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不是这个。”闻东摇头,若非要追究起历史,闻东可以把自己在这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心路历程说个遍。
闻东伸出左手,摊开掌心,昨天姜琰琰给他绑的驱蚊绳还系在上面,闻东眼神示意,让姜琰琰握住他的手。
姜琰琰嘴里还叼着筷子,四下看了一眼,这周围也没旁人,语迟:“这不好吧,咱俩不是……不是假的嘛。”
闻东摇头,说了一句“罢了”,只微微眯眼,左手腕上的驱蚊绳忽而一紧,姜琰琰觉得手腕发痛,撩开袖子一看,自己右手上的驱蚊绳也跟着抽紧,正要逼问,闻东再一睁眼,那驱蚊绳又恢复如常,并无异样。
“白家天生阴阳眼,能一眼看出谁不是活人,你命早该绝,只是你爷爷给你托了猫身,为了避免让白旗看出异样,我暂施了一个障眼法,让白旗看你的时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障眼法,能让人痛成这样?”姜琰琰揉着手,细腕上残留了一条红色的痕印。
闻东抬头,看着湛蓝的天:“我埋下的竹中窥总是被你克死,干脆用强硬一点的手法,这驱蚊绳你有,我也有,我设了法,如果你离开我……一定距离,这驱蚊绳就会缩紧,就像刚才一样痛,如果你执意要走,就别怪这绳子爬上你的脖子,要了你的性命。”
姜琰琰大意了,闻东这两天用金钱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姜琰琰误以为,这位半神真的是个大方好相处的。
“这个一定距离,是个什么距离?”
闻东笑:“我要是告诉了你,你踩着点跑,怎么办?”闻东略顿,又说,“还有,别想着取下来,你取不下来的。”
“不是,这咱们得说说理。”姜琰琰粥也吃不下了,包子也嚼不动了,“假设,我在洗澡,是不是,然后半神你撒丫子跑隔壁山岗上去了,我就死澡盆子里了,我要是不想死,我就得从澡盆里爬出来,光着身子追半神你,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所以,你洗澡要报备。”
“什么?”姜琰琰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闻东很冷静地和她分析:“包括如厕,出门,逛街,都得报备。”
起风了,姜琰琰心里头却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荒芜得连野草都不生,心口像是被撕出了一个大洞,闻东还拼命往里头扇冷风。
院子外头有人磕门,推门进来的是万青山,点点头,示意闻东:“闻先生,乔小姐和白先生都到了,在正厅里坐着呢,老爷刚练完五禽戏,也要过去了,请您准备准备。”
姜琰琰呆坐在椅子上,指尖的筷子垂着,一脸丧气,闻东指了指大门口:“咱们得过去了。”瞧着姜琰琰不动,闻东抬起左手,指了指手腕上的绳圈,笑着说:“我去你不去的话,你会痛的哦。”
***
正厅院子外头,左右各站了四个家仆,院子中间盘着假山,上头根据美学设计择了几处有美感的山坳坳里养了几簇菖蒲,下设一圈小池塘,里头锦鲤畅游,偶飘着几片浮萍,翠绿新鲜。
正厅的正中间抬手一块匾额,从右至左写着“厚德载福”四个烫金大字儿。
这年头,活不好找,但钟家的茶叶销路还算是不错,每月月底都会去周边村镇上招人,鳏寡孤独优先,照顾老人弱子和寡妇,成了有口皆碑的大善人,这块匾额,还是附近大乡镇歇马镇的镇长亲自带人送上庄子里来的。
这样的大善人,儿子却突然失踪,这一事儿,牵动了不少人,钟家找了三个月,周边村民也跟着找了三个月。
找寻无果,有人骂天,骂老天瞎了眼,让好人遭报应,坏人享清福。
由此看来,这位钟鸣钟老爷,还是颇得民心。
闻东和姜琰琰还没跨进门口,便听到白旗的声音。
“我叫White白,留过洋,扛过枪,修皇城时打过桩,第一次见面,多多关照,对了,乔小姐贵姓?”
姜琰琰之前在码头上瞅过一眼这位白先生,今日倒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个子没有闻东高,脸上也不挂肉,略显寡淡,可走路生风,是个练家子,性格如何不知道,但是肯定是个话痨。
白旗瞧见闻东来了,眼睛刷地一下变得贼亮,弯着腰过来行握手礼:“九爷都来了,嘿,早知道这帖子我就不接了,九爷在这儿,我肯定没戏。”
闻东纠正他:“对外,我姓闻。”
白旗认得闻东,而且关系瞧着不算是冰冷生疏的那种。
倒是坐在对面的乔美虹,冷冰冰,也没说话,见了闻东和姜琰琰进来,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白旗瞧着闻东身边有人,笑嘻嘻,扯着嗓子来了句:“哟,这位是?”
