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问姜琰琰的,她摇头。
姜多寿又说:“你刚才问我,怎么多人,咱晚上怎么睡,我说不着急,记得不?”
姜琰琰点头,看着还挺乖巧的。
姜多寿吸气,余光扫过闻东,才答:“咱晚上是睡不了了,你顶叔过来,就是寻摸着,等中午雾气散了,他带路,直接带着我们,从南边那片森林里穿过去,如果腿脚快些,还能追上龙灵友和肖洛明,之前,在昆明,束缚太多,又有猫妖为患,咱这次,得主动些,龙灵友虽不是龙神,可我估摸着,龙神和她或明或暗有些联系。”
姜多寿右手微屈,用食指敲着桌面儿:“简单来说,咱得在龙灵友和肖洛明到龙家之前,截杀他们,这次,可是要见血的。”
闻东点头:“是,放虎归山,是大忌,在昆明城的时候,我有想过带着辛承动手,可唐军把这两人保护得水泄不通,尊为上宾,辛承伤未好,我不能杀生,都无法出手。”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姜琰琰总是觉得,姜多寿和闻东知道的事儿,比自己想象得要多得多。
譬如这第九根头骨的事儿,当真在姜多寿身上?若闻东和姜多寿真的打算不带着白旗和乔美虹上路,当时何必当着这两人的面说出这秘密,就不怕这两人或故意或无意,泄给了外人知道?
再譬如闻东给姜琰琰的那枚玉珏,姜琰琰刚来芒丙的时候,在屋子里没事儿拿出来看过,刚好被羌顶看到了,羌顶那眼神,像是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扭头就跑,还是被姜多寿抱住的。
羌顶说话姜琰琰也听不懂,只有姜多寿略懂一二,当时姜多寿只安慰姜琰琰,你顶叔刚看花眼了,过会儿就好。
在昆明,闻东当时把这枚玉珏交给姜琰琰的时候,也说了一句,这玉珏,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我觉得你俩,是不是背地里商量了不少事儿,都没告诉我?”姜琰琰猛灌了一盏茶,喝得茶盏底只剩下沾水的茶叶渣,她又囫囵抹了一把嘴边弥留的水珠子,歪着头,看着闻东,“我都干了,你敢干了吗?干了你就得说真话。”
闻东像是看着一个地痞流.氓,眉头微皱:“什么道理?凭什么我就干了。”
姜琰琰抚掌拍了一下,朝着乔美虹,手指指指点点:“瞧瞧,果然有事瞒着我,不然他不会这么答我的,他会说,我想多了,或者说让我老实点之类的,可他只关注这茶水干不干的事儿,因为他心虚。”
乔美虹点点头,觉得这番推论挺有道理的。
姜琰琰底气足了,盯着闻东:“你这避重就轻的本事见长啊。”
闻东脸色不佳:“你这强词夺理的习惯也没改。”
这是不准备说了。
姜琰琰起身,抻了抻皱起的衣角,一边摇头,一边说:“没意思,真没意思,还共患难呢,啥都瞒着我。”说完,又示意乔美虹一起出来,临开门,姜琰琰看了两人一眼:“中午出发是吧,那早点吃饭呗,我还想着猫一觉呢。”
门一关。
姜多寿和闻东成了大眼瞪小眼。
这丫头现在真是可以啊,一招接着一招的,唬得两人愣愣的。
姜多寿慢悠悠地抬起一根手指头,戳着门外的方向:“九爷,不去劝劝?”
闻东低头喝茶:“你的孙女,还是你去吧。”
姜多寿缩了缩脖子:“我可不敢。”
闻东耸肩:“好像我敢似的。”
第五卷 龙家
第100章
清朝的时候,把老挝叫做南掌, 这叫法一叫就是许多年, 导致姜多寿现在都还没改过来。
初入林子里的时候,姜多寿还总是“南掌南掌”地称呼, 被姜琰琰提醒了两次之后,也老老实实地跟着人家说老挝。
龙家的大本营, 并非在老挝, 或者严格来说,并不全在老挝。
南洋三国交界处,有一片广袤的无人区, 山川密布, 峡谷林立,谷中有平原,龙家依山傍水, 恃天险地势, 发家致富。
外人难进来,里头的人想出去, 也不容易。
姜琰琰起初觉得,这龙家家大业大,不往外面发展发展经济, 跟着南洋商人倒卖象牙烟壳, 是不是太不懂得抓住商机。
可姜多寿一语惊醒梦中人。
龙家志向远大着呢,钱算什么?只要阵门、蛊门、巫门技术在手,多的是送银子的门徒, 他们想要的,是另创他世,开启一个完完全全的新天地,新的世界里,什么都有,金银财宝取之不尽。
相比较而言,在这个世界里的日子,都叫苟且。
