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从哪处不小心带回来的也好,是有人想陷害你来对付本宫也罢,”乔虞接着说,“本宫没闲心听你的辩解或者求饶,你害的是本宫的亲生子,你觉得本宫会放过你么?”
这一番话乍听还有些语重心长,倒像是认真地跟她掰扯着逻辑,夏莘更是慌张,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面色憋得都有点泛青了,忽然听见乔虞又开口道:“眼下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但凡谋害皇嗣的罪名下去,你便是死也不一定能偿还得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
“所以夏莘,本宫给你时间,你好好回想这一月发生的所有细枝末节,本宫要你找出证据来还自己的清白,你、和你家人的前景命运,不在本宫,而在你自己手中,希望你能好好把握。”
夏莘怔愣了几秒,惊喜地挪着膝盖到她面前,流着泪,止不住地磕头致谢:“奴婢谢主子开恩……”
“行了,废话不多说。”刚乖宝在她耳边哭嚎了半天,这姑娘又哭起来,吵得她耳膜都快破了,“本宫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最后一次机会,以后就是你想说,本宫也没那耐心听了。”
夏槐适时地呈上了温茶和点心,乔虞端过茶碗,定定看了会儿微漾的水面上盘旋的茶叶,不疾不徐地低头抿了一口。
一时间,偌大的宫室间只有茶盖轻碰的清脆声,气氛沉闷得可怕,夏莘额顶上密密麻麻地汗话落了下来,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划下,在青石地上印下一点深色的水渍。
不一会儿,夏槐低声道:“主子,时辰到了。”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夏莘听到。
只见她打了一个寒颤,慌里慌张地开口说:“主子,主子,奴婢想起来了,这半月以来,奴婢的衣物都是由同屋的夏棉姐姐帮着一起收走的,上头为何会沾染到什么香味,奴婢一慨不知,恳求主子唤夏棉姐姐过来,奴婢愿当着您的面与她对质。”
“夏棉?”这名字倒熟悉了,乔虞在心底冷笑一声,上回她中毒一次,皇帝将明瑟阁上下的宫人都查了一遍,但凡有举止可疑地都重新换了人来,这个刚开始都露出马脚的小宫女也不知是怎么躲过去的。
她让南竹去把夏棉带来,谁承想不一会儿,反倒是南竹神情惊恐地回来道:“主、主子,夏棉、夏棉在自个儿房间里悬梁自尽了。”
“什么?”乔虞愕然,蓦地起身,“死了?”
南竹咽了咽口水,面上浮现出几分惧意:“奴婢赶忙叫人把她放下来,一探鼻息,确实没了气息,已、已经去了。”
乔虞脸色沉下来,纤细的手指紧紧交缠在一起,显出了她纷乱的思绪。半晌,她冷声道:“这事不能了了。夏槐,南书,你们分别去找皇上和皇后,什么都不需要瞒,只管把事情一一回禀。”
夏槐和南书也吓着了,肃然正色:“是,奴婢遵命。”
既然涉及了人命,她若是把事情压下来,落在旁人眼中难免显得心虚,索性一股脑摊开了好,把背后算计那人的手段一一显露出来,其中总能查着些蛛丝马迹。
反正她是受害者,怕谁?
她们二人离开后,乔虞俯身对上夏莘迷惘无措的双眼:“夏莘,等会儿来这儿审问你的就不是本宫了,无论是皇上和皇后,都只想从你口中问出线索。”
夏莘目光都有些呆滞了,僵硬着问:“那、那奴婢该怎么做……?”
乔虞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你跟夏槐同住一屋,想必知道她平日的交际来往吧?”
夏莘愣愣地点了点头。
“那好,你仔细相信有谁跟她交好的,或者是台面上关系不好,但夏棉偶尔有失职犯点小错愿意为她遮掩的,无论亲近与否,你把名字都一一在心里先列出来。”
“若是有人问你,夏棉死之前有什么异常,你只管提个人名出来。夏莘,本宫知道你为人本分,寡言少语,但你定看进了不少事情,眼下关乎性命的关键时候,所谓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已经没用了。我希望你能勇敢点,知道么?”
她眸色柔和,缓缓道来,夏莘怔怔地听着她说完,只觉得那双她如何也描述不出来的好看眼睛里的汩汩暖流,在不经意间就冲刷了她心底的恐惧和慌张。
她闭了闭眼,平凡的五官因眉宇间的坚决而焕发出了几分不同的神采:“主子您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乔虞笑意加深,转身便尽数敛了起来,淡眉微蹙,不一会儿她灵澈明媚的眼中就泛起了层层水雾,纤密的眼睫脆弱地轻颤了两下,一滴泪珠在她垂眸将飞快地掉落到地面上,素净秀美的面容上一丝水迹都没留下。
啧,果然她业务能力还是很能打的。
南竹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地,忽然见乔虞抬眸看过来,震撼地说话都结巴了:“主、主主子?”
