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轻而易举即投靠杨氏,并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他必需得为杨氏做出些事迹才行。劝服褚相便是他眼下立功的机会。
  杨氏族人众多,数十年来积累的房产也有多处。除非杨家人带路,没有谁能够知道褚相究竟被关在了哪里。
  这名投靠杨氏的官僚被带离老夫人身边,而后走出了杨家主宅,被送上了一辆有厚厚帘幔遮住的马车。
  在上车之前,他状似漫不经心的四下张望,在看到某个藏身于角落里的人之后,他悄悄的比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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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怎么逃?”阿念有些手足无措,她还没有弄清楚眼下的状况。
  “你听我说。”常昀尽可能放柔了声调,他知道自己在阿念面前一直过于冷肃严苛,所以她一直有些怕他。但现在他和阿念必需合作,“谧君没有死,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现在是新阳和杨氏众人意图夺权,咱们必需逃出去。”
  “可是你都已经……”
  常昀摇头,“你听我的安排,眼下的困局能够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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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二十三,戊时。
  新阳公主不厌其烦的催促杨家三郎出兵进攻长信宫。
  杨家人的优柔寡断和缺少胆识她已经是见识到了,没想到他们就连如此紧要的关头都能拖沓。
  “祖母方才送来了口信,让我们暂时按兵不动。”杨三郎说。
  “按兵不动?为何要按兵不动?”新阳气得冷笑,“机会稍纵即逝,一旦不及时杀死褚相父女,等到他们的军队赶回洛阳反扑,我们就完了!”
  “祖母在试着说服褚相,一旦褚相站在我们这一边,长信宫之兵便会不战而降。公主为何不能等等呢?”
  “等?”新阳冷笑。她往日里在杨家人面前总是温柔而贤明的,可是现在她已经顾不上伪装。
  她听见了外头传来的喧闹声。
  卫兵过来告诉她,长信宫那里发生了动乱,似乎是太后的军队想要强闯出宫去。
  “他们兵分四路,从四个方向的宫门杀了出来,由于太过突然,我等没有防备,竟——”
  拦住他们了么?
  “没能拦住。”
  杨三郎一下站了起来,“那还愣什么!赶紧追!”
  “不!”新阳却冷不丁开口,“不用追。”
  “不追的话,那太后可就跑了!”杨三郎急道。
  “她不会逃的。”新阳笃定道:“我了解她,她在绝不会如鼠辈一般狼狈逃窜。她这样自以为是的女人,只会将自己当成蜘蛛,待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织网,然后等着和猎物落入网中。”
  杨三郎惊讶的看着新阳,这位昔日娴静温淑的弟妹此时面容扭曲,他想象不出身为子女,怎么可以将自己的母亲比作虫豸?
  “我猜,那几路突围的军队都是疑军,太后不在其中任何一路。她的目的是用那些人引开我们的主力,然后她自己再带着部下精锐,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杨三郎不禁毛骨悚然。他对褚亭的性情也有所了解,毕竟那是他的姑母。那个女人的确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你当她是个弱女子,可是她却能牢牢钳制住皇帝,保证褚党数十年的权势稳固;你当她处于劣势任君宰割,可不知道何时她就能给你凌厉狠毒的一击。
  褚亭的确是个需要慎重对待的对手。想到这里,杨三郎不禁看向了新阳,“公主,该如何是好?”
  “当然是趁着长信宫门打开的时候,调集我们的军队,杀进去!”新阳攥紧双拳。
  她现在根本顾不得伪装什么,脸上的凶狠、怨恨与欢畅都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
  杀了褚亭!将她狠狠踩在自己脚下,这是她多年以来的愿望。
  而一切都正如她所料,褚亭就待在长信宫里,如同蜘蛛不会离开自己的网络。
  新阳没有理会被褚亭放出来的疑兵,她令杨三郎率领大军直驱长信宫,果然在那里发现了还没来得及逃走的褚亭。
  昔日端庄高贵的妇人坐在长信宫最高的阁楼,俯瞰着底下的兵马如云。火光将这个夜晚映照得有如白昼,喧嚣声盖过了夏日里本该有的风声与蝉鸣。
  杨氏的军队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刀剑上的鲜血滚落,弄脏了逶迤至地的罗帐。
  长信宫的侍女差不多都集中到了褚亭这里,她们也都提着刀,对准了全副武装的禁军。这样的场景在新阳眼中实在是有些可笑,这些人难道还以为她们能够保护得了褚亭么?
