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宁侯与蒋慕渊一块打过北狄、蜀地和东异,知道小公爷年轻归年轻,本事和胆子都极大,为了战事顺畅,欺君的事儿也没少做,如今动作快些,也在预想之中。
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些小细节上的东西和蒋慕渊掰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再者,蜀地瞒报清算的活儿,肃宁侯都帮着蒋慕渊一道干了,何况对小公爷的讯息网睁只眼闭只眼呢?
蒋慕渊一目十行扫完了圣旨,问:“侯爷可还有最新的消息?”
“我还想小公爷给我些消息呢,”肃宁侯道,“路途遥远,算算日子,庞登这一手,留给我们的时间很少。”
“京里不缺将、不缺粮,兵力虽不足,但靠着坚固的城墙,守上两月不成问题,”蒋慕渊道,“足够我们赶回去了。”
他们这里商量得挺好,蒋慕渊与程礼之、程晋之兄弟带先锋急行,肃宁侯与大军押后,尽快北行。
若无意外,江南的余将军也应收到了圣旨,带兵回京。
先锋入京畿,能振奋京师守军士气,而后续援军陆续抵达,必定能打退庞登。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奔袭了一夜,最新送到的消息是圣上出京南下。
程礼之险些就从马背上摔下去了。
蒋慕渊抿着唇,好一阵没有说话。
这一可能,他并非没有设想过,但也只是在脑海中稍纵即逝。
他知道圣上行事偏起来没边,可本不该偏到这个份上,何况,还有朝臣劝阻。
蒋慕渊清楚,但凡在御前能说上话的,肯定是对圣上劝了又劝,没有劝住,不是谁的过错,只能说,圣上心意已决。
孙睿的这一击,正中了圣上的红心。
对蒋慕渊而言,眼下的上上策是尽快赶回京城。
圣上带走了太多兵力了,京城如何能守两月?
偏南方多丘陵,官道也是在山道上绕行的,连先锋军的行进都不迅捷,能别说后续大军了。
能称得上好消息的,就是圣上下旨让顾家带兵入关。
蒋慕渊紧绷了好几天的情绪,总算舒展开了些。
相较于南方回防,顾家从北地出兵,入裕门关往京城,是真正的一马平川,而北地军善骑术、军马优良,不输西凉军。
论行军速度,他们入关远比肃宁侯回防快得多。
只是圣上不点头,北地根本不能发兵。
蒋慕渊也想过绕过圣上请顾云宴出兵,可那样一来,一旦秋后算账,宁国公府和镇北将军府,都是灭顶之灾。
除非京师实在撑不住了,不然,他不想走到那一步。
幸好,圣上自己下旨了。
蒋慕渊召了袁二,让他想法子急行,给顾云宴送个消息。
程晋之凑过来,低声道:“他能比驿官更快?”
蒋慕渊笑了笑。
袁二天南地北跑惯了,能行常人不敢行、不能行的路,单枪匹马,也比一队兵士好调度,人是累得够呛,但速度绝对不慢。
可眼下这时候,速度就是一切,累也只能累了,哪个不累呢。
袁二领命去了。
蒋慕渊要让顾云宴兵分两路,一路南下救京师,一路向西绕到庞登老家、偷西凉军的屁股,围魏救赵。
论地理位置、论兵士实力,这样的奔袭突击战,只有顾家骑兵能打,而这个功,也就只有顾家能得。
程晋之目送单骑出了视线,道:“圣上再过几日差不多能出京畿了。”
蒋慕渊轻哼了声,不置可否。
其实在他看来,圣上极有可能已经出了京畿地界了。
他们的确队伍壮大,皇亲国戚、官员将士,其中不乏女眷,更有百姓跟着南下,如此状况下,按说行进速度是极慢的。
可圣上铁了心要避庞登锋芒,恨不能赶紧到江南避险,怎么会在路上耽搁?
他必定是日夜行进。
反正他在马车之中,将士们轮班护送,夜行也没有多大影响。
年迈的官员、家眷必定辛苦些,可他们大部分都能跟上,倒是随行的百姓,最后稀稀落落的,要被落下不少。
正如蒋慕渊所想,圣上此刻出了京畿,看了眼被抛在身后的界碑,他的心情放松了些。
离京城越远,他就越安全。
圣上靠着车厢睡着了,他在宫里就睡眠不好,启程之后越发糟糕,今儿兴许是松了口气,一连睡了五个时辰才睁眼。
许久不曾有过的舒爽睡眠让他神清气爽,连饭菜都变得可口了许多。
待漱了口,他打开画轴,细细品看。
真人画的图纸,圣上自是带出了京城,且没有装入箱笼,就搁在马车上,想看时就能看到。
外头,一御林军有事禀告,韩公公探出脑袋去问了声,再退回来时,脸色廖白。
“圣上……”韩公公颤着声道,“小王爷似乎不在后头马车上,他不见了……”
画卷脱手,圣上猛然抬起头,先前愉悦的神色全消失了,一瞬间只余阴冷:“谁?恪儿?给朕停车!把永王给朕叫过来!”
