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架不住嘴巴甜,见人就叫,反正就算叫得不对,也是一群人乐开花的笑。
他喜欢笑,也喜欢围着他的人笑,除了饿了尿了,整日里咧着嘴。
念夏是随着顾云锦回府的,自是听见了刚才听风话,笑道:“过几日小公爷回来,听见我们哥儿叫他‘娘娘’,怕是抱着儿子的手都发抖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抚冬乐得不行,笑过了这桩不算,又要去招惹念夏:“小公爷回来了,袁二也就回来了,赶紧催他请个京城叫得上名号的冰人登门来说亲呐。”
念夏自打点头起,叫抚冬笑话了小半年,本就不薄的脸皮越发厚实了。
“请你嫂嫂来吧?”念夏道,“你嫂嫂说亲,在小街那儿不是挺有名气的嘛!正好也叫她来府里看看,有什么才俊人就给你也定下,一举两得。”
钟嬷嬷还参与进来凑趣,提了几个她看好的年轻人,一副要撮合的模样。
抚冬说不过她们,只能做鬼脸撒娇。
顾云锦笑着看她们打趣,听祐哥儿“噢噢”的叫。
不管外头是风是雨是晴,也不论孙禛的死给未来造成了多大的未知和偏移,她在抱着儿子、和亲近的人在一块的时候,心里是欢喜的,也是踏实的。
她太喜欢这种感觉了。
为了守住这份欢喜,无论能力高低,她都会不遗余力。
六月伊始,征战了一年有余的将士们回朝。
圣上的身体比前几日好了些,没有跟前回一样交由儿子出面,而是亲自在广场上迎肃宁伯和成国公,赞扬他们的劳苦功高。
成国公重伤未愈,这些时日全靠马车赶路,到了御前,自然不能那般,由段保戚和段保珊一左一右架着,磕头谢恩。
圣上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成国公为了家业儿女复起,豁出命换功业,替儿子、女儿守下一个前程,他成功了。
同样是作为父亲,他费尽心思想把所有的都留给孙禛,可孙禛无福消受。
思及孙禛的惨死,一股子气上涌,圣上的脸拉了下来,神色凝重。
成国公瞧出圣上情绪不好,猜测可能是依旧恼他们老段家的那些破事,爵是不削了,生气就生气吧,再者,前后死了两个小老婆和一个儿子,搁在谁身上能高兴呐?
他老老实实退至一旁,并不多言。
圣上见他识趣,面色稍霁,交代段保珊去慈心宫磕个头,先前皇太后一直惦记着。
段保珊自是应下。
慈心宫外,乐成公主长着脖子等她。
她们都不是十三四岁天天长个子的时候了,不过半年光景,按说身量与五官都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可两人一见,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段保珊吸了吸鼻尖,请安的话语堵在了嗓子眼里,再出口时,她道:“我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乐成的眼泪霎时间簌簌往下落。
段保珊亦红了眼,陪她去东异、又跟着回来的嬷嬷侍女们都背着身抹泪。
半年有多短,又有多漫长,她们是有亲身体会的,也知道“活着回来”的背后,有多少苦难和鲜血。
一如她们之中,也还是有人没能回来。
乐成牵着段保珊去见皇太后。
皇太后那么喜欢听故事的一个人,近来操心事情太多,也听不进那些为了活命勾心斗角的算计了,她只让段保珊与她说脱身时的状况。
大火肆虐、险象环生,说得再是简单,彻夜出逃的险状也能预想得到。
听完了,皇太后握着段保珊的手,道:“哀家只敢听一遍了。”
段保珊抿着唇笑。
第1048章 没有少做
从慈心宫出来,段保珊遇上了蒋慕渊。
圣上还有公务,干脆先让蒋慕渊来给皇太后请安,也免得之后说不了多久,小曾公公就要在御书房外候着叫人了。
段保珊福身给蒋慕渊道了一声谢,她在镇海关时谢过,今日见着熟悉的京城模样,心中感慨,自是又要道谢。
去东异是她主动请缨的,但能活着回来,是乐成和顾云锦她们给了她信念。
她时时刻刻都记得顾云锦与她说的那些话,为了父兄,她便是爬也要活着爬回来。
而她能够全须全尾地从东异脱身,少不了蒋慕渊在安排和帮助。
