴,只要就这么个希望,什么难关过不去?
冷嘲热讽间,谢贵人浑然忘了这个时代家族对于人的限制,若是霍贵人真违逆了简贵妃,她父母乃至整一脉旁系,怕是都可能被嫡系针对甚至驱逐。
不过谢贵人就是知道估计也是不在意的,她到底不是原身,对这具身体的亲人没有多少归属感。
……
宛墨在太宸宫前跪了大半天,手脚全都麻木了,思绪渐渐被寒冷吞噬,一阵阵晕眩蜂拥而至,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原先还能借着额头上的痛意清醒一下,眼下连这点痛楚都感觉不到了,也不只是被冰冻得失去了知觉,还是已经习惯了。
宛墨一狠心,重重咬了下唇,使自己获得一瞬间的清明,继而不管不顾,直接将准备好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
“禀皇上,奴婢此次是为我家主子和逝去的小皇子鸣冤!”
冰天雪地中,入眼都是一片白茫茫,空寂而安静,太宸宫外,更是无人敢喧哗,因此宛墨孤注一掷地喊声,格外鲜明响亮。
奇怪的是,从宛墨为自家主子不忿不平到把霍贵人生产时候的蹊跷之处和受的苦楚表述出来,守在太宸宫门前的宫人和侍卫都静立不语,一点儿没有制止她的意思。
她脑海中一片混沌,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一股脑地将在心底斟酌了数百遍的话全数吐露出来,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眼前最后的光亮隐去,彻底晕倒在冰凉的雪地中。
等宛墨在此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换了清爽保暖的,额头和膝盖上的伤也处理过了,倏然进来了一个眼生的小宫女,对着她微微福身,“宛墨姑娘,还请您起身随奴婢过来,皇上有话要问您。”
这个时候,宛墨还不知道她在太宸宫前说的一番话,已经传至了宫中各个角落。
种种矛头皆指向了照看霍贵人身孕的简贵妃。
明明宛墨将霍贵人有孕时候受到的待遇和委屈都隐瞒了下来,就是怕惹怒了简贵妃,但传出去的谣言中,却将简贵妃对霍贵人的薄待视作她产下死胎的直接原因。
就差把简贵妃谋害皇嗣的罪名钉在铁板上了。
乔虞敏锐地察觉到这上头的风向不太对,仿佛有双无形的推手,努力将舆论的风潮往简贵妃那儿推过去。
转念想起皇帝所说的话,既然他早有所料,她便耐下性子等一等。
谁也不知道皇帝后来又召宛墨过去问了什么话,总之没过几天,皇帝下令搜查瑶华宫,简贵妃大怒,抗拒不肯领旨,直挺挺地挡在宫门前以死相逼,前来的宫人不敢造次,只能再回去问皇帝的意思。
皇帝只回了“君无戏言”四字,搜宫势在必行,简贵妃无法,亲自跑到太宸宫,求皇上顾忌往日情分,不管有何怀疑,她愿当庭对质,自证清白。
在简贵妃声声含泪的哭诉之下,皇帝不免心软退让,可发出去的旨意不好收回,思忖片刻,索性将搜宫的范围从瑶华宫扩大到除了慈宁宫和坤宁宫外的所有嫔妃居住的宫室,以保全简贵妃的颜面。
当乔虞听闻这一连串变故,瞠目结舌的同时,心中猛然生起浓浓的敬佩之情:
黑,实在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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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莫测
不过乔虞自认宫中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唯一称得上逾矩的大约就是皇帝送来的那几箱子书吧。所以当皇上身边的魏大公公领着人搜到她这儿来的时候,乔虞直接就敞开门有着他们去。
可能是没料到后宫的主子们还有这么大方积极的,魏十全弯腰笑着说:“宣昭仪娘娘您放心,奴才定会万分小心,不会弄乱您宫中一丝一毫的陈设摆件。”
乔虞对他不如张忠熟悉,但这时候能让皇上重用的,必是他跟前得力之人,故而语气也称得上客气:“既然是皇上的命令,灵犀宫上下自然是遵从的,魏公公自便就是,无需顾忌我。”
虽然她这么说,但魏十全也不是不会看眼色的人,宣昭仪的盛宠之名人尽皆知,况且她又不是皇上吩咐要着重注意的几位,魏十全自然不会做这坏人。
