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氏是个敦厚性子,她从侧妃扶正,很多朝堂之事并不敏锐,但她胜在听话,尤其听袁贵嫔和孙淼的话,自是全应下。
袁贵嫔交代过两次,原也不再提了,可流过来的消息愈发多起来,她还是把儿子叫来亲自敲打一番。
“当初你父皇让你们兄弟去文英殿学政时,我们母子俩就说过一回,不该动的心思就一概不动,”袁贵嫔压着声音,道,“淼儿,你如今还是这么想的吗?”
孙淼颔首:“母妃,我虽然是父皇的儿子,但我知道,那个位子眼馋不得。”
袁贵嫔松了一口气,这事儿吧,道理归道理,心意归心意,孙淼与她同心,她才能放心。
“这几年看下来,三殿下的胜算是最大的,不是我们妄自菲薄,而是能力原就不及他,”袁贵嫔道,“不止是我们,大殿下、五殿下也一样,他们想趁着三殿下不在京里发难。
三殿下有太子相,立不立的,其实又有什么关系?
可听说,你父皇似乎真的动了心思了。
我琢磨着,恐怕不仅仅是想让三殿下名正言顺,更多的是想试试你们兄弟谁有心、谁无心,前朝大臣们又一个个的安了什么心。
总归这位子,不可能落到淼儿你的脑袋上,那就别掺和,让大殿下他们折腾去。”
这也就是嫡亲的、彼此毫无心结的母子俩能讲的话了。
孙淼晓得袁贵嫔担心,安抚道:“您放心,我知道的。”
母子两人又交换了些消息,孙淼这才告退了。
皇宫自有威严,连长长的甬道都显得肃穆,孙淼跟着小内侍,走得不疾不徐。
这是他的“家”,但也不仅仅是家。
孙淼长在这儿,太清楚这偌大的宫城里都有些什么样的故事了,他的母妃能走到今天,不是易事,而他们母子俩人的野心,就是平安。
他也有妻有子了,对扶正的余氏,孙淼很满意也很喜欢,儿子还在襁褓之中,他想让妻儿平安,不争不抢是最合适的办法。
和其他兄弟去争那一把椅子?
他从没有那样的心思。
皇家争斗之中,除了坐上龙椅的那一位,其他能全身而退的兄弟,寻常只有两种。
要么与登基的那一位同进退谋江山,靠实力送兄弟登皇位,彼此还能不生嫌隙;要么就老老实实什么都不掺和,闲散又规矩。
做皇帝的都是要名声的,为了龙椅已经“折损”了相争的兄弟了,对于没有搅进浑水里的老实人会尽量善待,美名总要留的。
就像先帝爷,厮杀得再凶,对躲在地窖死活不参与的弟弟还是十分宽厚的,封了南陵王。
哪怕降等而袭,也是一生平顺了。
孙淼就像做那么一个老实人。
第742章 松口
孙淼想老实,孙骆也差不多,但孙祈和孙宣显然不是,他们是一定要赶在孙睿回京之前争出个高下的。
孙祈认为,他是长兄,无嫡立长,天经地义,不跟孙睿比,他反正不输孙宣;
孙宣以为,别看孙祈年纪比他大,但做事情比他不靠谱多了,一旦圣上决定定太子了,只要孙睿不在京里、没有机会运作,他和陶昭仪手里有孙祈的小辫子,能把孙祈直接踢下去。
兄弟两人各怀心思,但好歹“不要孙睿掺和”的想法是殊途同归,一时之间,在煽动人心上,还算合作得亲密无间。
施幺与听风商议出来的那些煽风点火的办法,还没怎么运作,全叫那两兄弟给包圆了,他们只要打打边鼓就行。
“听说,圣上今儿把三公一块请进御书房了,这是下决心了?”