乔虞轻轻拿帕子点了点眼角,略微浸湿了一些,才按压在唇上,她下午吃完午膳,又抹了遍口脂来着。
“你去把八皇子的玩具都收起来,他哭也不要紧,只管抱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下章戏精乔又要上线了,敬请期待~
第130章 雁字
等皇帝到了灵犀宫,大步迈进门,抬眼就正好对上了乔虞固执地凝望着门口的目光,一向灵动生辉的眼眸骤然涣散开来,满是迷茫地遥遥看着前方,直到见着他,墨色的瞳仁才凝出焦光,愣了没两秒,眼眶里便盈满了泪水,通红地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下子释放了出来。
“皇上……”她呜咽着张开手臂,满是依赖的望过来,皇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先一步上前把人揽进怀里,她紧紧抱住他的腰,埋着脸一声不吭,没一会儿眼泪就浸湿了那块衣角。
皇帝有些无奈,安抚着抚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再哭下去,景谌都要笑话你了。”说着,他侧头看了眼乖巧坐在床边的乖宝,正仰着小脑袋,白嫩嫩的小脸来来回回打量着两人,乌黑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忽然咧嘴笑了起来,衬着小鼻头上哭过后残留的红晕,十分引人爱怜。
小手兴奋地晃悠了两下,然后冲着他张开,努努小屁股,迫不及待地想让他抱:“父、父抱……”
恍然大悟·皇帝:“……”他说怎么刚见乔虞的动作这么熟悉。
泪眼婆娑·乔虞:“……”她好不容易渲染的情绪和气氛呢?
算了算了,亲生的。
乔虞羞赧地从他怀中退出来,抹着泪,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对不起皇上,我失态了……”她抬眸不经意地瞄到了跟在皇帝身后进来的夏容华,沾湿了泪意的眼眸一弯,小声道,“夏容华也来了啊。”
夏容华微微福身:“妾见过宣昭仪,冒昧前来,还往您别怪罪。”
皇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被人看见了哭鼻子的模样,还贴心地用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旁人看过来的视线,低声道:“快擦擦脸,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样。”责怪之余掺杂着掩不住的宠溺。
乔虞委屈地拿帕子擦拭了脸上的泪痕,顺道把他衣袍上的水渍也擦了:“我害怕嘛,皇上您不知道,要不是我想得多传齐太医过来看看,乖宝指不定会受什么罪呢。”
提及此事,皇帝面上温和之色稍稍褪去,语气中戴上了些许冷然:“齐太医怎么说?”
乔虞回道:“齐太医说幸好发现的早,并无大碍……”她不禁转头看向乖宝,小家伙伸着胳膊许久,也没见皇帝抱他,不依不饶地爬爬到乔虞旁边,一手撑在她身上,伸着另一只手费劲地攥住了皇帝的衣角,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皇帝眉头舒展,俯身将他抱了起来:“怎么了?景谌有话要跟朕说?”
小皇子年纪小小已可见话唠本质,有时候一个人待着玩都能跟自己聊起来,就是说的话别人都听不懂。
皇帝念及他童真懵懂就在他人算计下吃了大亏,既疼爱又怜惜,心底泛起了无限的耐心,笑着听他叽里呱啦的乱说,时不时还给面子的应声附和。
皇后跨过门槛,一抬眼看见的就是这父子亲和的一幕,宛若一道利芒,戳着她眼睛连带着心口都泛疼,恨不得立即回去阻止刚才不然宫人通报的自己。
“妾给皇上请安。”皇后脸上的笑意停滞了一瞬,转而便恢复如常,从容地行礼问安。
皇帝把怀中的孩子交给乔虞,温和道:“起吧”
之后乔虞和夏容华一齐福身道:“妾见过皇后娘娘。”
“妹妹们不必多礼。”皇后上前几步,关切地看向乔虞怀中的小皇子,“宣昭仪,八皇子无事吧?”