那夜带她们离开东异王城的年轻男子,手上拿着的是宁国公府的腰牌。
也是他,想方设法给她们送了地图,让她们能在王城中躲藏多日,最后寻机会逃出来。
嬷嬷们猜到他是叶城周家人,但段保珊没有问过对方身份。
她隐隐觉得,说不得。
不止军中无人提及,就连请功的折子上,都没有周家人的名字。
段保珊见此,更加确定对方是大战时重要的一环,轻易不能走漏消息。
她只告诉了父亲兄长,一家人记下这份恩情,就足够了。
而那位看出端倪来的嬷嬷,机敏又谨慎,入京前与她说过,决计不会吐露一个字。
段保珊出宫回府,成国公夫人站在府外相应,抱着女儿哭得撕心裂肺。
段保珍站在一旁,瞪着眼睛,看起来凶狠极了。
她当然不是针对姐姐,而是防着有人不开眼。
自打东异平定的消息传回京城,登门贺喜的人很多,也有不少言语之中提及段保珊的。
话里话外,关心这位郡主的前程。
更有国公夫人娘家那儿的亲戚,仗着辈分高、关系也不算远,老娘们讲话一点儿不讲究,说段保珊以后不好嫁了,这几个月怕是夜夜抱着匕首入睡的,往后指不定就“不小心”把新招的仪宾当东异仇人给刺了。
成国公夫人言语上修炼了这么多年,都有章法,没成想最后遇上个这样乱套的,气得脸都红了。
刚巧叫段保珍听见了,提着扫帚就冲了出来,劈头盖脑一顿打,把人赶出门。
反正他们成国公府,老段家的亲都不认了,外祖家又有什么割不了的。
成国公夫人又是难过又是欣慰,劝道:“由着她们说去。”
“姐姐高义,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段保珍不答应,“什么不好嫁,嫁什么呀?我担恶名,姐姐担美名,只要哥哥不赶我们出门,我们就守在家里一辈子。”
在她看来,段保珊已经吃了很多苦了,做什么再去旁人家受那些闲言闲语的罪。
至于她段保珍,那是出了名的刺头没规矩,别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反过来“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都干的,一时间吓得登门的客人只敢说段保珊好话,没有一个再胡言乱语的。
今儿也是如此,段保珍就往府门前一站,那些好好来迎接的人,她都不理,但凡有一个当段保珊的面信口开河的,她照打。
大抵是凶名在外,还真的吓退一些存心看热闹的人,越发显得这场母女团聚感人。
相比起成国公府,程家门外更是人声鼎沸。
内侍捧着圣旨而来,御赐的匾额由人抬着、跟在后头,程家从伯府晋侯府,从开朝时一直悬着的“肃宁伯府”匾额被郑重取下,新的悬上,鞭炮撒了一地红。
程晋之没有跟着去打东异,回京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此刻抬头看着簇新的门匾,眼眶极热。
将门子弟披挂生死相搏,为的自然是朝廷百姓,也是为了自家门楣。
哪怕不能添砖加瓦,起码不能让先祖蒙羞。
他们一代又一代的浴血,换来今日荣光,对得起朝廷恩赐,也对得住祖先教导。
肃宁侯带着儿子们进宫谢恩,听圣上激励之语,三呼万岁。
可在圣上没有留意的时候,肃宁侯却把目光落在了圣上身后的书架子上——其中到底哪几卷是圣上心中养心宫的图纸?
这些时日,肃宁侯与蒋慕渊交流颇多,他们还未回京,就先后收到了陶昭仪、孙禛母子的死讯。
饶是肃宁侯这辈子手上沾血无数、大波大浪里走过来了,也被如此讯息震得回不过神来。
明眼人都知道,此番动荡全是太子之位引起的,有些事情能交底,有些事情原是不该胡乱置喙,但他心里发沉。
“除非翻案,否则三殿下无望,”肃宁侯彼时悄悄与蒋慕渊道,“如今局面,大殿下一片光明,只是他、他不是个好人选……”
蒋慕渊也知道孙祈能力与野心不相称,可他更不能让孙睿翻盘。
孙祈哪怕出昏招、再胡来,心里还是念着天下太平的,左右近臣们好好劝劝,十之八九拉得住他。
孙睿不同,那就是一个疯子,天下都不顾,还指着他听百姓心声?
原想着浑水摸鱼,把圣上的伪装撕开、露出他对孙禛的偏宠来,却没想到,孙睿釜底抽薪了。
退一步说,蒋慕渊“嫌弃”孙祈,孙祈却还不一定能顺顺当当上位。
孙宣是不是真的不争了?
孙睿难道就束手就擒了?