“我岳家一舅爷是在官老爷家里管着门房的,听说进来大老爷们的走动很频繁,关起书房门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看来的确会有动作。”
“三殿下不在京里,这太子之位……”
“先前都说三殿下出色,我们老百姓哪里知道谁厉害谁不行啊,就是看着肃宁伯班师回朝那天,大殿下在广场上迎接将士,那气度看着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我看五殿下也不错啊……”
这些传言,每日里都有,事关朝堂,男人们不管明白的还是不明白的,都爱议论两句。
反正,这些爱看热闹的,先前连骂圣上昏庸都开过口了,这会儿只是夸赞某位殿下,靠嘴巴指点一番江山,又怎么会怕呢。
百姓们只是动动嘴,反正谁坐上那位子,眼下看来跟他们都没有大关系。
真真头痛的,反而是百官。
尤其是孙祈、孙宣正在考虑拉拢的官员。
争权夺位,助力不能缺,人手这东西,什么时候都是好用的,尤其是能一步步爬到重要位置上的官员,大部分都有真才实学,不是什么草包,这些人,是争龙椅时相当重要的一环。
而他们,本身也是消息最灵敏的一帮人。
果不其然,三日后的大朝会,圣上把立太子的事情,第一次挂在了嘴边。
看着是顺口一提,但大伙儿心里都有数,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定谁,何时定,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大朝会上的消息,京中很快就传开了。
听风听说了,也没有感觉到意外,毕竟,夫人那天从慈心宫里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爷安排的事儿在循序推进,迟早的。
圣上松口了,这让一直谋划着的孙祈和孙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铆足了干劲。
胜利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之后如何,各凭本事。
恩荣伯府当即坐不住了,伯夫人递了牌子,想进宫探望虞贵妃。
外戚进宫探望,历朝历代,有管得严的,也有管得松的,中宫皇后不得宠,性子又软,平素不爱在这些事情上为难其他“妹妹”们,一般呈上的,都会应下。
何况,那是虞贵妃家中,圣上都宠着虞贵妃,谢皇后越发不会给她穿小鞋,能给的方便,向来都给。
虞贵妃本是不想见的,这个当口上,她不想惹麻烦,可她知道娘家人脾性,怕一个不小心,他们给她惹出来一通麻烦,便应了。
伯夫人进宫,虞贵妃开门见山,直接敲打。
“莫要费心思,”虞贵妃沉声道,“睿儿和禛儿都不在京中,这会儿闹什么?”
伯夫人一怔:“就是因为三殿下不在,我们才着急的?南陵那么远,真让其他殿下得逞了,三殿下回京来,黄花菜都凉了。”
“那也没法子!”虞贵妃恨恨,“我也知道他们是专挑这时候发难,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可我们能如何应对?
吹嘘睿儿功绩吗?他是比其他兄弟多跟着圣上学了几年,但那不是实打实的功,他的功在南陵。
我们现在给他吹捧,万一南陵的案子没办好,可怎么办呀?”
“小心谨慎,难道就有用?”伯夫人反问,“大殿下势在必得,我听说,他府里那些门客,这些日子没少活动,能拉拢的能试探的都动上了,人家回头一本本请封的折子送到御书房,我们三殿下怎么办?自家人不给他上折子请封,这太子之位能掉到脑袋上?”
虞贵妃咬住了下唇,她模样本就好,哪怕生了三个孩子,如今也不年轻了,也自有一股味道。
若不然,如何让圣上宠爱了那么多年?
伯夫人也在看虞贵妃面色,皱着眉头道:“圣上可与娘娘说过什么?娘娘素来受宠,三殿下亦然,圣上突然起了这样的念头,可是圣上对娘娘、对殿下有什么不满意了?”
这话越问,她的心越惊,声音也越发低下去。
虞贵妃的面色也跟着越发不好看。
偏,虞贵妃听着,伯夫人的话有些道理,可她自问没有做什么让圣上厌烦的事情,圣上留宿在她宫里时,依旧与她浓情蜜意,话语里对三个儿子也没有丝毫的不满……
皇太后那儿……
她老老实实不招惹,皇太后也没有无事生非寻她麻烦,关系虽不融洽,但也没有她年轻时那么剑拔弩张……
问题出在哪儿?
圣上真的是想趁着孙睿不在,把太子之位送到别的儿子手上?
不是虞贵妃自吹自擂,论本事,一众皇子之间,谁也比不上孙睿。
这么一想,虞贵妃悬着的心又落下来一些:“圣上不会不清楚睿儿的能力,我们再看看,睿儿主意大,我们在京里贸然出手,说不定还会给他惹麻烦。”
伯夫人还要再争取,虞贵妃已经坚持住了,摆手道:“大殿下和五殿下难道不知道最大的对手是我们睿儿吗?睿儿即便不在京里,也是强敌,他们不会轻视的,一旦我们出手时露了把柄,他们合力踩一脚,那才是得不偿失!这会儿与其想着怎么把睿儿推出来,不如让大殿下、五殿下争去,他们短时间内未必能争出个高下!”
是了,这两人差不多算是势均力敌的,争到最后,恐怕孙睿回京了,他们还没有争出结果来!
虞贵妃心意已决,一面说服自己,一面又叮嘱伯夫人:“回去与父亲和哥哥说,不要胡乱插手!”
