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能娶——玖拾陆
时间:2020-02-23 09:49:00

  圣上刚要示意他退下,见他眼中笑意,又说了句:“你那欢喜劲儿,都没眼看了。”
  蒋慕渊笑容更盛,道:“我最最心爱的女人给我生了头一个儿子,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儿了。
  舅舅,您是过来人,您肯定懂这感觉,当年贵妃娘娘给您生三殿下时,您也高兴极了吧?”
  这话来的突然,圣上也没有想到蒋慕渊会把话题这么绕回来,微微有些怔神,而后,他才又笑了起来。
  “是啊,高兴极了,虽然不是头一回当父亲,但还是欢喜得连做梦都是睿儿。”圣上道。
  蒋慕渊依旧笑着,笑容如常,笑意把他眼底的探究掩盖起来。
  直到退出御书房,蒋慕渊还在琢磨圣上的反应。
  他至今不懂圣上为何偏向孙禛,虽然今生的孙睿各种胡乱行事,但不得不说,前世的孙睿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除非孙睿在背地里的行事让圣上彻彻底底地不满意了,否则不该是那么一个结局。
  可偏偏,蒋慕渊思来想去,愣是没有从前世记忆里翻出来一条能置孙睿于死地的罪状。
  刚刚也是话赶话的,叫蒋慕渊寻了个机会,试探着问了一句。
  可惜,圣上城府太深,虽有一瞬愣神,但之后的反应一切如常。
  蒋慕渊去见了皇太后,与她细细说了顾云锦和孩子的状况。
  皇太后高兴,自是少不得叮嘱一番,末了,道:“皇家也有皇家的不好,若是普通人家老太太,外孙媳妇儿生了孩子,洗三那天就能欢欢喜喜登门去抱曾外孙儿了,哪里像哀家,只能长着脖子等着,等云锦丫头出了月子,再把哥儿抱来给哀家看两眼。这天天盼着,急死人了。”
  蒋慕渊笑道:“我也等着呢,等着散朝了回去抱儿子。”
  皇太后笑骂道:“瞧瞧你这得意劲儿!”
  “刚在御书房,舅舅也这么说我,”蒋慕渊笑着把话题拉回来,“我说他必然能体会我心情……”
  皇太后道:“他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做父母的都一样,便是一个爹娘生的,都还有个偏向,何况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睿儿出生时,圣上高兴极了,有好些日子连觉都舍不得睡,空下来就看着睿儿。天子也好、百姓也罢,都是父母心。”
  蒋慕渊应道:“您说得是,我已经体会到了,昨儿也有半宿睡不着,干脆给哥儿画像。”
  “这会儿画什么!”皇太后大笑,“五官都没有长开,就是个猴儿!”
  蒋慕渊摇着头,道:“那也是天下最俊的猴儿。”
 
 
第898章 旧事
  皇太后今儿谈兴好,饶是知道蒋慕渊急着回府看妻儿,还是忍不住拉着他多说了会儿话。
  多是些陈年旧事,生顺德帝时如何,生永王爷时又如何,生长公主时还有些什么趣事,一桩桩的。
  她年纪虽不轻了,但这些老皇历却记得恍如昨日一般,用皇太后自己的话说,那都是她人生里最最重要的几桩事情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蒋慕渊以前听皇太后念叨过一些,却都没有这一次细致。
  兴许是他自己也做了父亲,有些感触自然与从前不同了。
  听得多了,蒋慕渊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刚刚御书房里圣上那一瞬间愣神的模样,明明是一晃而过,但蒋慕渊还是抓住了。
  以圣上的性情,原本连这一瞬都不可能露出来的。
  思及此处,蒋慕渊便开口道:“您总说皇家与寻常人家不同,您如此偏心孙恪,莫不是也因为他洗三时您都错过了?”
  皇太后笑骂着捶了蒋慕渊一下:“就知道跟哀家浑说!”