他在院子里跟乔虞说这话,手下的小太监们进去后几乎只是虚虚逛了一圈,一刻钟的功夫便出来了。
魏十全恭敬地她告退后,步履匆匆地领着两列人离开,耀眼的宫灯在昏暗的夜幕中,拖曳而开,像是盘踞前行的火蛇。
南竹悄声过来回道:“主子,魏公公的人只是大致查看了一圈,并未动宫中什么东西。”一般的搜宫,不说翻箱倒柜,至少宫人的屋子里都得仔细翻找过的。
乔虞点了点头,一座宫殿何其宽大,若是要角角落落仔细翻找,怕是一个时辰都不够,魏十全估计也是不想在她这儿浪费时间。
“既然搜过了便不用去管了,”乔虞笑笑,“咱们早些关了宫门休息吧,今天晚上可要热闹一会儿了。”
眼下后宫里头,像她这样还能睡着的人可不多。
夏槐在旁也莞尔笑道:“也是,索性不关咱们的事。”
当夜,如果从上俯瞰的话,就能看见后宫中灯火通明,宫殿前的宫灯燃了一晚上,风烛影斜,在斑驳照向地面的月光下,红彤彤的,衬出仿若暴风雨前夕莫名不安的氛围。
隐约能听见从哪儿出传来的喧闹声,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风雨欲来,令人越发忐忑起来。
……
乔虞没心没肺地一觉睡到天亮,起来用早膳的时候才听说昨夜瑶华宫好生闹了一场,好似是在霍贵人所居住偏殿的熏香中,查到了一些含有毒性的药物,魏十全当场将偏殿侍奉的宫人,包括去太宸宫为霍贵人鸣冤的宛墨,一起都带走了。
效率也是快,第二天一早就拿着从这群奴才口中审问出来的东西去见皇帝,至于这消息怎么会传出来,自然是深明大义的皇上为了维护皇后娘娘的尊荣体统,主动将搜查到的这些证词证物又送去了坤宁宫,交由皇后定夺。
乔虞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老谋深算……让皇后定夺,但皇后决断的依据不都是他送过去的么?魏十全查出来的东西,经他这么一手,说到底,皇后最后所作出的决定还是逃不开他的引导啊。
皇后现在不知该怎么感动皇帝对她的心意呢。
当天下午,皇后就传召了简贵妃,将从霍贵人身边伺候的人,包括那位胡嬷嬷和碧雨的证词往她跟前一扔,在有皇上撑腰的底气支撑下,雷厉风行地就将她谋害霍贵人腹中胎儿、致使最后产下死胎的罪名给定了。
只是简贵妃也不是吃素的,这几个月以来养成的耐心总算发挥了用处,没有像以前那样觉着自己冤枉就声嘶力竭地大嚷,反而对着皇后示弱起来,不惜向天发誓以证明自己对霍贵人肚子里的孩子绝无恶意。
皇后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况且人证物证俱在,哪肯给简贵妃辩驳的机会,当下褫夺封号,降至妃位,又将其禁足瑶华宫,反省自检。不过简贵妃、不,霍妃这儿是罚了,霍贵人那儿送了些慰问的礼过去,却绝口不提让她迁宫的事。
想来是打定主意想让瑶华宫乱起来。
皇后希望霍贵人因着失子之痛,会趁着霍妃失势,痛打落水狗,最好能将她解决了,为此暗处叮嘱下去,给了霍贵人不少便利。
然而霍贵人怕是要辜负她这份期望了,她在宫中听闻简贵妃被皇后降为霍妃的时候,简直吓得魂都要飞出来了,霍家让她进宫是辅佐简贵妃往上走的,她却把人给拉了下来……霍贵人不敢想象族中该乱成什么样子。
“宛墨,我、我怎么办啊……”霍贵人惊恐地拽着宛墨不肯放开,慌张无措道,“简贵妃怕是容不得我了。”
她其实并不傻,有孕的时候疑神疑鬼,加上身体不舒服,加重了她心头的郁躁,又总是听见例如“简贵妃要去母留子”的说法,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是真的,但恰好就知道了有种能不伤身体就除去胎儿的药物,她也意识到了其中怕有人在蓄意引导她。
但那时候已经落下了病,一看到隆起的肚子,她就想到自己死去时候无力可怜的模样,一闭眼即使无尽又死寂的黑暗。
索性就算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抵挡不住了。
这个孩子是简贵妃的希望,却不能为她带来什么荣光好处,还可能要她的命,霍贵人几番斟酌下,决定如了幕后之人的意愿,顺势将计就计,将这孩子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