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婆——酒棠
时间:2020-02-19 08:55:09

  这话说完,柜子上的黑猫突然攀上了桌面,她脚步轻盈,像是夜里的精灵,慢慢地坐在白启光的面前,突然,嘶了一声,亮出尖牙,姜多寿拦了一句:“琰琰,过来。”
  姜多寿声音清冷:“我说过许多次了,琰琰的本家姓尤,娘亲只是我随手救的一个妇人,和白家,怎么也搭不上关系。”
  “好,”白启光点头,又说:“很好,那我就在这儿耗着,琰琰早晚会化人的,想想前辈在东北多年,我竟连琰琰一次人身的样子都没见过,前辈也是费心苦心了,那我就等着吧,等她恢复人身,三天对吧,三天后,我自然能晓得她到底是谁。”
  姜多寿身子往后微仰:“那就看,谁耗得起谁了。”
  这也是没在怕的。
  屋外。
  乔美虹对这一群凌晨来的“客人”莫名的抵触,进进出出总是被人盯着,她受不了了。
  这院子不大,就两间屋子,姜多寿和白旗睡一间,乔美虹和姜琰琰睡一块儿,没有厨房,日常烧火做饭,要么是在院子里那临时搭起来的灶上,要么就是羌顶送了饭上来。
  就连如厕的地方,都简单得很,在屋外搭了一个棚子,刚来的时候,棚顶都烂出了好几个大窟窿,是羌顶带了一块木板来,当场锯开,拼成了一个斜屋顶,也没有门,就用草席子随意一遮。
  主要是,大家想着,在这儿住不长久,也都不讲究。
  乔美虹晚上起夜,一揭开草席子就看到外头远远地站着一个白家人,虽然隔着远,可是在盯着她的,她生气了。
  “白旗,让你的人,离我远点儿!”乔美虹进了院门,看着守在院子里的白旗,好气没气地说,“盯贼一样地盯着我,我是瞧着这是人家姜家的院子,没和你撒火,怎么着?老娘撒尿都得看着?他怎么不进来看啊?”
  乔美虹生气的时候,眉头皱得极紧,一双桃花眼眼角吊得老高,像是随时要吃人。
  白旗看了一眼跟在乔美虹身后的白家人,顺势骂了句:“让你盯人又不是让你偷窥的,腌臜货,滚一边儿去!”
  乔美虹更气了,合着白旗还是要盯着她。
  乔美虹指了指姜多寿的屋门口,那门半掩着,白启光还在和姜多寿说话,乔美虹示意白旗:“怎么着?你们白家人来了了不起了?这是云南,你在滇南呢,不是在东北,是我乔家的地儿,要不是我不想惹我奶奶心烦,我一封书信回去,光是我家扫地的都能把这院子围上三层。”
  白旗听了,不动声色,甚至连看都没看乔美虹一眼。
  乔美虹略着急,她转到白旗眼前,压低了声音:“白旗,你好好想想,咱们这一路,姜老爷子和琰琰亏待过你没有?你路上吃得多,琰琰也爱吃,可哪次不是和你一起分着吃的?”
  白旗扭头,不想听。
  乔美虹追着说:“这院子多隐蔽啊,姜家人这么信任你,姜老爷子还亲自教你通神识,这几天,人家可没把你当外人,你却引狼入室?你对得起谁啊白旗。”
  白旗攥紧了拳头,欲言又止,只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星,这星星都贼亮,亮得白旗眼眶都痛。
  乔美虹晓得白旗不想听她说,声音也跟着愈发低缓:“我之前,是打过不好的主意,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有多高风亮节,九爷为人大气,有本事,我起初是想着,如果他能多看我几眼,我也就不怕我奶奶了,仗着九爷,我怎么着也能把这门婚事给毁了。”
  “可后来,我心里头也明白了,九爷心里头塞不下其他人,在小村山的那天晚上,姜老爷子被打了那一巴掌,你们都撤了,让我拿着刀,守着琰琰,那时候,就那么一瞬间,我起了那么一点儿歪心思。”
  “当时我想着,如果琰琰死了,九爷心里头的那块位置是不是就空出来了,我刚说了,我这人,坏得很,那这心思起了那么一瞬间,我就立刻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告诉自己,我和琰琰是朋友,和你也是朋友,你们让我看着琰琰,是信任我,如果当时猫妖卷土重来,我就算豁出性命,也得保住琰琰,因为信任比什么都重要。”
  “白旗,你呢?人家信任你,什么都和你说,姜老前辈说第九根骨魂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不是没想到在他身上,而是没想到他那么信任咱们,能当着咱们的面儿说,你要晓得,龙家一直在找第九根,若晓得在姜老前辈身上,不得扒了他的皮吗?”