乔虞抱紧了孩子,眉眼间染上几分惊惶:“谢皇后娘娘关怀,八皇子无碍,妾之所以斗胆惊扰皇上和您,是因为……”她略有踌躇,“妾宫中有名宫婢悬梁自尽了,人命关天,如此大事妾不敢决断,还望皇上、皇后娘娘能替妾和八皇子做主。”
在后宫中宫女的地位跟太监又有所不同,几朝下来,帝王后宫能正经封妃的才多少人,所谓后宫三千,那是把宫女都算上了的。
皇后见她间接承认自己后宫之主的名分,又把她同皇上并列,心口的憋闷多少松快了一些,比起有宫女自尽,她更在乎说是从八皇子身边宫人身上找出来的奇怪熏香。
眼下她也怀着孩子,自然是希望这等手段越少越好,否则回头算计到她头上来也防不住。
毕竟任谁有点野望想扶持自己儿子上位,嫡子就是首当其冲的靶子,这点危机感她还是有的。
所以待帝后落座后,皇后的重点就放在夏莘身上,如同乔虞所预料到的那样,首先就是从跟死去的夏棉来往密切的宫婢中查起。
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问讯可不是跟警察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流程,皇后只要冷淡地落下一句:“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
而后几个宫人轮流陈述,心里没有鬼的自然不敢撒谎,如此一对比,总能找出些许破绽。
夏莘心头总惦记着乔虞刚跟她说的话,夏棉是个活泼的性子,属于跟谁都能说上两句话,但细究起来却并不交心的类型,两人性情相和,所以才一直同屋住着。
但她们这些品级较低的奴婢,很难入主子的眼,平日难免被盯上的嬷嬷姐姐们欺负打压,灵犀宫中有宣昭仪盛宠在前,怕奴才们争斗起来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乔虞在此方面看的甚严,但有些深宫里的潜规则却是没法抹去的。
偶尔被差遣做些繁重琐碎的杂事,或者发下的月例有一部分克扣……都是极为正常的事,可仔细想来,夏棉好像从未因此而烦恼。
夏莘原只是羡慕她人脉广讨人喜欢,如今细想起来,夏棉姐姐也不是没有闯过祸不是么?好几回在当值的时候没有及时出现,最后也没见受什么惩罚。
夏棉……到底有什么依仗呢?
夏莘混乱的思虑过后,把负责管理低等宫女的孙嬷嬷一起供了出来。
孙嬷嬷并不是原本跟着乔虞从明瑟阁过来的,而是搬进灵犀宫之后,内宫局新选送来的,乔虞记得见过几面,印象并不深刻。
对于皇后的问话,孙嬷嬷恭敬地答道:“回禀皇后娘娘,夏棉姑娘虽然在奴婢手下,但奴婢也只是喜她嘴甜能干,才关照了几分,但论私下的交情,其实不密切。”
“是吗?”见惯了这类事情,皇后对此并不买账,她当即让人把孙嬷嬷的住处上下好好搜查一番。
乔虞沉默着抬眼望去,对上孙嬷嬷的低垂的侧脸上流露出来的惊慌心虚,略微眯起眼,不多时,领命的宫人回来禀报,说在孙嬷嬷的床下,发现了一个被几个彩瓷罐小心遮挡起来的包裹。
皱巴巴团起来的布料缓缓展开,露出了里头的各色首饰:金缠丝玛瑙镯,银叶翠玉镯,金菊点翠折枝发簪……样样虽然比不上多珍贵,其成色之好,却也不是个宫婢能轻易拥有的。
氛围一下子压抑冷寂了起来,即使没人开口质问,孙嬷嬷在看到那团首饰的瞬间已经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流,伏地磕头:“奴、奴婢,夏棉确实送过奴婢东西,但这只是她有心孝敬,奴婢推辞不过,才、才……”
这里头的东西一看就是积攒已久,怕是不仅只从一个人手上收到过“孝敬”。
乔虞眼中带起讽意,水至清则无鱼,她也没想过彻底肃清这类不正之风,人的贪欲怎么能止的住?
孙嬷嬷不是胆大妄为的人,想必就只是收了好处,给夏棉做个保护伞罢了,说不准还是夏棉准备的替罪羊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她轻柔地出声道:“便是夏棉,妾也从未赏过她什么,皇上,皇后娘娘,这些首饰的来路甚是可疑。”
皇后眼尖,倏然从那堆首饰中辨认出了件熟悉的簪子,不由出声道:“那根雁形的素簪,拿来给本宫看看。”
她身侧的素枝闻言,走到殿中,从堆砌如山的首饰中,找出皇后所说的那枚簪子,呈到她面前。
皇后仔细看了两眼,面上掠过一道惊讶,迟疑地转头对皇帝道:“皇上,您瞧……”
元孝皇后闺名中有一个“雁”字,故而绣帕上选的大多是大雁的样式,渐渐的,首饰衣衫也偏向于与雁相关的,视作独一无二的标志。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就是现在,宫中嫔妃往司制房送图样的时候,还会特意避讳。
皇帝转头看去,下一秒脸色就暗沉了下来,仿佛聚满了黑云,气势逼人:“来人,去把大公主叫来。”
大公主原本就疑惑父皇怎么会忽然传唤她,心头先存了五分不安,一进门,见皇帝面无表情,目色冷淡,越发忐忑起来。
“澜儿见过父皇,见过皇后娘娘。”
皇帝沉着脸不出声,只能由皇后来开口,她面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但语调十分温和,将这儿发生的事儿娓娓叙述了一遍,言简意骇,能不说的一句都没多说。
可见上回问学所的一场风波在她心底多少留下了一点疙瘩。
大公主起初还能端得住,在看见那支白玉石雁字回时簪的时候,惊愕地睁大了眼,急急辩驳道:“父皇,澜儿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母后、母后离去后,留下的一匣子遗物澜儿一直小心收着,从未离身。又怕触景深情,连打开来都不敢。这簪子不过是沾了‘雁’字,说不准是旁人故意仿照母后的喜好打造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