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召他进去,只看他面色就能知他心情,道:“哀家不走,安阳也不走。”
永王爷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安阳长公主,与皇太后道:“儿子也不走,儿子去跟皇兄说,他也不许走。”
皇太后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是劝得住,早就劝下了,何至于弄得人心惶惶。”
永王爷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了。
“你肯定得走,还有恪儿……”皇太后刚开了口,见永王爷急着要说话,她摆了摆手,拦下了他,“其中缘由,哀家不说你也知道,倒是恪儿媳妇,她大着肚子,恐抵不住一路颠簸,你赶紧回府去,安排她进宫来,就送到慈心宫,哀家看着她,不会让她出事的。”
永王爷颓然,双手捂着脸。
他当然知道原因。
他和孙恪当然没有那个念头,但圣上逃出京城,留下来的宗亲、尤其是他们这样身份的宗亲,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若非如此,当年南陵王就不会在瑟瑟发抖躲在地窖里了。
可符佩清再月余就该生了……
这么一想,永王爷倒有些苦中作乐,得亏宫里老嬷嬷们都说这怀的是个姐儿,姐儿好啊,能留在慈心宫,受皇太后庇护。
第1063章 共存
圣上定的启程日子,比孙睿预想得都还要早了一天。
不管说得如何冠冕堂皇,本质上就是弃守京师南逃,圣上想走的心太过浓烈,他根本顾不上讲究仪仗。
蒋仕煜见状,已然是放弃劝说圣上留京,他只能和成国公等人一块,尽量给京城再争取多一些的生机。
原本,圣上在,中军都督府、御林军都是守备的中坚力量,可圣上与皇子南下,这些将士们都要跟随,以保护天家安危。
如此一来,京畿能调动的兵力越发少了。
连蒋仕煜都说不好,京师到底能坚持多久。
圣上点了将,要求蒋仕煜随行。
蒋仕煜几番请缨,圣上才应允了他留京,毕竟,皇太后不走,长公主也是不走的。
圣上不敢勉强皇太后,他太清楚母后的性情了,他若逼母后离京,母后宁死也不会遂了他的心意。
当然,他更不敢守着京师,他只能抛下皇城与母后。
成国公却是推脱不了,点名点到了他的脑袋上,段家哪有胆量和圣上对着干,功劳再多,也抵不住圣上越来越大的火气,他只能让妻儿准备好行囊,女眷陪同谢皇后与众妃嫔、公主,他与段保戚父子护卫圣上。
中午时,顾云锦与寿安一道进宫去探望皇太后。
慈心宫里气氛沉闷极了。
顾云锦站在廊下向珠娘打听皇太后的具体病情。
依太医的说法,皇太后这就是怒气攻心,倒不至于真的一时间危机生命,但少不得要调养一阵。
何况,心病需要心药,郁结不散,灵丹也没有用的。
说话间,蒋仕煜从御书房过来,顾云锦问安时,见宁国公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顾云锦的心沉了沉,这是和圣上没有谈拢的意思。
在此之前,蒋仕煜已经数次向圣上请求让北地军入关,可都被拒绝了。
圣上的理由是眼下内忧外患不断,而北地军在蜀地亦有折损,眼下再召他们入关,若狄人趁机南下,北境再失守,那北边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顾云锦岂会听不懂这是圣上的推拒之词?
北狄这两年哪有精力往南边伸手?
那年奇袭草原,杀了安苏汗三个儿子,安苏汗那等脾气,气得吐了好几口血。
原本唯安苏汗马首是瞻的草原部族内乱了,你争我夺,斗得比安苏汗活下来的那几个儿子、孙子都凶。
北狄自顾不暇,又内损严重,没有十几二十年,无力再进犯北境。
哪怕有游兵犯境,那也是极少数,打了就散了,根本无法造成威胁。
以北地军的兵力部署,留下一些守备,大部分都能入关救援。
可圣上就是不答应。
就像庞登一样,关外驻军无调令入关,与造反无异,圣上不点头,顾家是无法入关的。
顾云锦紧紧攥拳。
前回,就是在这儿,圣上问她如何看待三司不撤南陵王庙享的决断。
当时,圣上说她是蒋慕渊媳妇儿,既然蒋慕渊不在,那就由她来琢磨琢磨,阿渊会如何办这事儿。
而今时今日,顾云锦想到那一幕,亦不住自问,若蒋慕渊此时在这里,他会怎样去说服圣上。
她想,蒋慕渊会去请燕清真人。
真人不偏向任何人,他心中还有百姓安康和太平盛世。
顾云锦低声与蒋仕煜商量了几句,匆匆去燕清真人住处。
真人决意不走,那些伺候他的内侍都被他打发、各寻出路去了,显得他这里空荡荡的。
顾云锦开门见山,说了来意:“希望真人能出面说服圣上,让镇北将军率北地军入关,驰援京畿,阻拦庞登。”
燕清真人抱着浮尘打量顾云锦,道:“圣上为何不准,夫人难道不知?”