第743章 疏远
伯夫人说不过虞贵妃,只能怏怏作罢。
她不敢与虞贵妃顶着来,虞家也不愿意那样,毕竟,府里的荣光全仰仗着虞贵妃,将来也要仰仗虞贵妃生下的殿下们。
虞贵妃见嫂嫂拎清楚了,又说了几句软话。
等伯夫人一走,虞贵妃赶紧把赵知语招进宫来。
不许娘家人插手,和不把京中状况告诉孙睿,这是两码子事情。
即便孙睿和孙禛不在京里,也不能让他们打无准备的仗。
赵知语得了传召就来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只是,太老实了,老实得虞贵妃都忍不住嘀咕,赵知语是真的性子绵软、毫无主见,还是,她心里的所有想法都不与自己交流。
若是前一种,虞贵妃虽然看不上,但也不至于讨厌。
赵知语是孙睿的侧妃,以孙睿的出身,哪怕以后没有其他厉害的侧妃侍妾,正妃肯定会有,听话如赵知语,想来不会让儿子后院起火,这样的性情倒也合适。
可虞贵妃担心的是后一种。
赵知语是孙睿自己选的,别看孙睿当时涂涂画画随便圈出了几个名字,但要说其中一点考量都没有,虞贵妃作为生母,一个字都不信。
赵知语必然偏向孙睿,与孙睿齐心,那么,赵知语的不交流、不通气,岂不就是孙睿的意思了吗?
明明是一条船上的,明明是利益共同,一想到儿子不愿意跟她说真话了,虞贵妃心里就憋得慌。
偏孙睿不在京中,只凭赵知语的态度,虞贵妃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多心了,还就是……
虞贵妃揉了揉眉心,压下心中起伏,她想,她是被伯夫人那些弯弯绕绕给绕进去了,京里这些时日暗潮汹涌,涌得她都不信自个儿的儿子了……
不能不信,母子若离心了,在这后宫里,还能有什么盼头?
虞贵妃安抚着自己,又耐着性子去叮嘱赵知语,听赵知语本分地应和。
见状,虞贵妃暗暗叹了一口气,罢了,她今日也不是为了从赵知语这儿套话的,轻重缓急都说明白了,虞贵妃相信孙睿在京里也留了人手,她交代赵知语的,最后都会传到孙睿那儿,不会让那两个儿子毫无准备。
两人说过了话,虞贵妃没有留她用饭,只让小厨房备了不少可口点心,让赵知语带回去。
赵知语恭恭敬敬退了出来,转头看了眼火烧一般的晚霞,直到走出了长长的甬道,才徐徐松了一口气。
她不擅长应对虞贵妃。
孙睿告诉过她,让她在面对虞贵妃时,要听话、规矩、本分、老实、敬着,也远着。
说起来很简单,可真的做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起码,赵知语心底里认为,她对虞贵妃不该是那样的态度。
太疏远了……
远得像是对隔了数层关系的亲戚长辈,而不是对“婆母”。
赵知语不知缘由,孙睿如何吩咐她就如何做,但心里总归有嘀咕,也正是这样的嘀咕,让她越发把握不好这个度。
以前给虞贵妃问安时,孙睿都在边上,一旦她处置得不够圆润,孙睿都会出言解围,今儿缺了那解围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度到底有没有控制好……
不止是赵知语在想,虞贵妃闲下来时也反复地想,越想疑心越重,身边的嬷嬷听了她的话,嘴上宽慰几句,心中也一样琢磨着。
主仆商量了几天,嬷嬷心一横,道:“还是挑个正妃出来为好。”
虞贵妃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
正妃早挑晚挑都是挑,圣上也提了几次,只是人选未定,一直拖着。
孙睿对此也有数,虞贵妃提出来,也不会让孙睿反感,更不会因为母妃没有根据的“疑心”而伤了母子和气。
正妃进门了,虞贵妃杯弓蛇影自然最好,若长子当真与他生了嫌隙,她也能通过正妃来摸一摸儿子的底——他到底哪里不满意她这个做娘的了。
想法冒出来了,虞贵妃便打起精神来梳理贵女人选。
先前她不冒进,这事儿有圣上盯着,皇太后也拿主意,虞贵妃老实等着就好,但现在,她要主动一点。
因而,孙祈和孙宣忙着为太子之位造势的时候,虞贵妃在挑儿媳妇。
为此,虞贵妃特特走了一趟慈心宫。
彼时,慈心宫里,皇太后正让顾云锦、寿安和长平与她一道打叶子牌。
马吊、叶子牌,皇太后是佼佼者,根本不用三个小辈想着法子让她赢,她能把那三家杀得片甲不留。
压倒性的胜利也是很有乐子的,特别是看三个俏生生的俊丫头一会儿拧眉、一会儿撒娇,求着她老人家手下留情,让皇太后心花怒放。
慈心宫里笑语声一片,虞贵妃进来时,皇太后都难得赏了她一个特别真诚的笑容。
虞贵妃暗暗想,她今儿个真是挑对时机了,这三个可心人在,皇太后必然好说话许多。
皇太后笑着看她:“你倒是难得过来,今儿个人齐,下回缺人时哀家叫上你一块。”
虞贵妃自是应下,又道:“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个赢了不少吧?能装满三个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