闻东:“我夫人。”
“嫂子好,”白旗笑,“怎么和上次带的不一样啊。”
姜琰琰谨记人设,垂头似埋怨,娇弱一声:“我姓方。”
白旗脖子微微后仰,黑眼珠子提溜了一圈儿,闻东倒是坦然,也不害怕,招呼姜琰琰坐在椅子上,茶水已经备好,闻东贴心嘱咐姜琰琰:“夫人,小心烫。”
姜琰琰内心:烫死我算了。
姜琰琰开口:“有劳先生了。”
闻东顺势坐在姜琰琰右侧,白旗跟着坐过来,探过头,小声问:“这次先生带着的,居然是个人。”
闻东:“不会说话就闭嘴,火车都跑不过你的嘴。”
天下万物,白家阴阳眼基本上都能辨,瞧出闻东这次竟然真的带了个人类女子在身边,白旗不由得感同身受地劝了句:“人类总有生老病死,先生这小娇.妻瞧着不过二十左右,最多能陪先生五十年,若生了病,遭天灾,还得英年早逝,到时候,人走泪落,死者已逝,生者痛不欲生,先生为了渡情劫,对自己下手真狠,哟,先生,那您得掐算好时间了,您可就剩下半年了。”
姜琰琰抿茶喝水,听到敏.感处忍不住探了个脑袋,歪着头问:“什么情劫?”
闻东扭头,抬手扶着姜琰琰的茶盏底部,示意姜琰琰继续喝:“没什么,你喝水。”
姜琰琰险些泼到旗袍上,茶盏一搁,小女儿家赌气的口气玩转得游刃有余:“差点烫到我呢。”
白旗知道自己惹祸,换了个话题,又问:“对了,我替先生仿的张大帅笔迹,没人发现吧。”
“那信是假的?”姜琰琰瞪大眼,合着闻东在长沙凭借着一封推荐信一路高歌的待遇,都是假的?
闻东死盯着白旗,白旗鱼泡眼,单眼皮,心灵的窗户只开了个小缝,要盯着他的眼睛还真有些难处。
闻东别过头,叹气:“本来没人发现,现在被发现了。”
姜琰琰轻轻拽过闻东的袖子:“那先生的推荐信都是假的,那先生还给曹知事写推荐信,岂不是害了他?”
闻东摊手,些许无辜:“他要求的,我没办法。”
钟楼的钟声响了第八下的时候,万青山扶着钟鸣出来了,钟鸣身后还跟着三人,都是钟家的管事,钟家管事各司其职,内外辅助,万青山是往外头跑得最勤快的一个,接客人上山,附近村镇招人,主要都是他在操办。
钟鸣瞧着精神头还算是不错,头发白得有些诡异,发根处似雪,中段又是漆黑。
姜琰琰凑过身,与闻东说了句:“瞧着是最近才白了头发的,为了钟少爷失踪的事儿。”
姜琰琰本以为钟鸣坐定之后,得先夸一夸自家儿子,然后讲一讲钟孝纯失踪的事儿,最后哭上一场,拜求诸位努力找人。
没料到,钟鸣坐下,先是问了一句万青山:“孝纯的事儿,都和他们说了吗?”
万青山点头:“百晓堂的帖子上都说得很清楚。”
“好,那你带他们去后山兀泉看看吧,就是昨天流出红水的地方。”
第32章
钟孝纯失踪三个月,钟家人个个小心谨慎, 不吉利的话都不说, 昨日泉水流出红色,虽然他们第一反应是不是这上头兀泉死了人, 可张口闭口都言之“红水”,不敢说个“血”字, 生怕糟了钟鸣的心。
万青山略为难, 只低声说:“老爷还未和诸位先生好好见过面呢。”
“人,给我找回来,钱, 我一分不会少, 做生意,一来一往谁不亏欠谁,就行了。”钟鸣坐在正主的位置, 一抬眼就能看到座下四人, “诸位觉得呢?”
白旗率先点头:“行,我就喜欢麻利地开始干活。”
乔美虹没说话, 只点点头。
钟鸣眼光毒辣,忽而朝着姜琰琰问了一句:“我记得,接下帖子的只有三个人, 云南乔家, 应该是我右手边的这位,”钟鸣看着乔美虹,“东北白先生, 还有一位姓闻的,也是位先生,这位小姑娘,是……。”
“我夫人。”闻东顺势接过话头。
“那夫人在庄子里随便逛逛吧,山上不比镇子里,没有什么新鲜的花样,茶倒是一点儿都不缺,夫人若是喜欢喝茶,碧峰宜红随你挑,可雀舌茶都被洋人订走了,只能和夫人说句对不住了。”
“钟老爷客气了。”姜琰琰腆着笑脸,心里嘀咕,这钟鸣的意思,是不准自己上山了,她不上山可以啊,前提是让闻东把驱蚊绳给解开了,姜琰琰声音软软地朝着闻东,“那我在屋子里等先生?”