姜琰琰觉得这话说得有理,姜琰琰日常话多,可穿过这南边的森林少则两日,多则三日,细软干粮有限,她一多说话,就得多喝水,费水不说,喝了还得排,一排就得耽误时辰。
阿毳带回来的消息说,龙灵友和肖洛明是从东边进入老挝境内的,唐军的人护送到边境都没送了,只要腿脚快,保管可以在两人到龙家之前截住他们。
这个消息,不算多振奋人心,能截住不代表能搞定,能搞定这两人,不代表能夺回藏在龙家的八根骨魂。
走了半日,日头渐渐往西去。
林子里全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巨树,七十多米高的沙松,根须盘遒的榕树,偶尔路过叶缘锋利的矮灌木,胳膊肘都得被刺啦一道浅浅血口子。
林子里光线透不进来,不到七点就已经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了。
羌顶找了一处平地,就地休息,下午的时候,林子里刚下过一场雨,湿润润的,也没得干柴可以利用。
姜多寿划了一枚火柴点了一支蜡烛,用几块石头支着,勉强当个光源,这蜡烛,是备用的,带得不多,大家也就图个吃东西的时候照个亮,虽然说吃东西不用眼睛,只要用嘴,可怎么说呢,常年在城市里生活惯了的人,就得给个亮才吃得香甜。
就像是一种仪式感。
羌顶对林子熟,看着大家都在休息喝水,没跟着蹲在一起,反倒是操着一柄前钩弯曲的大砍刀进了林子,不一会儿,从林子里抱出三根拳头粗的藤蔓,看起来沉甸甸的。
当着几人的面,用砍到在藤蔓四分之一处砍开了个口子,他两手扛起,撅起干涸的嘴对着这口子,哗啦啦的水从藤肚子里往外淌。
羌顶一连喝了两根,喝了个爽,朝着姜多寿点点头,学着他们中原人的发音:“天。”
姜多寿帮他翻译:“羌顶说这水甜。”又说,“刚下过雨,林子里很多这种宽肚子的树或者藤,就会开始储水,拼命地吸水,把自己吸得满满的,羌顶他们之前进林子里,都不需要带水,就靠这玩意,不过,这种藤我还不会找,就羌顶他们会看,一砍一个准。”
羌顶又砍开一个,递给姜多寿,示意他也尝尝,姜多寿笑了笑,也跟着来了一口,姜琰琰伸手:“我也想尝尝。”
这水入口,起初还是清甜的,可后调裹着一股涩味,似乎还有渣滓,那藤肚子里虽然藏着水,却也不多,姜琰琰动作大,一仰头全灌了下去,喝得她齁得慌,一低头,瞧着羌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兴奋地等着反馈。
姜琰琰咬着后槽牙竖了一个大拇指:“好喝,真好喝。”
这话说得,乔美虹也来了兴趣,伸手想去拿:“我也试试。”
姜琰琰皱着眉摇头:“没了。”
没了便没了吧,手边也不是没水喝。
闻东倒是一直盯着姜琰琰看,这目光太直白,傻子才注意不到。
姜琰琰掰着手里的半个干馍,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嘴里塞,这东西不好吃,可胜在饱肚子,她突然扭头看着闻东,眼神交汇。
“闻东,你看我做什么?”
“不能看?”
“可以是可以,那我问你,你来的路上,欺负辛承了没有?”
辛承随着他们一起赶路,但未幻化成人形,他伤口虽好了,可他在滇池混迹多年,都是以蛇形自在畅游,蛇身比人身走的快,现下正攀在头顶的榕树上小憩,听到自己的名讳,忍不住探了个头,蛇头推顶开阔叶,那叶子上的水珠正往地上滴,啪嗒啪嗒,溅起花瓣一样的水花。
闻东突然抬手,替姜琰琰挡住了一滴,继而收手,甩了甩水渍,反问:“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欺负他?”
“你欺负我还欺负得少吗?”
闻东觉得好笑:“你很记仇啊。”
不过是因为瞒了她一些事儿罢了,这丫头从出发前一直记恨到现在,闻东心里头清白得很,这事儿若不了结了,姜琰琰还会以各种方法反复暗示。
闻东曲起食指,对准姜琰琰的脑门轻轻敲了三下,提醒她:“吃完还要上路。”
吃饱了继续走,燃了火把照亮,顺道驱赶一下这林子里的蚊子和爬虫。
羌顶算了下时间,若是按这个速度走,明天就能到村子里了,还对着姜多寿连连比划,大概是说这群年轻人都是能走的,真厉害。
姜多寿笑呵呵点着头,心里只想,这些人,除开乔美虹,可都不是后辈了,论起年龄,哪个不比羌顶大上好几轮?