“我知道,”顾云锦沉声道,“可一旦西凉军包围京城,救援迟迟不至,京师一片战火。南方调兵回防,将士们赶得再匆忙,也不及我顾家骑兵迅捷。
庞登入关一马平川,我北地军入裕门关,同样是一马平川。
圣上一走,带走那么多守军,京城等不起!”
燕清真人沉默着。
顾云锦又道:“我敢开这个口,是我能保证北地军不贪恋京城繁华,因为我清楚,我们顾家只想护城、护民!”
差不多意思的话,蒋仕煜不是没有跟圣上说过,只是他的身份在那儿,有些话不好说,但燕清真人是可以说的。
燕清真人叹道:“夫人真有信心在救援赶到之前,守住京师?”
“真人留京,难道是抱着与京城共死的心的吗?”顾云锦笑着摇了摇头,“我抱着的是共存的心,不止是我,所有坚持留京的将士,都是抱着撑到救援赶到、里应外合、剿灭叛贼的信念而战的。”
燕清真人被她的“共死共存”说得哽了哽,良久,道:“夫人会武?”
“会,”顾云锦笑了起来,“顾家子弟,男女皆能战,我不敢拖后腿,虽然是家中最不能打的那个,但我也见过战场,手上沾过敌血。”
中午的阳光依旧被云层遮挡,不知何时又是一场大雨。
可眼前年轻妇人的笑容是这般自信,仿若是破开了乌云,露出了光芒,让燕清真人这么一个老道士都跟着热血了起来。
他握紧了浮尘,一字一字道:“贫道这就去见圣上。”
到底是修道之人,脚步比同龄人更矫健轻快,燕清真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御书房。
要带走的东西都已经收拢装箱,余下空荡荡的木架子,道长看在眼中,越发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圣上为何不让北地军入关?”燕清真人站定,问道,“您怕顾家也心生反心?”
圣上的脸阴沉得厉害。
燕清真人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着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挂在嘴上的话。
“顾家真有反心,何必求一份旨意,直接冲进裕门关就行了。
西凉军以清君侧之名入关,北地军则牵制西凉,理由都是现成的。
这一路谁会拦?谁又能拦?
若北地军没有贼心,打败了西凉军,京师可守,朝廷受益;
若他们真有那反心,让他们两军相争,圣上您南下避祸,看他们杀个你死我活,岂不是畅快?”
第1064章 启程
圣上靠着龙椅,眯着眼上下打量燕清真人,道:“宁国公说了些什么能请真人来说项?不对,不是宁国公,是阿渊他媳妇儿吧?”
宫中事宜,圣上有心,自然就能知道。
何况,蒋仕煜去了哪里,又在忙着什么,从头到尾就很光明。
圣上清楚,蒋仕煜脚不沾地,忙着安排御驾南下,和京中各处调动守备,让他去说服燕清真人,那是分身乏术。
燕清真人闻言,也不避讳,抱着浮尘笑得坦荡:“的确是小公爷夫人来寻的贫道。她有她的说辞,贫道有贫道的想法,无论谁说了什么,说得多么冠冕堂皇,贫道只看事。而在贫道看来,让北地军进京的好坏状况,就如贫道告诉圣上的那样。”
圣上摸了摸下巴上的青渣。
没错。
旁人为达目的而整理出来的说辞根本不重要,最关键的是结果。
燕清真人给他展现的正反两个结果,都颇合他的心意。
既如此,他又为何要阻拦顾家带兵进关呢?