姜琰琰伸出右手,胳膊来回在桌上轻蹭,示意闻东把这玩意给取了。
闻东笑,对着钟鸣点头:“我与夫人同心连枝,夫人离不开我半步,山路崎岖,我自会照顾好我夫人。”
钟鸣慢慢垂下眼皮:“随你。”
兀泉是整个清平庄的主要水源,地势比清平庄高出一截,还得往上走一个小时的山路。
山路崎岖得连马儿都驮不了人,得靠着双.腿自个儿爬上去,白旗和乔美虹刚到庄子里不过一个小时,都还没歇一下,准备回客房放了包袱就过来。
乔美虹的包袱短小细软,不像是闻东这个瞎讲究的,连筷子都得塞箱子里,客房都在同一方向,白旗逮了机会就和人家搭话。
“乔小姐这包袱里装的什么呀?这山上蚊虫多,驱蚊药带没带?没带的话我有啊,乔小姐要不要?”
乔美虹也没多说话,只理了一下上衣下摆:“多谢,不必。”
白旗一瞧,乔美虹腰间插着两柄弯刀,刀鞘是桃木做的,左蝠纹右铜钱,都是镇邪的图样,白旗不说话了,乖乖跟在乔美虹身后。
后来白旗和闻东说,这女人不简单哩,乔家年纪轻轻能独当一面的人不多,这女人不到二十就能拿捏双刀走江湖了,有些本事。
知道要爬山,姜琰琰犯了愁。
她这一身旗袍不好爬山,还是得取了自己包袱里的布鞋,又换了长裤和褂子,山上多蚊虫,她又取了纱巾绕着脖子缝和耳朵缠了一圈,遮住了小半张脸,出屋子门的时候,发现阿毳正在费力地给闻东卷裤腿。
阿毳嘴上说得很是老道:“这山上都是泥,先生得把裤腿缠好了,免得踩到打了滑。”
说得都对,一做全不会,阿毳卷了半天这裤腿还是一个劲地往下滑。
“我来吧。”姜琰琰看不下去了,蹲下身,教着阿毳怎么卷:“你就这么往上翻,手一松就会掉了,你得像我这样,翻一下,掐一截在里头,这样互相缠着,就掉不下来了。”
姜琰琰卷好一个,示意阿毳把另一个给卷了,活学活用。
阿毳点点头,才是一上手碰到闻东的裤子尖尖,闻东腿就往后挪了一截,阿毳抬头,正对上闻东的眼神,冷厉得让人发凉,阿毳微微一愣,立刻懂了,装模作样起身,挠头问姜琰琰:“夫人我又不记得了,您再给演示一遍?”
姜琰琰叹气:“总共就两个裤腿,我演示完一个又一个,你不干活啦?”
说着,姜琰琰又蹲下身,复刻一般地重新卷好裤腿,起身看阿毳:“看懂了?”
阿毳点头:“下次我一定记得。”
闻东看天:“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
万青山找了另一个茶户一起带路,这茶户身宽体壮,五粗身材,人如其名,叫阿壮。
白旗正站在门口和阿壮打趣:“这身材好啊,要是我在山上走不动了,是不是可以把我给扛下来?”
阿壮笑得憨厚老实:“白先生个子太高,怕是不行,不过乔小姐肯定可以的。”
乔美虹跟着抿嘴一笑,倒是白旗,护犊子似的:“诶,你这话说得就有点耍流.氓了啊,乔小姐未婚呢。”
说话间,白旗瞧见闻东和姜琰琰来了,吆了一声,顺势把捏在手里的斗笠给戴上:“先生真是为国为民啊,谈恋爱之余还没忘记要办正事儿。”
万青山掏出怀里的就怀表,看了一眼:“闻先生没晚,是咱们来早了。”
进山的路起初还算是平坦,万青山打头,乔美虹跟在后头,白旗是个跳脱的,偶尔跟上乔美虹说两句,偶尔转头和闻东拉关系,闻东倒是不急不慢的,只是每次爬陡坡就回头看一眼姜琰琰。
这丫头,很敬业,端着戏爬山,一直秉承自己娇弱夫人的特色,稍微跨大一点儿的步子都要喊闻东帮忙,再想着之前在长沙姜琰琰飞身戳尚修勉刀子的壮烈场景,闻东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殿后的阿壮也不急,一直暗中护着姜琰琰,生怕这位年初刚流产的夫人出了差池。
总算走到一处平地,万青山指着前头的一线天:“穿过这个山谷就到了。”
所谓一线天,两崖交锋,徒留一线,人过时得一人一人前后同行,极窄处还得侧着身,这一线天地势极其险峻,那崖得有百米高,勉强挤进崖缝里的日光就那么些,崖壁上光影斑驳,露石嶙峋,偶有落石。
白旗回头,劝姜琰琰:“嫂子要不就待在这儿吧,太危险。”
姜琰琰捂着自己手腕上的驱蚊绳,自己貌似不跟着去更危险。
瞧着姜琰琰摇头,一脸笃定,万青山招呼大家排好队,又嘱咐,说这兀泉上去的人不多,但总归是清平庄的水源大泉,周围自然也是勘探过的,只要小心跟着走,出不了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