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美虹反问:“如果九爷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本身,不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有别的目的,你会介意吗?”
姜琰琰有些出神,只想到之前在岳阳的院子里,闻东和她提出的这场交易。
当时。
“可情劫,不能靠砸杯子渡。”闻东嘴唇抿了抿,“所以你得帮我。”
现下。
姜琰琰看着放在床头的红色绳圈,上面坠着的那枚小铃铛,亮闪闪的,闪得她眼睛痛。
她斜靠在叠好的褥子上,看着乔美虹:“那你是怎么知道,白旗喜欢我干娘的事儿?他总不会和你说吧。”
乔美虹抬头看着房梁:“在湖北歇马镇的时候,他请我去茶楼说话,兴致来了点了一壶酒,说漏嘴了。”
“诶,聊点开心的呗。”姜琰琰又说,“咱明天就到滇南了,你真不打算捎带回家看看?”
“要你,你回吗?”乔美虹扭过头,看着同躺在床上的姜琰琰,姜琰琰像是有些出神,眼睛只盯着床头的这枚铃铛。
铃铛开始响了,是闻东在屋子里拨弄他的那一枚。
姜琰琰说过,晚上想她了,就弄弄铃铛,如果她听到了,就会也拨一下铃铛回应一下,这是两人的小秘密。
铃铛响,乔美虹是听不到的,她以为姜琰琰是没懂她的意思,又解释:“你全家,逼着你嫁给一个肖家叛逆纨绔,就算晓得人家十六岁就和肖家脱离关系了,也逼着你嫁,这样的家,你愿意回吗?”
姜琰琰把绳圈放在了另一边,用枕头捂着,可这声音没有减弱,两声两声一响,也不急促,但是也没间断,闻东倒是很有耐心。
“前提是,我先得有个家,是吧。”姜琰琰看着乔美虹笑,“我就一爷爷,我也晓得,我爷爷不是我亲爷爷,以前,我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是谁,有没有兄弟姐妹,现在,我大概晓得我爹是谁了,可我娘呢?我还是不清楚,我没有家这个概念。”
“小孩子都说,家不是房子,家是爹爹,娘亲,和孩子,我都没有。”姜琰琰又把枕头压了压,想压过这一阵铃铛响,她回头朝着乔美虹叹了口气:“睡吧,明个还早起呢。”
子时。
铃铛声响得不那么频繁了。
可是姜琰琰睡不着,她透过床边纸糊的窗户往外看,看不到什么,只有婆娑的树影像是在挠着她的心窝。
铃铛又响了两下。
姜琰琰从枕头底下慢慢抽出那串绳圈,食指摩挲着铃铛圆润的铜身,轻轻碰了两下,怕闻东没听到,又捏起绳圈,手腕轻转,晃了两下。
铃铛声又来了两声,像是闻东在那头回“知道了”,之后这一整夜,就再没响过。
第95章
第二天早晨,姜琰琰没起得来, 白旗也起晚了。
过桥米线是吃不成了, 阿蚁煮的小米粥倒是管够。
东西都收拾好了,大家都是轻装上阵, 也不多。
姜琰琰和白旗正在院子里用筷子争夺一盘咸菜,四支筷子哒哒哒相互绞杀, 闻东一推开门, 白旗就怂了,泄了气,恭恭敬敬地把咸菜推到姜琰琰面前:“嫂子, 您吃。”
阿蚁给闻东盛了粥, 闻东自觉坐在姜琰琰旁边,端着粥碗,目不斜视, 却又像是在质问姜琰琰:“昨晚为什么那晚才回我?”
白旗没听懂, 抬眼又被闻东瞪了一眼,只敢把头埋到粥碗里大口灌汤灌水。
姜琰琰筷子戳着咸菜:“不想回。”
“生气了?”
姜琰琰夹着一半拉子咸菜, 塞进嘴里:“没有。”又侧目看着闻东,“我上次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答我呢?”
“什么问题?”
姜琰琰看着白旗,这厮头低着, 耳朵却竖着呢, 姜琰琰也不好直说。
“就在十三夏院子里,我刚出马完十三夏,你进来……然后……然后我问你的最后一句。”
“嗯?”闻东想了想, 才说,“哦,我当时答了,我没有看不起你,你也很厉害。”
嗯,前两句都记得,就最后一句不记得了,也真是碰了天大的巧了。
姜琰琰用筷子哒哒哒磕着碗沿:“闻东,你这样,以后身边会没媳妇的。”
闻东也回头看她:“怎么,你要出远门吗?”