  嘴上这么讲,皇太后面上还是流露出了一些遗憾。
  她叹道:“都是哀家的孙儿,祈儿他们一落下来,哀家就抱着了,不像恪儿,哀家倒是有心去看看他,可委实太劳师动众了。”
  偏偏,这个最晚才抱到怀里的孙儿是她的心头肉,一年年往她心上长,皇太后怎么看怎么喜欢,自然也难免会有些内疚。
  孙恪待她,是最像寻常百姓家的孙儿待祖母的,可反过来,皇太后自认是辜负了的,虽说是无奈之举。
  将心比心,皇太后对蒋慕渊亦是如此。
  皇太后眯了眯眼睛,道:“祈儿是圣上登基那年出生的,先帝爷驾崩前还在念叨着这个孩子,可惜他最终没有看到,也因着这一样,祈儿刚生下来有那么半年,他和刘氏都常在哀家身边;淼儿……”
  孙淼的状况,皇太后没有细说,但蒋慕渊心里一清二楚。
  不受宠的妃子诞下个小皇子,这在历朝历代的后宫里都不是稀罕事儿,偏偏孙淼出生的时日有些不上不下。
  记档的日子其实是对的,可女子生产,有人早有人晚,一来一去差上两月都不稀奇,一推算,他的到来堪堪能卡进圣上为先帝爷守孝的日子。
  这就十分尴尬了。
  皇太后心里有数,自然不会去怪罪袁贵嫔,说白了,这事儿便是怪到圣上头上也不该怪袁氏。
  只是,这种事情,原就无法揉开了讲明白,到了最后,就是在孙淼出生的最初几年里,淡化他,也免得让言官揪着他说事儿。
  当时也没有给袁氏晋位分,她的贵嫔封号还是前几年圣上封赐后宫时一并提的。
  当然,看着是吃了亏了,实则对他们母子都好。
  袁氏娘家普通,她自己随遇而安,孙淼更是没有野心,如此稳当但不出挑的位子,最适合他们。
  之后便讲到了孙睿。
  皇太后不喜虞贵妃,但生养皇家子嗣如此要事,该给的体面都不会缺她。
  后宫里行走也方便,静阳宫来报了信,皇太后便亲自去看了。
  “也是只模样顶好的猴儿,”皇太后笑了起来,“看着比祈儿生下来时都壮实。”
  孙祈还在刘婕妤肚子里时,是弥留之际的先帝爷最最挂念的存在,宫里费尽心思的伺候着。
  刘婕妤感念先帝爷,也是一心要拼个康健的皇长子,太医让活动就活动,让吃滋补的就吃滋补的,隔天就去先帝爷跟前露个面,别人都是强打着精神,她是真的容光焕发。
  焕发也好,先帝爷看着高兴,也存了盼头。
  可惜,终究是没有撑住。
  反倒是刘婕妤,憋着一股子劲儿,最后两个月不听太医的话,孙祈个头过大,她生产时吃了大苦头,险些就出人命了。
  饶是如此喂养出来的孙祈,都没有孙睿看起来状况好。
  “祈儿幼时胖,五官挤得慌,后来抽条了,才匀称起来,”皇太后道,“阿渊你应当还记得吧,你五六岁的时候,祈儿还是个小胖墩。”
  蒋慕渊点着头笑,只看孙祈如今身量,很难想象他最初的样子的,孙恪小时候还说过,孙祈就是一堵墙,遮天蔽日了。
  “睿儿不一样,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皇太后笑了笑,“哀家看着都喜欢,别说圣上了。明明不是头一回当爹了,还高兴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哀家看他眼下都泛青。”
  蒋慕渊道:“圣上总抱着三殿下?”
  “可不是,抱着发愣,都挪不开眼睛,”皇太后说完,转头问向嬷嬷,“你说呢?”
  向嬷嬷笑道:“奴婢说句大不敬的,圣上当时就像被天上的馅饼砸到了脑袋,好几天没缓过来,待一缓过来,那就高兴坏了。”
  “没说错。”皇太后颔首。
  向嬷嬷睨了眼西洋钟,又道:“时候不早了,小公爷还要回府……”
  “对对对,”皇太后恍然着拍了拍蒋慕渊的手,“哀家一说起来就忘了时辰,前一阵都是云锦丫头陪着解了谈兴,她不能来了,哀家怪没劲儿的。”
  蒋慕渊笑道:“等她养好了,带着哥儿来陪您说话。”
  从慈心宫出来,蒋慕渊没有立刻去西宫门,他想着皇太后的话,又想到圣上先前的举动,最后还是调转了方向,往御书房去。
  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御书房附近却静悄悄的。
  蒋慕渊刚露面,守在外头的小内侍就压着脚步跑下台阶。
  “小公爷,圣上正小憩,您是有什么要事……”
  蒋慕渊挑眉:“这个时候?”
  小内侍哪里管得了圣上何时起何时睡,轻手轻脚往里头传了声,很快,韩公公便迎出来了。
  “小公爷还未出宫?”韩公公的声音也很轻,“不瞒您,圣上这些时日夜里歇得不甚安稳,刚倦意上来了,就靠着睡了,您的事儿能不能……”
  蒋慕渊看了眼御书房方向,透过窗户纸,能看到里头淡淡的光线,远不及平日批折子时明亮,可见是拢了光,又加了罩子。
  这是直接在书房里就睡了?
  小憩是说着好听的,分明是打盹。
  圣上竟如此困乏?
  乏到半点不舒适的打盹了,韩公公都不敢把圣上叫起来。
 
 
第899章 惊梦
  蒋慕渊抿着唇,压着脚步声迈上了台阶,走到廊下,静静站了会儿。
  他不应声,韩公公亦不好自作主张,总归小公爷素来知道规矩,断不会贸然惊搅圣上。
  蒋慕渊又绕到窗前。
  窗户关着,韩公公又立了屏风做遮挡,但蒋慕渊眼神好,通过里头影影绰绰,能看到圣上是坐在椅子上睡了的。
  蒋慕渊皱了皱眉,示意韩公公一道又退到天井里,这才问道:“圣上歇了多久了?”