  “白旗,我原本觉得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在昆明城我看着你背起陈沅君的时候,还觉得你特有担当,特帅气,可如今,你只让我看不起你,”乔美虹嘴角一抽一抽的,隔了许久,才说,“如果胡春蔓知道,她亲自选出来的白家家主也是这副鬼样子,她也会看不起你。”
  白旗心里似堵了一口气,像是在八月的酷暑天气裹着棉袄晒太阳,闷得慌。
  他浑身难受,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终只说了句:“人各有命。”
  这句话隐晦,乔美虹一时没懂,本想问一句“有什么命?怎么就命了?”,却还是憋着没说,只抛了句:“随你。”转身就准备进了屋子。
  可才走几步,姜多寿的屋门突然开了,一只黑猫疯了一样的蹿了出来,姜多寿快步跟上,喊了几句:“琰琰,去哪儿?”
  临到门口,姜多寿却突然顿住,掐指一算,抬头看着东边泛起的霞光。
  乔美虹追上去问了一句:“怎么了?”
  姜多寿如释重负,轻声回:“九爷回来了。”
  ***
  天一点儿一点儿地亮了起来。
  黑猫一路往坡地上跑,越过这个小坡,就是芒丙村的山口了,进出必走山口,她能赶上。
  露水厚重,黑猫跑得快,爪垫子上的毛湿了大片,也湿了那右前爪上绑着的红色绳圈。
  绳圈上的铃铛一直在响。
  东边的山口处,出现了人影。
  天快亮了,阳光自山口斜斜倾泻出来,黑猫眯起了眸子,她朝着抹光,追着光跑,她心里头热乎得很,滚烫滚烫的,心脏像是随时会跳出来一样,可身上却愈发冰冷起来。
  呼,好冷。
  闻东依旧穿着那件灰色的长袍,他脚步很慢,一点儿也不着急,想着,如今天将拂晓,按理,丫头应该是在睡懒觉,他去早了,反而打扰。
  却没料到,才走出山口,就看到前头一只黑色身影朝着他直突突地奔过来。
  闻东索性停下步子,站着等她。
  “闻东。”
  他似乎听到黑猫在喊他的名字。
  闻东忽觉不妙,眼睛聚光看着这黑猫,姜琰琰化成猫身的时候,是不能说话的。
  “闻东。”
  又是一声。
  扑地一下,黑猫一头扎进了闻东的怀里,闻东顺势一把搂住怀里的温软可爱的小兽,这一把抓,却是不得了。
  眼看着是一只猫钻了进来,可闻东的五指却分明感觉得到,怀里这小东西,是人。
  就这么着化人了?
  闻东想低头确认一下,却被姜琰琰搂得更紧了,像是不准他低头。
  姜琰琰把头埋进闻东的臂膀,声音闷闷的:“我现在真是大姑娘不穿衣服,丢人丢到家了。”
  闻东听了,没说话,只张开手,自下而上搂起自己的长袍,飞快地脱了下来,连正反面都没翻,直接给姜琰琰的头上一撸,自个儿闭上眼,嘴上说:“你穿吧,我不看你。”
  姜琰琰手脚飞快地套上袍子,转眼再瞧着闻东。
  他似乎瘦了,还黑了,上半身没得衣服遮掩,那些新伤旧伤全都裸露着。
  腰很窄,肌肉线条很好看,他有过腰伤,腰带会缠很多圈,遮住原本的腹肌,让姜琰琰有点失望。
  “你在看什么?”闻东偏着头,看着姜琰琰这小小的身子穿着自己的大长袍,有些好笑,记得之前在长沙的时候,姜琰琰也穿过,不过没今时今日这么可爱。
  姜琰琰搂着这宽大的袖子,使劲往自己胳膊肘上卷,斜眼看着闻东:“我在看不守信诺的大骗子。”
  她又说:“说好的三天,怎么这么久。”
  闻东摊手:“我哪里晓得你们跑得这么远,再说,你知道这地方多难找吗?阿毳带路,阿蚁报信,我们都在山口转了一个是时辰才找这入口。”
  闻东说完,又摸了摸姜琰琰的头,忽而觉得手心冰凉一片,他正色,又捏起姜琰琰的胳膊,看了一眼,问:“你推迟化猫,又提前化人了?”
  “嗯。”姜琰琰点头。
  片刻,她又补上一句:“你说三天就回来,我就想着,我得等着你,心里就一直想着别化猫啊,千万别化猫,我爷爷让我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得练和十三夏九魂合体,我一眯眼,那股子不想化猫的意念撑不住了,就变成猫了。”
  “但我的铃铛响了,”姜琰琰指着自己右手腕上的红绳子,“是你摇铃铛了,对吧,一响,我就知道你回来了,我就想着要来接你,想着来接你,就特想抱着你,两只手搂紧的那种抱,想着想着,我又成人了。”
  闻东听了,只笑,自打姜琰琰当初下定决心,用棺材钉刺激自己出马十三夏之后,她意念之强大,竟连化猫化人都可以控制了。
  姜琰琰看着闻东又说:“闻东,你就这样回去吗?”