  “您输了。”新阳笑着说道。
  褚亭转过身,对上新阳的眼眸,“来了?”这句话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她虽然是坐着的,可看新阳的目光就像是在俯视。
  明明已经输了,却还是一副高傲的姿态。新阳大步向前,想要将这人从高榻上拽下来,狠狠的给她几个耳光,再将她踩在自己脚下。
  “来了?我的,女儿?”褚亭眼中含着嘲弄。
  新阳猛地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褚亭是她的母亲,至少名义上是她的母亲。她不可能向天下人宣布,这个毒妇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因为……因为褚亭好歹是成帝的皇后,做她的女儿,总比做一个女官的女儿要高贵——她在心里是这样想的,只是她并不愿意承认。
  “我身为子女,的确不该对自己的母亲无礼。”她深吸口气,后退两步。
  褚亭毕竟是嫡母,无论她与她有没有血缘亲,新阳在她面前永远都得低头。她之前糊涂了,竟险些陷自己于不义。
  “然而为了大宣的社稷,为了帝室之安宁,女儿不得不大义灭亲,还请母亲恕罪。”她欠身行礼,将该有的姿态做足。
  褚亭挑眉,笑了笑,“好女儿——”
  “我当然是母亲的好女儿——”被压抑着的愤怒又因褚亭的一句话而被挑起,“我自小便崇敬母亲。”她缓缓说道:“母亲待我严厉,我便绞尽脑汁想让母亲满意。母亲喜欢什么,我便喜欢什么,母亲厌恶什么,我就厌恶什么。我细心的观察着母亲的一言一行,竭尽全力的模仿。我——是这世上最了解您的人。”
  所以她能够轻易的识破褚亭的计策。
  二十多年前褚亭同意抚养新阳之际,就已经为自己挖好了坟墓。
  “你都猜到了?”褚亭倦怠一般的歪在榻上,收敛了平素里目光中的锐利,不过她仍然是笑着的,笑中带着满不在乎——又或者是装腔作势的高傲。
  新阳再一欠身,“母亲,请吧。”
  褚亭由侍女扶着站起。
  她没有示弱,更不会求饶,即便沦为囚徒,她却好像还是那个踩在所有人呢头上的国母。
  在走过新阳身边时,她不易觉察的弯了下眼,那是居高临下的嘲弄、怜悯。
  新阳了解她?
  新阳猜到了她的全部计划?
  不,绝没有。
  新阳没有猜到的事情很多,就比如说——
  之前长信宫内有四支军队突围杀出,新阳认为那是褚亭拍出来干扰她判断的疑军,断定褚亭没有逃跑,就待在长信宫内。
  她的猜测不能说错了,因为褚亭的确没有逃;但她的猜测也不能算是对了。因为褚亭制定了两个计划。
  那些突围出去的兵马,不仅仅是为了扰乱新阳的判断,他们有另一个任务——营救常昀和阿念。
  **
  整个皇宫在此时都乱做了一团。
  新阳带领主力进攻长信宫,从而导致了太和殿的守卫松懈。突围出去的长信宫卫一部分四处放火将皇宫彻底搅乱,另一部分则在钟长生的指引下,冲向了太和殿。
  鸣镝箭射往漆黑的天穹。
  太和殿内,常昀在听见这声响的那一刻即拔剑斩向了身边的宦官。
  他的行动迅捷果断,只一瞬间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看守就这样倒了下去。
  阿念愣愣的擦掉了溅在自己颊边的鲜血。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常昀握紧剑柄的同时看向了她,“跟上我,我带你活着出去。”
  被惊动了的太和殿守卫向他们冲了过来,常昀提剑迎向了他们。
  **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褚谧君带人闯进了杨氏宅院。
  三十名骁勇善战的胡人骑士撞开了杨家大宅的门,熟悉杨宅地形的褚氏家奴早早的就混进了这个宅子中,弓.弩.手将弓.弩以最快的速度拼接完成,然后齐射,阻住追兵的脚步。
  褚谧君拔刀,冲在最前头。
  她听见劲风在耳边呼啸,除此之外,耳畔再无别的声响。
  这里是杨氏一族位于洛阳城东的一处不算大的宅院,曾经是老符离侯第六子的居所。褚谧君小时候也曾来过这里。
  毕竟杨氏与褚氏乃是血缘亲,她幼年的时候,杨家上下对她来说都是亲切和蔼的身边人。
  那时她绝没有想过,她会有朝一日带着随从杀进杨家。
  这一场行动颇有些冒险意味。她手中能差遣的人不多,一旦不能及时救人及时撤退,那么就连她都会折在这里。
  但这四年的时间里,她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冒险了。
  曾经的她是谨慎的,甚至过于保守,划出了条条框框以自我约束,尽可能的想要维持住自己身边的秩序与稳定——她行事总是优柔寡断,这也导致了很多时候她当断不断,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之所以不得不在外流亡四年,某种程度上也是因她这样的性情所致。
  可是四年前,她已经彻底闯出窠臼。她依然保留着本性里的谨慎,却不再瞻前顾后。
  她想要救出自己的外祖父,就不会迟疑不前。
  反应过来的杨氏家奴很快上前展开了反攻。褚谧君敏捷的躲开一抹杀至她面前的刀光,手腕一转,一刀砍向了对方。
  她的面纱早已在战斗中被扯落,很快她与赶过来的杨家人狭路相逢。对方在看清楚她的面容后大惊失色,“表姊!”