若眼下是个真正的太平盛世,蒋慕渊无论支持孙祈,还是支持孙宣,都是一步可走的棋,但事实并非如此。
京中还不明显,但其他地方,尤其是经历了战事、或是为了支持战事而不得不加重赋税的地方,百姓怨声不小,全靠地方官员支撑着。
蒋慕渊前世看过如此情景,那都是一把把拉满了、要绷不住的弓,一旦再有状况,弦就要断了。
等一处乱了,很快,处处都会乱。
前世天海南北的起义、绿林、占山为王,不都是这么来的嘛。
这片土地,已经经不起折腾了,这也就是蒋慕渊宁可背负欺君罪名,也要和肃宁侯一块瞒下蜀地真实清算状况的原因。
不给圣上折腾的机会。
反正,这几年,他东拉西扯、忽悠圣上的时候,欺君的事情就没有少做。
第1049章 铺路
下午时,蒋慕渊入御书房。
圣上靠着椅背,在他行礼之后,抬了抬眼皮子,道:“前后一年,阿渊辛苦了。”
蒋慕渊嘴上自是谦虚一般。
圣上叫他坐下,让韩公公把先前确定封赏的折子拿给他看。
蒋慕渊看了,猜到圣上的意思,便道:“户部又在为银子发愁了。”
“是啊,”圣上就喜欢他这般上道,笑着哼了声,“朕也是不知道赏你什么才好了,金子银子的,你不缺,朕却还给不起了,这叫什么事儿!朕就先欠着吧,就当你借舅舅了。”
“舅舅,”蒋慕渊叹了声,“这事儿吧,怪就怪至今没有把董之望找出来。”
当初,他拿董之望和南陵所谓的金山银山当说辞,让圣上放弃半路杀孙璧的念头,又下旨调兵江南防备东异,如今仗打完了,这事儿必然要给个交代。
蒋慕渊自己不提,圣上也必定要提,那干脆他自己说。
圣上听董之望名字就冒火。
皇太后训他,说他突然毒杀陶昭仪是失衡的原因,但在圣上看来,远在那之前,孙睿和孙禛就已经生了大矛盾了。
京城是他的眼皮子底下,两个儿子但凡有什么冲突,早就让其他人发现了。
可见,真正的矛盾发生在他们所有人都顾及不到的南陵之行上。
孙璧说过,孙禛的胳膊是他算计残的,但其中亦有孙睿的手笔,孙睿丝毫没有顾忌过孙禛的伤势,做事顾前不顾后。
当时圣上就疑心上了,如今反过头去看,更加坐实了这一点。
他从不认为孙睿看穿了他心中真正属意的是孙禛,起码当时没有,后来立太子之事作废,是因赵方史的缘故,这也不是他设计的,孙睿不至于把这一笔记到他头上。
当然,现在孙睿极有可能是猜到了,但孙禛死了,孙睿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干系。
没有南陵反叛,没有董之望和孙璧从中作梗,弄得两兄弟之间出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陶昭仪和虞氏死了就死了,孙睿却不会对孙禛下死手。
思及此处,圣上怒火中烧,骂了董之望几句:“朕看他早就被人砍了!碎尸万段!”
蒋慕渊是真的吃不准董之望的下落。
说董之望跑东异去了,当然是彼时的一个借口说辞,可事实上,依周五爷对东异内情的掌握,他们没有与董之望接触过。
此人在大军冲入南陵城当日从暗道中消失,竟是再也没有消息了。
“朕从孙璧嘴里也没有逼出句实话,”圣上道,“朝廷缺银,若能寻到南陵存下的那些银钱,能缓一大口气啊!”
蒋慕渊点头。
圣上又道:“再说蜀地,先前忙着打仗,朕都没有工夫跟他们清算,是时候好好理一理了。”
蒋慕渊再点头。
他太清楚圣上的想法了,也是算准了会有此事,才会早早与肃宁侯商议好了隐瞒。
“舅舅,蜀地的银子好找些,但估摸着数量多不了,大头还是南陵,就是轻易找不着。”蒋慕渊借着机会,把路先铺了。
圣上坐直了些,看着他问:“具体说说。”
“您跟蜀地清算,清的是那些世家大族的银子,他们扎根几百年,积蓄虽不少,但十之八九都被乔靖掏空了,”蒋慕渊斟酌着道,“您想啊,乔靖和那些世家之间是彼此利用,一次次能掏多少是多少,免得下一回推诿着不肯出了,几年间伸手拿来的全换了军需和粮草,也就是后来比我们逼得没法子了,银子才用不出去。他们都是被乔靖掏家底掏了这么多年的,还能剩多少?”
说了蜀地,蒋慕渊又说南陵:“南陵不同,孙璧和董之望当家,矿产捏在手里,地方上的库房跟他们自己的库房一个样,自家银钱,才会花起来心疼,一笔一笔计较着来,总归搁在那儿不会少了,不用急着花。”
圣上听得在理,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谁家都会留些心眼,不可能倾尽全力,能收拢回来多少算多少吧,南陵那儿,还是要想法子找,要是一直没有消息,等过些时日,你再帮舅舅跑一趟。”
蒋慕渊笑了笑。
王琅给乔靖当文书官的那些时日真没有白费,他不仅看了近些时日的往来文书,甚至把之前十余年的各种资料数据都翻了。
结合蜀地出产、那些大家的田地铺子,杂七杂八的统算了,对各家能屯库房的银子数字有了大致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