第1068章 胆大
圣上的马车一停下,后头的自然也走不了了。
孙睿疑惑地看了一眼赵知语。
赵知语会意,让人去打听了。
圣上不想这事儿宣扬开,知道的也就那个几个人,好不容易才问到了些线索。
“小王爷不见了,圣上正寻永王爷问话。”
“孙恪不见了?”孙睿讶异地抬了抬眉,下意识喃着,他撩起帘子一角看着永王爷不疾不徐地经过、毫不在乎地往前走去,他嗤的笑了一声,“孙恪倒是胆大。”
赵知语问:“小王爷就不怕圣上震怒,处置永王爷吗?”
孙睿睨了她一眼。
赵知语垂了眼帘,没有再吭声。
她也就是想到了,没忍住,问这么一句,问过了,自己也知道孙睿不会回答她,自然不会巴巴等着答案。
出乎意料的是,孙睿这次笑着回答了。
虽然那个笑容里,满满都是嘲弄与讽刺。
当然,嘲弄的是圣上,讽刺的也还是圣上。
孙睿道:“父皇不会动皇叔,他不敢。”
圣上自然不敢。
他这几日一直在马车上,也没有下来活动活动,身子舒展不开,难免憋得慌,为了稍稍舒坦些,仪容就不比在人前般讲究。
虽不至于披头散发、光脚单衣,但也是怎么随便怎么来。
他下了车,一双怒目瞪着永王爷。
好家伙,他这个平素就不着调的弟弟,从头到脚,比他还随便。
“恪儿呢?”圣上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头蹦,“恪儿去哪儿了?他到底在不在?”
永王爷耸了耸肩膀:“回京去了呗。”
“你!”圣上怒骂,“他胆敢回京?你怎么敢让他回京?”
“他媳妇儿在京里,大着肚子要生了,他放心不下,连夜跑了,我有什么办法?”永王爷道,“我管不住儿子,我要管得住那混小子,他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韩公公在边上听着,闻言不住打量永王爷。
虽然,永王爷往常与圣上起争执时口气就冲,闹起来不像皇家兄弟,比村口老百姓家的赤脚兄弟俩也没规矩到哪里去,可往常是往常,现在是现在,永王爷这分明是句句都在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圣上被热油一浇,炸道:“你们父子俩就不怕朕杀了你!”
“皇兄能扔下母后出京,恪儿只顾媳妇儿、把我和他母妃扔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永王爷道。
话音一落,圣上唰的从身边御林军的腰间抽出长剑。
永王爷半步不退,咬着牙道:“你杀!你前脚杀我,恪儿后脚登金銮殿,你不信你试试!”
韩公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反应没跟上,这会儿才能动作,颤颤巍巍上前两步,声音都在抖:“圣上……使不得啊圣上……”
长剑抵着永王爷的胸口,但这一剑,圣上迟迟没有刺下去。
永王爷的确是在威胁他,他也的确害怕孙恪的这一手。
孙恪姓孙啊,比起那些宗亲,孙恪是先帝爷真真正正的亲孙子。
除开孙祈兄弟和孙仕、孙栩这两位皇孙,永王爷与孙恪是皇家血脉里最近的一支了。
孙恪回京,未必是冲着龙椅去的,他真往金銮殿上跑,血缘再近,圣上在、皇子在、皇孙在,他一样是挨天下骂名。
可若是永王爷被杀,那以孙恪的脾气,指不定就真的不管不顾了。
圣上被亲弟弟将了一军,愣是处置不得,气得浑身发抖。
永王爷抬起手,指尖捏着冰冷的剑尖,道:“恪儿放不下他媳妇儿,也放心不下母后,连我让他多读两篇文章都坐不住,皇兄担心他什么东西?”