  她朝那人一笑,“八郎,好久不见。”
  “平阴君?”
  “怎么可能!”
  “平阴君不是死了么?”
  “鬼!”
  周遭一片哗然。
  而她,则趁着杨八郎短暂的愣神机会,猛扑上前,将刀锋架在他的颈边。
  “多年过去,身手还是这样差呢,表弟。”她记得很多年前,大概她十二三岁的时候,杨八郎曾经就被常昀挟持过,这孩子的反应永远都是那么慢,真是让人担心。
  “带我去找相国。”她轻声说。
  已经比褚谧君高出一个头的青年僵硬了会,露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
  “好。”
  褚相被囚在一个偏院,并未受什么大苦,也没有伤到哪里。但他本就是八旬的老人,病得瘦骨嶙峋,看着叫人不忍。院门被打开的那一瞬他正坐在院中剧烈的咳嗽。杨家人为了让他早些屈服,不给食物,也不给半口水。
  祖孙俩时隔四年的重逢,便是在这样一个破旧森冷的院落里。一个提着刀,身上沾着血,另一个跪坐在泥土中,气息奄奄。
  在褚谧君幼年时,她一度觉得外祖父可以支撑起她整个世界。
  四年后她回来,看到的是一个瘦削的老人。
  不过还好她回来了,回来的总算及时。她大步上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将手伸到了褚相面前。
  老人看着她,眼睛是笑着的。他握住外孙女的手,站了起来。
 
 
第182章 
  重新见到自己的外祖父固然令人高兴, 但眼下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她扶起褚相后, 对着被自己属下绑住的杨八郎微微欠身, “那就劳烦表弟了。”话语客气,但她真正的意思是——让被挟持的杨八郎带他们离开。
  不止是离开杨家府邸,更要离开洛阳城。
  洛阳已彻底落入杨氏之手,亲附褚相的官僚悉数下狱。他们若想要反败为胜, 就必须马上赶到洛阳之外的伊阙关和小平津关,那里驻扎着北军的精锐。
  ***
  东安君在几个月前,曾经接到了一封从洛阳来的书信。
  信笺没有署名,只说她的女儿在洛阳的情况很危险,奈何阿念执意不肯离开洛阳,所以希望东安君能够写信劝说阿念一番。
  东安君没有写信,她直接动身离开了琅琊, 往洛阳方向日夜兼程赶来。
  她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信中说洛阳局势危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送信的人是谁她没有看到, 据她的仆人说,那是个方士打扮的年轻人, 一路风尘仆仆,将信交给东安君府的下人后就走了。
  方士……东安君从前也认识一个方士,虽然明白这两个方士必定不是同一个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出神想了一会。
  再说这份信本身, 东安君也觉得熟悉。信的纸张极好,一般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曾有姊妹嫁入皇家, 每年还能收到大批皇室赐物的东安君能够轻易认出这封信来自皇宫。
  她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挥之不去。这封信的目的、写信人的身份,以及自己女儿究竟面临怎样的困境,她都十分好奇。
  与其派人送信前去洛阳,不如自己亲自跑一趟。她这样想着,最终还是出了门。
  她的确曾经立誓不入洛阳,但也只是不入洛阳城而已。离开故土多年,她也该回去看看了,至少拜祭一下母亲的坟茔,打听一下父亲的病情。
  她是一个果决的人,收到那封信之后便直接动身出门。在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的驱使下,她一路疾行,昼夜不歇,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赶到了京畿之地。
  到达小平津关时正是白天,按理来说,她是该继续往前的。可她还记得当年自己立下的重誓,犹豫之后还是在伊阙关停了下来,只派出一名仆役前往洛阳找寻找阿念。
  不多时这名仆役回来,告诉她,洛阳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仆役皱眉,“洛阳城无故封闭,小人连城门都未进。”
  “无故封闭城门,那必然是……宫里出事了。”东安君到底也是经历过不少风浪的人,很快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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