圣上抬眼看向韩公公:“准备笔墨,让镇北将军出兵阻拦庞登。”
韩公公垂首应下。
旨意备了,韩公公让小内侍赶紧给三公送去,他站在廊下,燕清真人出御书房从他身边经过,韩公公迟疑着叫住了真人。
“道长真的不随圣驾南下?”韩公公道,“圣上很是信任真人,若真人随行……”
燕清真人摆了摆手:“公公不用多劝。贫道年纪大了,前几年还有心云游天下,现在是提不起那个精神了,贫道就在京中,等御驾归来。”
韩公公叹了一口气,往御书房里快速扫了一眼,而后上前一步,几乎是附着耳与真人道:“杂家劝不住圣上,也只有真人……”
道长还是摇头:“圣上心意已定,谁也劝不住,公公不用如此。贫道的话若是真的管用,圣上也就不会南下了。”
皇太后也好,百官也罢,哪怕是真人站出来弄虚作假,圣上想走还是会走。
没有哪一个人,能真的劝住圣上。
不过是有些事儿能拉一把,有些事儿死谏都不过是一滩血,擦了就没了。
三公都上了年纪,已经禀了圣上,此番不随行南下。
圣上气归气,但也不想在说服他们这事儿上浪费时间。
出京要紧,百官们爱跟不跟。
当然,三公也不可能真的不管圣上了,无论劝得住还是劝不住,等到了江南,也得有人时时刻刻在圣上跟前劝一劝吧。
他们几个老家伙是不顶用了,还是要靠六部官员、一众一二品大臣,但凡能在御前说上几句话的,傅太师出面,让他们跟着南下。
可谁家不是拖儿带女又有老迈父母的?
有人愿意走,也有人不愿意走,除非是圣上直接点了名的,不然各家里头拉拉扯扯都要费上几天工夫。
圣上哪有那个耐性等候?
反正启程的时间定了,御驾出发,跟着走的就有御林军、中军都督府的兵士们护卫同行,晚几天走的,就自己安排吧。
黎明前,宫城大门就打开了。
成国公重重握住了蒋仕煜的手,只是他哽咽得厉害,数次开口,都没有把话说出来。
蒋仕煜岂会不明白成国公的意思。
圣上一走,京城的困局就只能靠他们留下的这少数兵力死守了。
成国公有心坚守,可无奈圣旨压在头上,他必须随驾保护圣上安危。
安阳长公主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圣上的马车。
永王爷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轻声道:“安阳,你要陪伴母后,你不走,可寿安和阿渊媳妇儿,你也留她们?祐哥儿还小……”
“我不止是天家公主,”长公主道,“我也是蒋氏的媳妇,蒋家上下,除了原就不在京中赶不回来的,哪个走了?祐哥儿再小,也姓蒋,你们都能安心把恪儿媳妇留在慈心宫,还担心我管不了祐哥儿吗?”
永王爷苦着脸,他哪里是放心留下符佩清的,是不得不如此。
长公主笑了笑,知道他的难处,便转头与永王妃道:“我会照顾恪儿媳妇,你们路上自己保重。”
永王妃颔首,孙恪给长公主行了一礼,神色凝重。
小王爷根本不愿意走。
他再是不喜掺和朝事,也不愿意抛下皇太后和符佩清。
其实,对于他这样的身份,在这个时候远离京城并非是坏事,老老实实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对他们父子都是好事。
可偏偏,皇太后不愿走,符佩清走不了。
这让孙恪如何放心?
只是他不能跟圣上硬来,否则,圣上不敢勉强皇太后,难道还勉强不了符佩清吗?
真把符佩清往马车里一塞,他们夫妻是一道启程了,但孙恪能让符佩清大着肚子一路颠簸?
何况,原本圣上就想让符佩清走,只是皇太后不许,孙恪此时若闹,反倒遂了圣上心意。
话说回来,圣上能默许,也就是宫里一众老嬷嬷都看过符佩清的肚子,认定怀的是个姑娘,若她们瞧着是个儿子,符佩清就得生在南下的路上了。
御林军过来催促,孙恪郑重再郑重:“姑母,我媳妇儿就托您照顾了。”
御驾启程,前头开路的是中军都督府,佥事贾桂骑马走在最前。
贾桂奉旨开道,贾家这回也就举家南下。
贾婷随母亲贾温氏一道坐在车中,仪仗有前后,说是随行女眷,但前头的车马没有走完,是轮不到她们的。
她们只能等候在广场边上。
贾温氏心烦意乱,见贾婷撩了帘子往外头看,她忙道:“你安分些。”
贾婷嗤了声:“我哪里不安分了,我就是看看,前头的贵人们走得如何了。您知道我刚才看到谁了吗?我看到三殿下了,就在那辆马车上,我还当他好几年出不了府,您看,这不就出来了吗?”
“你闭嘴!”贾温氏探身过去,拉住了女儿撩着帘子的手,“那是三殿下,我不管你们兄妹两个闹腾什么,别在这时候惹事了,行吗?”
贾温氏听贾婷说过,当年她受难的黑手就是孙睿。
作为母亲,贾温氏心疼过,质疑过,愤怒过,五味杂陈到了最后,余下的是无奈。
深深的无奈。
那是三皇子啊,没凭没据,只靠贾婷和贾琮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那丁点消息,能有什么用?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真凭实据,他们贾家还能告到御书房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