白旗听了,险些呛了一口,他捂着嘴,招呼两人继续:“你们吃,你们吃,我吃饱了。”
白旗起身,转头,刚好看到乔美虹推门出来。
乔美虹之前只扎一个高马尾,干练又简单,主要是这脸盘子长得好,不着修饰,远看近看,都是一个极漂亮的姑娘。
今个儿,倒是不同了,她只取了一半的头发扎成了一髻,一根木簪子随意一簪,其余的半披下来,落在肩后,快到腰际,额前留了一些碎发。
整个人看起来,温婉了不少。
白旗见了,微微一愣,神思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在那棵大神树底下,叔叔带着他给胡春蔓磕头的场景。
乔美虹眼神漫过白旗,没理会,只朝着姜琰琰问了句:“今早晨有什么好吃的?”
姜琰琰正和闻东赌气,瞧着乔美虹来了,绽了笑脸:“小米粥和花卷。”
说完看着乔美虹坐下,忍不住又说:“你今天真好看。”又捋了捋自己的麻花辫,“你给我编的麻花辫也好看。”
闻东听了,主动身子往后扬了扬:“我看看。”
姜琰琰像是没听到似的,忽而起身,端着空碗就朝厨房去:“吃饱了,送碗去。”
忽而一下,巨大的爆裂声自北边炸起,众人都停下步子,抬头看,北边已是浓烟滚滚,空气里泛起一股火药的味道,顿时能把人熏晕了过去,伴随着哭天抢地的哭喊声,昆明城似乎已经乱成一片。
外头,白家的老奴拼命敲门,一边敲一边喊:“家主,唐云提前打过来了!咱得立刻走!”
姜琰琰回头,下意识地去看闻东,喊了一声:“闻东。”
姜多寿推门出来,看了一眼天色,掐指算了一下:“太邪门了,好像不止活人在攻。”
白旗凑得近,问了句:“什么意思?”
“有蛊。”
白旗皱眉:“又是龙家,这龙家怎么和蚂蚁似的,踩也踩不死,烧也烧不完呢。”
闻东和姜多寿相视一眼,闻东只对着姜多寿说:“你带着所有人先走。”
这个“先”字儿,姜琰琰听出来了,她问:“什么意思?”凑近了又说,“你不走?”
闻东个子高,他垂眸看着昂着小脸的姜琰琰,大手摸了摸她垂在肩头的麻花辫子,笑:“的确很好看,你乖,先和你爷爷走。”
“你为什么不走?”
闻东看着姜琰琰的眼睛:“东北万灵洞,西南昆明湖,这句话你听过没?”
姜琰琰摇头。
“这两处都是灵兽的栖息地,原本灵兽传来的消息,是唐云会在月底打过来,滇池的灵兽还没迁徙完,还有一半,滇池原本是靠辛承护着,可他为了救你,割了蛇皮,护不住,总得有人护灵兽一把,琰琰,你先跟着你爷爷走,最多三天,最迟一天,我就会追上,到时候,我再答你最后的那一个问题。”
姜琰琰心头沉甸甸的,咬唇不答话。
时间不等人,闻东抬手摸了摸姜琰琰的头,轻轻哄:“乖。”
姜琰琰深吸一口气,突然一把抱上闻东的腰,头埋在闻东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好,就三天,你可别骗人,”继而声音小得和蚊子叫,“骗人你可就没媳妇了。”
才说完,闻东还没反应过来,姜琰琰又立刻进屋背着包袱,催着其他人:“走!”
街上,全都是四处奔逃的昆明城百姓。
母亲抱着孩子,丈夫牵着妻子,儿女们拖拽着双亲,努力往南门和西门涌去。
只要脚下不停,就还有生存的希望。
从北边燃起的战火顺着风一路蔓延,火舌像是一只巨大的妖怪,张牙舞爪地慢慢笼罩昆明城原本湛蓝的天空。
整片天,都变成了灰色。
白家人备了马车,就停在街角,可街上人太多,马车走不开,一行人索性弃马而行,阿毳和阿蚁的人在前面探消息开路。
路上,还遇到了一样在逃难的陈沅君和庆嫂。
陈沅君看到姜琰琰,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沅君似乎受伤了,靠着一家没人的店铺门口干坐着,庆嫂拼命地给她揉着腿,可陈沅君已经没力气再站起来了。
“别往西门去了,西门也已经打起来了,我们就是从西门回来的。”陈沅君大喘着气,“姜姑娘,你们赶紧往南门走,从我身后这条小巷子就能走,巷子里人少,南门也人少,还没唐军的人,再晚一点,只怕也要打过来了。”
乔美虹擦了把汗,瞧着陈沅君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问了一句:“你呢?不走了?”