圣上把剑垂下了。
比起担心孙恪,他更担心庞登。
以清君侧之名入关进京,孙恪要是落在庞登手里……
庞登需要孙恪屁股坐得住读文章吗?他要的只是一个姓孙的傀儡。
真到了那时候,孙恪的意愿根本不重要。
圣上清楚,他相信永王爷也清楚,只是这两父子胆儿贼大,笃定京城能守得住,庞登不可能抓得到孙恪。
“滚回你的马车上去!”圣上气急败坏地扔了剑,踩着脚踏回了马车上。
永王爷理了理衣摆,还是与来时一样,跟个没事人似的,慢慢悠悠往回走了。
韩公公站在车边,试探着换了声:“圣上,小王爷那儿……”
“随他去!”圣上恨恨道。
孙恪离开了大半日,快马回京,这会儿使人去追,恐怕也不能在他入京前把人抓回来。
一旦孙恪入城、入宫,必定会在皇太后身边。
圣上可不敢当着皇太后的面把孙恪如何如何了。
如今,圣上只能尽快赶到江南,把行宫里的朝廷班子打起来,正常处置政务,同时,等驰援的兵力回救京城,把庞登杀了。
队伍重新启程,走得比先前更快。
原本就只能辛苦跟着的百姓队伍越发跟不上了,陆陆续续拉开了距离。
好在,沿途经过的一些城镇,其中百姓听说圣上南下,也赶紧收拾了东西随行,与他们这些落下的人混在一起,看起来队伍也很壮大。
另一厢,孙恪逆行北上,快马加鞭。
他已经换了身普通的衣裳,脸上脏兮兮的,与亲随一块策马,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身份。
便是入京时,他们也另有一份文牒,上头记着的是行商人。
也许是西凉军越来越近了,京城的守备比他们出京时更加严格,守城的官兵看了他们好几眼,这才放行。
孙恪冲到了西宫门外。
安阳长公主的马车刚到,孙恪就这么直愣愣到了车前,险些叫侍卫们一脚把他从马上踹下来。
“是我,姑母,是我!”孙恪赶紧大叫。
长公主闻声从车里望了出来,见他狼狈模样,一时之间不知是惊好还是气好。
惊他突然出现,气他不管不顾不要命!
“你是真的胆子大!”长公主把孙恪拎上了马车,“你父王、母妃怎么就能让你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在京里会有多危险?”
孙恪拿着帕子擦脸,担心擦得不够仔细,甚至还问廖嬷嬷道:“可有小镜?”
长公主恼得亲自取了小镜砸他怀里。
孙恪对着镜子细细擦,嘴上道:“我知道啊,所以做了打扮,姑母不说,慈心宫不说,满京城的谁知道我回来了。”
第1069章 备
长公主把孙恪带进了慈心宫。
孙恪顾不上换身衣裳,直接入了内殿,去探望皇太后。
皇太后正听嬷嬷们说是,听见通传,只知安阳来了,便抬眼看去。
却不想,安阳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恰恰被长公主挡住了,看不见容貌,皇太后只瞧见来人着男装,但不是宫中内侍们的服饰,她便好奇地等着那人上前问安。
对方从长公主身后出来,跪下身去,再开口,便是一声“皇祖母”。
熟悉的声音让皇太后不由瞪大了双眼。
待看清了孙恪的模样,皇太后噌的坐直了身子,板着脸道:“胡闹!你这是胡闹!”
孙恪摸了摸鼻尖,他自然清楚,贸然回京少不得要挨皇太后的骂。
皇太后这般疼他,骂他也全是为了他好。
因为他回京的举动,本就是不合适的。
对他自身,对父王,对朝廷,都不是好事。
皇太后默许圣上南下时把永王父子带上,原本就是一种保护。
那些道理,孙恪都明白,可他最后还是放不下皇太后和符佩清。
挨骂也就挨骂吧。
让皇太后出个气,他也不掉块肉少块皮的。
“我信姑父与将士们能守住城,守到阿渊他们回来,”孙恪冲着皇太后嬉皮笑脸,“您放心,我老老实实待在慈心宫,哪儿都不去,外头没人知道我回来了。”
皇太后把人叫到跟前,捶了两下,道:“你还想去哪儿?你敢往慈心宫外跑一步,哀家打断你的腿!”
再是气孙恪的“不顾大局”,皇太后也清楚,他就是一片孝心。
气是气了,心也暖了,何况,人已经回来了,不管是好是坏,眼下也不是把人往外头赶的时候。
孙恪见过了皇太后,又去偏殿看符佩清。
虽然从永王府搬入了皇宫,可因着圣上南下,后宫能走的都跟着走了,伺候她的还是原先那些人,所以在此处也没有不方便的地方。
只是皇太后近来身体不好,很少召她到近前去,怕过了病气影响孕妇。
符佩清见了孙恪,自是又惊又喜。
知他难处,亦知他违命回来不容易,那些大道理也就都不提了,符佩清只笑着冲他道:“我挺好的,孩子也很好。”