  韩公公垂着眼,道:“差不多一刻钟这样。”
  “坐着睡不是个事儿,一会儿醒来,少不得腰酸背痛的,”蒋慕渊面露关心,道,“舅舅夜里歇不好,没有叫御医来看看?”
  一声“舅舅”,让韩公公也放松了许多,闻言叹了一口气。
  “可不就是腰酸背痛嘛,”韩公公摇了摇头,“先前也有一回这么睡过去,醒来之后,奴才给按了好久才舒坦些,说句大不敬的,圣上也不是从前二十出头的时候了。
  奴才建议过请御医,圣上不让,说御医来了,也就开些宁神的方子,添些安眠的香料,用场不见得有多少,平白叫皇太后担心。
  圣上不想叫皇太后知道,后宫几位娘娘那儿,亦都叫奴才瞒着。
  可您看看,御书房这么个地方,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哪里瞒得住?
  圣上愿意听您说话,小公爷,下回您劝劝圣上,身子骨才是最要紧的,夜不能眠,这哪里能行呢!”
  蒋慕渊脸上的担忧越发明显,他冲韩公公点点头:“我一定与舅舅说说。”
  韩公公感激极了。
  “你说舅舅夜不能眠,他如今夜里歇几个时辰?”蒋慕渊又问。
  韩公公道:“睡得倒也不晚,与前些年差不多,就是一直在翻身,奴才夜里听得清楚,圣上躺下后有一个多时辰都在翻身,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容易惊醒,还、还容易魇着,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醒来就是一头大汗。”
  惊梦?
  蒋慕渊抬起眼看向御书房的窗户。
  他记不清前世圣上有没有这个毛病了,或者说,也许是有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这般关心过,韩公公也不曾与他提起。
  今儿若不是正巧叫他赶上了,韩公公未必会说。
  圣上都在梦些什么?
  偶尔也就罢了,常常被梦惊出一身汗,这不寻常。
  “什么时候开始的?”蒋慕渊又问。
  韩公公想了想,道:“好似是去岁两位殿下从南陵回来之后就有些症状,最初不太明显,这几个月才严重起来。依奴才看,先是南陵,后是蜀地,接连造反,圣上压力颇大。”
  蒋慕渊微微点头:“我原打算回府,也是正好想到些战事状况,又回来了。这样,我在廊下等会儿,最多再一刻钟,舅舅要是没有醒,我去叫他,这么睡着不是个事儿。”
  韩公公应了,想叫蒋慕渊去偏殿坐一会儿,却是劝不动,也就随他了。
  御书房里,圣上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一次的梦里,不在是冰与火的交叠,而是无声无息又无边的黑暗。
  他就这么坐在黑暗里,怀里抱着个婴孩,那孩子不哭不笑,只是睁着眼睛看他。
  明明只是个满月左右的婴儿,他的眼睛却比四周还黑,圣上能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再往深处去,那片黑暗幽深得如墨潭。
  他知道这是他的儿子,可他无法在婴儿的眼睛里找到任何喜悦、孺慕、关心,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
  看得透彻,看得削去了血肉、只看到白森森的骸骨。
  不是嘲弄,也不是鄙夷,而是从里到外,没有一丝一毫遮掩的直视。
  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圣上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他甚至觉得惊恐,可偏偏,孩子就在他怀里,他扔不了。
  一个大人,一个婴儿,就这么目不转睛地对视着,直到那孩童的五官出现了变化,不再是个奶娃娃,而是与现在的孙睿一模一样。
  圣上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叫一声,把襁褓扔了出去。
  啪——
  圣上挥手时打翻了大案上的茶盏,瓷器碎裂的声音瞬间把他从噩梦里拉了回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御书房熟悉的摆设,大口喘气。
  他想,他醒得还算及时,若不然,那小孙睿落在地上会一点点长大,可能又成了石像,对着他重复念叨着“二十二年”、“二十三年”。
  不想听,圣上一个字都不想听!
  韩公公听见动静,匆忙进来,把帕子递给圣上擦拭汗水。
  圣上黑着脸,抬了抬酸痛的胳膊,深吸了一口气。
  这两个不同的梦境,到底是什么时候连在一块的?
  他还记得,孙睿刚出生的时候,他是多么的欢喜,他根本不愿意把孩子交给奶娘,自己抱了一下午。
  然后,他开始做梦了。
  梦里,襁褓中的孩子的眼神让他入坠冰窖,圣上一遍遍告诉自己,梦中的并不是孙睿,他的儿子不长那样,也断断不会那么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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