庆嫂摇头:“夫人跑不动了,脚崴了,摔倒的时候,还被人踩了好几脚,站都站不起来了。”庆嫂揩了把眼泪,“都说月底才打月底才打,我们买的就是今天下午的票回广东的啊,真是老天爷不开眼,非得让人提前打过来了,晚半天也好啊。”
白旗把背上的包袱一下掼到前面护着,半蹲下身,示意让陈沅君上来,又说:“既然碰上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您就跟着我们,别看嫂子和乔小姐都是女人家,她俩身手好着呢,您只管指路,我背着您,咱们保管能出去。”
过了马拉山,一行人一直腿脚不歇地到了附近的乡镇才敢停下来。
他们回头,已经看不见背后卷起的黑烟,天空依旧湛蓝,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乡镇上的人晓得他们是从昆明城里逃出来的,一个劲地都在问,是不是打过来了,什么时候会打到南边来。
有人收拾好了金银细软,随时准备逃命。
有人开始拿木板钉封门窗,企图圈地自保,躲过一劫。
还有些有些年纪大的,倒是坦然,大打开家门,搬了张板凳坐在门口,手头拄拐杖,眯着眼,看着这刺眼的太阳,像是在洪水里静候洪峰的到来。
已经是中午了。
找了个乡镇上的小饭馆吃中饭,饭馆装潢简单,招牌上就写了四个字儿——卤肉饵丝。
店家懒得取名,直接把自己卖什么给搁上去了,也是直白。
店内不大,过了中午正点的饭点了,也没什么人。
两张方桌子拼成一张,几个人就着眼前的六份饵丝和小菜,吃得心事重重。
姜琰琰眼前的饵丝没动几口,她只看着自己右手上的那绳圈,铃铛没响,一路都没响,她不晓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姜琰琰知道自己这样挺矫情的,可人吧,一旦有了牵挂,就总是希望能有回应。
姜多寿夹了一小筷子卤肉,搁姜琰琰碗里,催了一句:“人总得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
陈沅君胃口小,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加上脚崴了,痛得厉害,待会儿还得找这乡镇上的大夫,临时看一看。
她搁了筷子,问白旗:“你们是准备去哪里?”
白旗看着极有主意,方才主动背她的也是白旗,陈沅君以为,这几个人之中,是白旗做主。
白旗没说话,只努嘴朝着姜琰琰:“那得看嫂子了。”
姜琰琰盯着铃铛盯得出神,一时没听着,姜多寿和了一句:“我们一直往南。”
“我得往东边去了。”陈沅君看了看还在大口吃饵丝的庆嫂,“我们还是准备回广东,虽然也乱,可我爹娘哥哥姐姐都在那儿,”陈沅君轻笑了一声,“一家人,这要死,也得死一块嘛。”
白旗“哟”了一声,又道:“那你俩女人上路,很危险呐。”
陈沅君:“如果他能出来,会陪着我一起回去的。”
“他是谁?”白旗下意识补上一句,“凌保国?”
“不是,是另一个人。”陈沅君摇头,又看着姜琰琰忧心忡忡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姜琰琰的肩头,“姜姑娘,你我都有放不下的人在城内,我们出来了,活着,既然活着,就得穿衣吃饭喝水,一边活着,一边等他们。”
“况且,闻先生不是一般人,他会没事的。”
陈沅君刚说完,姜琰琰突然听到铃铛响了,连续响了两下,她摸着腕子上那枚铃铛,突然噗嗤一笑,看了一眼陈沅君,大口大口地开始往嘴里塞饵丝,看得姜多寿连忙给姜琰琰倒茶:“丫头,你慢点,慢点。”
四人先送了陈沅君去乡镇上的医馆,白旗看着这天伸了个懒腰,问姜多寿:“前辈咱们去哪儿?”
姜多寿没答话,倒是姜琰琰主动说:“去芒丙吧。”
“嗯?”
“云南南边的一个小村落,和南洋紧紧挨着,我和我爷爷之前去过,在那儿有熟人。”
“南洋?”白旗皱眉,“会不会和龙家太近了?”
姜多寿点点头:“可以,芒丙东有澜沧江,南有一片原始森林,除非从内陆走,一般人也过不来,想来龙家也不会想到,我们敢一路往南,和他们一江之隔。”
白旗听了点头:“行,我让人想办法找马去。”
第96章
九月初一,芒丙。
掐算着日子, 姜琰琰应该化猫了, 可她的身子迟迟没有动静,不仅没有动静, 而且颇不老实,每天晚上姜琰琰就会爬上屋顶看月亮, 朝着北边, 一看可以看一晚上。
四人是三天前才彻底落脚在芒丙的。
芒丙村人不多,一入村,村口就有人在等着了, 是个黑脸精瘦的汉子, 个子不高,脸上的皱纹和这云贵高原的沟壑似的,一条挨着一条, 这是常年在日头底下干活, 晒的。
这位就是姜多寿和姜琰琰之前说的故人,名字挺拗口的, 叫羌顶,姜多寿喊他阿顶,白旗和乔美虹就跟着喊这位汉子叫顶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