  言下之意是,你现在没衣服穿诶。
  闻东指了指自己的身后:“阿毳提着箱子在后面,待会我换上新的衣裳,对了,辛承也跟着来了。”
  姜琰琰又说:“闻东,白家人来了。”
  她下唇不自然地抖了一下:“白启光说,我娘亲是白家人,叫白冉,是白旗的姑姑。”
  一句话,带了三个名字,巧的是,闻东都认得。
 
 
第98章 
  从清朝顺治皇帝伊始,大清绕着东北修建了一道柳树堤, 封禁长白, 白家就成了守着长白山北边的守山人。
  白启光已经记不清自己去跪拜胡春蔓的场景了,但他晓得, 自打他接起白家的担子后,一切都得以白家为重, 白家长寿不老的秘密, 说着风光,可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却是灾祸。
  白家见到过有人为了长生潜入万灵洞抓灵兽换骨的惨事儿, 就是因为见到过, 所以他们才格外小心。
  白启光收到白旗消息的时候,人在西安,正躺在民乐园二楼的聚贤雅座听戏, 他老了, 退下了,不管事儿了, 可遇到这等大事儿,还是下意识地警觉了起来。
  从收到消息,到出现在芒丙, 不过十天。
  若不是遇上昆明打仗, 绕了路,可能还能更快些。
  可白启光怎么也没想到,传说中的九爷来了, 他这辈子都还没见过九爷,他主掌白家这几十年,万灵洞都是胡春蔓说了算的。
  院子门外,传来人声。
  白旗眼睁睁看着闻东护着姜琰琰跨过门槛,只朝着屋子里的白启光提醒了一声:“九爷来了,叔叔,你……。”
  白旗话还没说完,白启光就起了身,拄着拐颤巍巍地扶着门框想出来鞠躬行礼,眯着眼瞧了闻东一眼,又惊又恐,愣住半晌,不能言语。
  白启光拄拐的手慢慢翘起一个食指,对着闻东,皱眉:“白……白泽?”
  白旗低声提醒:“叔叔,他是九爷。”说完,又觉得自己颇不严谨,像是在指责白启光认错了人似的,又说,“也是白泽,这两人,是同一个人。”
  乔美虹听到声儿也从屋子里推门出来,她看了一眼姜琰琰身上的长袍子,只一眼就认出,这是闻东的,大姑娘穿着别家男人的衣裳,总是不大合适。
  乔美虹轻轻拉了拉姜琰琰的手:“热水给你烧好了,干净衣裳也备下了,你洗把脸,换身衣裳。”
  姜琰琰点头,回头只和闻东打了声招呼:“我先进去了,你别太凶。”
  这才是走两步,白旗却是一拦,态度很是坚决,此时的白旗就像是一根带刺的荆棘,碰不得,一碰他就刺棱你。
  姜琰琰和闻东都还没发话呢,乔美虹倒是伸手把白旗的手一推,昂头看着他:“怎么?女孩子家换衣裳你也要进来盯着?有本事你就进来,你敢进来,我用刀剜了你这对狗眼睛。”
  眼瞧着姑娘家的门给关上了,闻东猜慢慢挪步走到白启光跟前,闻东倒是淡然,眼前的人,是他失忆时养育了他十二年的义父。
  按理,是长辈,闻东该尊他,敬他,最少,不能为难他。
  可此时,白启光和白旗立场很明显,他俩齐刷刷地站在陡峭的崖上,手里头拽着绳子,想要一起把姜琰琰给拉下来,这便是与闻东为敌的意思了。
  闻东指了指空荡荡的屋子:“外头说?里头说?”
  “进去说吧。”白旗低头,也不正眼看闻东,只一眼,他心里就慌,他是不敢看的。
  姜多寿下山去找羌顶了,屋子里没人,静悄悄。
  闻东坐在主座,虽他是第一次来这地方,可浑然把这当做了自己的地界,白旗和白启光两人,倒像是被请来的客人。
  白启光方坐下,就想开口说话,他想说的有很多,譬如当年白泽离家出走之后,去了哪里,怎么不回个信,过得好不好。
  可想了一圈,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十分可笑。
  人家是九爷啊,去哪里,需要和他报备?但凡是有灵兽的地方,都得卖九爷几分薄面,他又怎么会过得不好?
  白启光眼神慢慢黯淡下去,莫名苦笑了一声:“是我眼拙了,白家的鬼眼,竟然没认出来九爷。”
  “你没认出来很正常。”闻东不想多废话,“顺治皇帝那会儿,你们白家不过是出身高贵些的武将,说白了,就是平常人,鬼眼和长寿,都是我后来看在你们白家护万灵洞有功的份上,赐给你们的。”
  “换句话说,你们如今仰仗的东西的,都是我给的,又怎么可能用我给的东西,来看破我的真身?”
  闻东说话不含糊,来的路上,姜琰琰也都说清楚了。
  白家人不过一个目的,验了姜琰琰的真身,不是白家人,且就罢了,若是白冉当年留在外头的遗珠,势必是要带回东北白家,和其他白家女人一样,终生不能离开长白山山门。
  “琰琰不是白家人,”闻东看了一圈白旗,又看了一圈白启光,似乎下一句会是解释,可他没有,只说,“你们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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