“村子?什么村子?”姜琰琰逮住了这个关键的词儿,进林子之前,可没说要去哪个村子。
姜多寿随口一答:“羌顶他们的一个小村落,要想快点儿穿过这片林子,还得找人家借个道,不然,得绕路。”
晚上,月亮出来了。
就地安营扎寨。
姜琰琰之前在上海北平这种大城市,见过专门露营的帐篷,半军用的,扎实的尼龙防水布,几根交错连接的黑色塑料杆,姜琰琰看过人家演示,两下就能搭起一个双人的帐篷,想买来着,可想着没地方用。
现下没这么好的条件,只能就地取材,寻一根粗细适当的长枝桠,罩着一块厚厚的麻布,四端用石头压着,勉强撑出一个“人”字儿,防止夜里起雾下雨,还在麻布上罩了几层棕榈叶,凑合一晚上,明天加快脚力,日落前就能出林子了。
按老规矩,姜琰琰和乔美虹凑一窝,闻东独自一间,姜多寿和阿毳轮流守夜,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两人懒得再搭棚子,就靠着树根铺几件衣裳凑活,羌顶更是随意,看似随便找了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榕树,直接爬上去就睡了。
手脚灵活的让阿毳都忍不住赞叹:“这位顶叔,是猴子成精吧。”
约莫三更的时候。
闻东听到了一些动静。
他本不用睡,可他要是一晚上不睡,睁着眼坐一晚上,也显得挺尴尬的,索性卧在这临时的帐子里闭目养神。
原本眼睛是真闭上的,可一闭上,就想到过去种种。
漫天的黄符,滴血的四根立柱,这是神与神之间的斗兽场,是闻东第一次孤身入龙家想要夺骨魂时,龙家为他准备的“大礼。”
龙家很懂克制闻东的法子,以血画牢,祭出龙神,龙家当家人龙盛况当时就站在高高的看台上,闻东被困于血牢。
龙盛况就这样淡定地看着,龙神每次一出手,龙盛况就不由自主地,自嘴角牵扯出丝丝笑意。
闻东受不了这样的场景,仿佛他只是这一只被圈养的野兽,看台上的人,正在欣赏这场血腥的表演。
许久许久的以后,闻东都一直在想,龙神到底是谁,想不通了,闻东就开始安慰自己,龙神是谁先不管,先想想他的破绽。
万事万物,相生相克,阴阳五行,生克乘侮。
闻东想了很久,却得出一个十分悲哀的结论,对于他来说,龙神没有破绽。
龙神是闻东的八根骨魂所铸,类似于闻东的分体,自己和自己打,招招都在心中,类似于左右手博弈,赢了算谁的?输了又算谁的?
这种神秘又关联的关系,就很像姜琰琰和猫妖,本就是一体,难舍难分,谁意念更强,谁就占据主导。
闻东翻了个身,微微睁开眼,觉得自己甚是奇怪,本是在认真地想着正事儿,一推己及人,想到了姜琰琰,思绪就和脱缰的野马一样,拉不回来了。
腰上突然一痒,闻东像是触电一眼浑身弹了一下,一扭头,发觉自己这帐子里多了一人。
姜琰琰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外头姜多寿还在值夜,她就敢从旁边的帐子里往闻东这里钻。
这帐子地小,一个人睡宽敞,两人躺得挨着。
闻东忍不住蹙了眉头,翻转身子,正对着姜琰琰,下意识用手掌抵着姜琰琰的肩头,把她往后头推了推,想看清这丫头的脸庞,顺道看看,她到底打的是什么馊主意。
两人面对面躺着,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闻东心跳快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有些本能,真是要了命。
还没等闻东开口,姜琰琰嘘声对着闻东说:“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什么?”
“晚上吃饭的时候,你用手指敲了我头三下,不多不好,就是三下,我特意等着三更来的。”
姜琰琰脸上带笑,可闻东觉得,这笑意一不谄媚,二不柔情,他几乎可以立刻断定,姜琰琰应该不是来和他联络感情的。
她又说:“《西游记》第二回 ,悟彻菩提真妙理,断魔归本合元神,菩提祖师敲了弟子三下提示他半夜造访,我晓得,你之前总让我多读书,是有深意的,我都懂。”
闻东心里哗啦一下被姜琰琰给击穿了口子,风呼呼吹,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姜琰琰的逻辑,他怎么接不上了呢。
“我就问你一件事我就走。”姜琰琰斩钉截铁,她和闻东躺在一块儿,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十二万分的真诚,可闻东总是不大信,他点点头,示意姜琰琰先说。
“你第九根骨头的骨魂,不在我爷爷身上,对吧。”姜琰琰声音很轻很轻。
闻东没说话,只闭着眼,点了点头。
姜琰琰浑然松了一口气,她抬眉看着闻东:“我就晓得,在昆明的时候,你给我爷爷夹肉,说了一句辛苦了,我还想,怎么就辛苦了,尔后我爷爷就说了第九根骨魂的事儿,我才慢慢明白,我们在找龙家,龙家也在找我们,你是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放了话出去,我爷爷……只是你的一个诱饵,对吗?”
闻东只说:“琰琰,你刚才说,你只问一个问题。”
“闻东,你可得注意一下我的措辞,我说的是,是问一件事儿。”姜琰琰眼睛在闪,不知道是因为一直瞪着闻东,还是因为“诱饵”这两字沉甸甸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